李义府便绝不愿意被贬去那种地方,和南蛮打交道。
他连忙拽住了王德俭的衣袖,语气急促,“你这智囊今日既来提醒于我,总不会是来送我入死地的。不知是否是许尚书那头有何破解之法要教授于我?”
“这还用我提醒吗?”王德俭拍了拍他的手,回道,“你既得罪的是长孙太尉,那便继续为另一方添柴加火便是了。你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
另一方……
李义府脸色一凝。
他不会分不清楚局势,王德俭话中的另一方,自然是指的陛下。
而陛下现如今最为迫切的,就是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成全他废掉王皇后改立武昭仪的心愿。
“你是说,让我上书赞同陛下立武昭仪的想法,以求得陛下的庇护?”
王德俭抖出了一副玩味的神情,“你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李义府沉默了好半晌。
去年洪灾之中他都敢冒尖出头,如今他也当然应当有这个胆量。
可上书支持废后再立,又与那时的情况不是一回事!
洪灾的出现是证明了天子的判断并没有错,此番陛下这方的胜败却尤未可知。
李义府并不知道,李治敢于做出这番与朝臣的正面抗衡,乃是先得到了李勣的支持。他只知道,自己这个举动若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谁知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许敬宗这老狐狸让王德俭来告知他这个消息,只怕也有存心用他投石问路的意思。
但……正如王德俭所说,他李义府又与其余观望之人不同。
倘若他不冒死一搏,对于他这么个本就在边角的人物,陛下哪会在意他会不会被贬谪到看不见的地方。
李义府咬紧了牙关,“好,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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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五月,在众多反对废后的声音里忽然杀出了一个异类。
中书省右谏议大夫李义府言辞凿凿,疾笔千行,力陈武昭仪可堪为后,呈递奏表于陛下。
陛下大喜,不仅立刻着人查验了李义府的贬官诏令,将其撤回,还为其升官右散骑常侍。
消息传来的时候,身处于风浪中心的武昭仪却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还在继续教授子女习字。
反倒是她怀中的女儿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不喜欢的哪只是李义府的名字,而是对方的人品。
李义府,投机倒把的小人一个。
若是拿李义府去和裴行俭相比,那当真是侮辱了后者。
可前者升迁后者贬官,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政局起落的无奈。
“我也不喜欢,”武媚娘没因为女儿孩子气的表现而将这句话忽略掉。
她望了望窗外,感慨道:“但,这是千金买马骨啊……”
第26章
千金买马骨的人, 难道会在乎马骨头能不能像正常的马儿一样奔跑吗?
那也未免对马骨抱有太高的期待了一点。
此时的李义府,就是这样的一块马骨。
早在李治与武媚娘决意用贬官升官的区别对待,来进一步挖掘愿意站在他们这一方的官员之时, 他们便已经达成了一致共识。
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势必要施加重赏,以确保让其余观望之人心动。
所以李义府到底是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所能够起到的标杆作用。
或许,也只有这等有心钻营的小人, 才敢在此时率先捅出一刀。
可别小看这些小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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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当长孙无忌的垄断没有影响到李义府的这出升官后, 本就有想法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倘若陛下当真圣意决断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为何不趁机在其中捞上一笔好处呢?
尤其是,有些官员本就因没能和长孙无忌抱团遭到排挤,或因门第出身不高而必须遵循严苛的升迁规律, 都在其中看到了一份希望。
大唐官员数量本就是超标的。
永徽六年的中央地方官员合计一万多名,若是按照每年退出去五百人的消耗来算, 补位进来的也应当只有这个数字,可光是各种途径获得任官资格的, 每年便有将近一千五百人。
其中还有些是因辟举以及门荫得官,有着非同一般的人际关系,已可算是“内定”的。
而上位升迁更是一笔体力和时间账。
若这个慢慢磨资历的路上还多了个拦路虎,那就更是难熬了。
但现在有人告诉这些人,他们可以选择将这个拦路虎给搬开, 然后让这条上升的路径重新变成一条坦途——
这件事, 他们是做还是不做?
相信但凡有一点眼力见的人都会去做的!
许敬宗这人更是当即领会了陛下的意思, 先往长孙无忌府邸中跑了几趟,在劝说无果后, 先将一部分相识的官员劝谏去了水患治理的大事中,以示对陛下忠诚。
随后,他以他这礼部尚书的身份再写了一封奏表,直言皇后数项罪过。
其中一项,便是永徽三年皇后拒行亲蚕礼之事。
比起袁公瑜、王德俭以及其他意图在此时冒尖出头之人,许敬宗知道,自己还要更有优势。
他的官职地位更高,所以也比其余众人更为敢写!
那些人至多是在论述武昭仪的家世,证明她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低,她也能坐得上这个皇后的位置。
许敬宗却敢直接拿着礼法的名号,悍然对着王皇后开刀,以论证她的“不能”。
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陛下现在在数位宰相之中还没有拿到半数赞成票,这对于政令的推行还是多有不利。
那么当废王立武的斗争到达一锤定音的关键之前,陛下势必要将人抬到这个位置,也将某些人拉下马去。
李义府和来济的升迁路线相似,也为陛下充当了马前卒的作用,应当能顶上去。
他许敬宗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他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应当是有的。
不过这个前提是,先得有这个位置空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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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许敬宗此人真是将这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武媚娘刚听得李治做出这句感慨,便见李治将几封奏表合拢在手,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治有此感慨毫无疑问,是许敬宗又有了些大动作。
武媚娘没在此事上多问。
陛下对于这些投机之人,虽放任了其中一部分打着迎立于她的名号,但也并不乐于见到她跟这些人结成太过深厚的关系。
否则便是在扳倒了一支限制他掌权的势力后,又将另外的一路给扶持得过高了。
何况,这些人在陛下心中到底是何种地位,武媚娘心知肚明。
她就算真要拉拢自己的势力,也得换一个时间,还要聪明一点。
现在就出手,显得过于急躁了。
她笑了笑,“反正这些小人,陛下要想解决也容易。”
许敬宗和李义府这样的人确实是一把快刀,但这等容易得意忘形的小人,更应该说,是一把随时会折断的刀。
要抓他们的把柄还不容易吗?
到时候在不需要用他们的时候,随时可以清算。
李治回道:“确是如此啊……”
不过现在还是他们对李治有用的时候,遭殃的,就是这些新晋贵人的另一方。
在得到了李治给出的暗示回应后,许敬宗接连上奏的几条消息,比起此前的温吞讨好,已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第一刀削向的便是来济。
在长孙无忌的扶持之下,来济从中书舍人到拜相,所用的时间不到十年。
这其中能被挑出错处的地方太多了。
何况中书省之中对来济心存怨言的不在少数。
这些搜罗在一处的陈言,很快经由许敬宗之手捅到了李治的面前。
许敬宗的这一招无疑很聪明。
他是不可能直接跳到中书令位置上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先成全李义府,也为自己此前将其作为投石问路棋子的举动表达一番致歉。
如此一来,在抗衡长孙无忌那方反击的时候,他便有一个完全同进退的盟友了。
李治在面对这份举报的时候,同样手段堪称雷厉风行。
去年来济没有在万年宫山洪对他表达支持,也被他按在了罪责之中。
连带着那一长串的官员联名检举,直接将来济削出了个贬官台州刺史的结果。
李义府尚未在那右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做多久,便被抬到了中书侍郎的位置上,权柄仅次于两位空缺的中书令。
而许敬宗的第二刀,指向的正是褚遂良。
当这位先帝顾命大臣以“不负先帝圣恩,以命相请”的说法,解巾叩首于殿前,请求李治收回成命的时候,砸在他脑门上的便是一封历数他罪状的奏表。
其中最重要,也最致命的一条,便是重新清算褚遂良侵占田地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