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亲眼看到了中原已有女子登临皇帝宝座,下一位继承人更是和她打过多年的交道,也有将此地公道统治的本事,她又何必非要逆流而行呢?
倒不如,凭借着此次助战之中的功勋,在东女国变国为州之时,为她自己和她的族人再争一份立足的底气!
她旋即沉下了心神,朝着此地留守的士卒问道:“先前人少,这条索道上的行动不容易被下方的吐蕃守军注意到,现在的情况如何?”
士卒答道:“现在……他们应该更注意不到了。”
敛臂朝着对方伸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听他说道:“大约就在天明之前,这头留守的兵力又往主战场那头调拨过去了一部分。”
剩下的驻兵,倒是还够把守住这一处关隘,但易地而处,他们完全可以猜测,这些吐蕃士卒的心神早已全部集中在了那边,估量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调派上场,又哪里还会留意到山头发生的异变。
这也是对于敛臂和其部将最合适的进攻时机!
“也不知道那头的情况如何了,才能给吐蕃以这么大的压力。”敛臂心中暗忖。
说实话,作为邻居的她相当清楚,赤玛伦能在芒松芒赞死后坐到这个掌权的位置上,到底需要多大的本事。
那么能将她逼迫到数次增兵的地步,足可见武清月所统领的武周大军到底有多难缠。
只怕谁也不会想要面对这样的一个敌人。
好在,武周太子是她的盟友,也是她未来的上司。
此刻多想敌人是如何郁闷,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还不如想想,她在带兵走此“天路”之后,要如何给敌军一个惊喜。
“走!趁着他们还没发觉此地易主,尽快行动。”
随同敛臂女王前来的部将,多年间活跃在川藏之间,无一不是攀援好手,也正是眼前战局中对武清月来说最合适的助力!
而她的另外一路助力也到了。
赤玛伦刚自昨夜那出闪光突袭中缓过神来,因武周大军被抵御了回去而松了口气,正打算让自己稍事休息,以便能继续主持大局,便忽然见到同行的部将朝着她快步跑了过来。
在对方的脸上,写满了本不该行于言表的慌乱,让赤玛伦当即眉头一跳。
只怕又有什么让人难以估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出什么事了?”
那部将顾不上喘气,匆匆答话:“钦陵赞卓带兵在关前叫阵,想要见一见我们的赞普。”
赤玛伦惊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本该在信诚和尚把持住了大勃律局势之后,重新接通道路,将这位极其熟悉这一带局势的悍将,直接引入吐蕃腹地。
若非韦氏全族的名声和未来前途,都被寄予在了此战当中,赤玛伦甚至不敢确保,当钦陵赞卓和信诚合兵的时候,这两人一个负责统兵,一个负责宗教宣讲,会如何势不可挡。
结果,他居然出现在了此地。
但赤玛伦转念一想,又不难想通,既然吐蕃的大军能有这个时间,从逻些城北上,一路推进到关前,钦陵赞卓也确实有这个时间,从小勃律前来和武清月会合。
也让他得以在此时发挥出了另外的一个用处。
赤玛伦握着赤都松赞的手,自一方岗哨朝着下方望去,就见对面的中军之中,已不见了主帅的身影,只有钦陵赞卓带着一批精兵策马立于关前。
他此刻遥遥朝着城关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三年之前的景象。
彼时的他还身在囚车之内,而当时的城头上,还挂着噶尔家族众人的头颅。而现在,却是以将领的身份前来发起征讨。
只怕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钦陵赞卓更希望踏平眼前的关隘。也没有其他人比他更希望置吐蕃赞普于死地!
武清月暂时归营休息,但得令接手此地战局的人,既是一名吐蕃人人皆知的强将,也是一个势必会将强攻奉行到底的人!
赤玛伦咬了咬下唇,出声问道:“营中眼下军心如何?”
钦陵赞卓的到来,绝不仅仅意味着战事会从夜晚延续到白天,意味着她暂时没有了休息的机会,哪怕强打精神也要继续支撑下去,还有着其他的负面影响。
相比于她这位摄政太后,和她身边还无法独立决策的赞普,钦陵赞卓在士卒之中的影响力还要更大得多,也根本没有随同噶尔家族覆灭就彻底消失不见。
他的存在和投敌,本身就是对吐蕃前任赞普的控诉。
“守军里有些人早年间还是钦陵的旧部,说是为防王太妃和赞普疑心他们投敌,恳请前去后方留守。至于其他人……我看他们也有些惧怕于对方的本事。”
那将领犹豫了一下,又多问了一句:“王太妃打算带着赞普去见他吗?”
若是不见,好似还是他们惧怕了对面。可若是要见,让一个如此年幼的赞普出现在大敌面前,恐怕非但不能振奋军心,还要让敌军看个笑话。
赤玛伦也果断地做出了答复:“不见!”
钦陵赞卓不是个哑巴。所以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他的投敌和进军,都被冠以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让赤都松赞登上城关去见他,也难保不会有其他的危险。
“让人告知于他,他若真想见赞普,要么就卸掉甲胄武器,走进关隘之内,以罪臣的身份来见。要么,就试试能不能攻破他眼前的险关,以得胜将领的身份来向赞普问罪!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等等!”眼见那将领掉头就要去传话,赤玛伦又将他给喝停在了当场,“再传令于营中,钦陵赞卓已是武周臣子,若他攻入吐蕃,我等唯死而已,我又何必怀疑诸位的忠心。若能将他拦阻于关外——上功可为大将,下功赏粮赐金!”
“我立刻去通传!”那将领领命而去。
营地之中因钦陵赞卓出现而引发的喧嚣,很快平复了下来,可赤玛伦根本不敢因此而有半分的懈怠。
在她的视线之中,钦陵赞卓并未因为被拒绝了会见,而有任何一点过激的表现,而是徐徐退回了大军之中,俨然正在整装备战之中。
一个可以放下从大小勃律方向进攻吐蕃计划,遵照主帅行事的人,现在也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任何一点意气用事的征兆——
这样的敌人,远比一头恶狼要可怕得多。
她也很快见到了一场由他带领的攻城之战。
相比于昨夜的稳中出奇,钦陵赞卓的进攻简直像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
吐蕃这头负责指挥的将领会在何时发箭,会在何时调整兵力,对于钦陵赞卓来说,都好像是完全袒露于他面前的,根本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甚至,当他的直系兵马发起了关隘争夺之时,吐蕃这面还依然有着火力的优势。
可这份优势若是没法转化为实际的战绩,对于吐蕃这头的士气来说,才真是一出莫大的打击。
赤玛伦只觉自己的额角一阵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因为她看到了一具具染血的尸体,被从关隘之上运送了下来,还是因为昨夜未眠,已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荷。
好在有扎西德自后方运送军粮赶来,从她的手中将指挥权给接了过去,让她能够稍作休整。
她醒来之后听到的,也不能算是个坏消息。
东面的岗哨丢了一个,被钦陵赞卓带兵夺了下来。但这座岗哨位处于半山腰,在上方还有另外一道铁壁阻挡。
因高处增兵及时,他们虽然没有被彻底击退,却也不得不停留在那个位置。
赤玛伦难以遏制地在心中感恩了一番眼前的雪岭峰峦。
正是此等地利,才让她有了打拖延战的机会。
“钦陵赞卓还带来了拂菻国的兵马随行,再加上武周大军本身的队伍,每日的粮草消耗必定惊人。不仅如此,拂菻使者参与了武周皇帝登基大典,也接受了大周作为上国调停战事的地位,这位武周太子就不能拿出一个久攻不克的战绩。”
赤玛伦心中反复斟酌着眼下的局势,大约是因休息了一阵,也找回了几分先前的冷静。“让后方士卒往此地继续增补,千万不能有人手不足的情况发生。”
只要他们的人力充裕,相比于收缩了地盘的吐蕃,武周那头的麻烦远比他们更多。
武清月将钦陵赞卓调到此地来,还带上了拂菻士卒的决定,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层枷锁。
可不知为何,当暮色再次笼罩上城头的时候,望着那边整齐有序撤去的队伍,赤玛伦的心中依然有一种难言的不安。
武清月辗转疆场多年,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除非……
除非她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破关而入!
偏偏出现在赤玛伦眼前的,却是接连三日的换将进攻无果,只有两方不断出现人命损伤。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赤玛伦怀揣着这份疑虑,陷入了梦乡之中。
可这一次,她没能得到一个自然醒转的待遇。尚在半梦半醒的昏沉之间,她就已听到了一阵急促响起的军号,也正是这道军号,在一瞬间打破了营中的沉寂。
发出警报的将领甚至顾不上什么其他的东西,直接冲入了营帐之内。
“不好了!”
没等赤玛伦发问,那些传入她耳中的动静,就已经对“发生了何事”做出了解答。
她听得到。外头的动乱之声里,混杂着一个极为清晰的进攻信号。
但这个声音,不是从北面的城关外头来的,而是从南面传来!
南面!
赤玛伦心思急转,已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就是说,在本应该是他们背后吐蕃腹地的方向,突然来了一路进攻的队伍。
她匆匆捞起赤都松赞冲出营帐,正见一把火自南面熊熊燃起!
第291章
若非还被母亲抱在怀中, 赤都松赞险些要因眼前的惊变而直接惊吓而哭,但此刻,将他抱在怀中的赤玛伦也未必就比他的心情平静多少。
随同着南方火起, 敌军已自并未增设太多守军的南面冲杀而入。
饶是此时天光微明,早起巡防的士卒也已起身换岗,在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面前, 他们依然无法快速组建起有效的防守。
更何况,当此地的将领, 以及主持大局的赤玛伦反应过来这出突变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有希望抵御防守的时机。
这慢了的一步, 放在此刻, 就是最为致命的东西。
“她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扎西德匆匆带着一队部将会合到了赤玛伦的面前。
大约是因起身匆忙的缘故,在他头上戴着的帽子也难以避免地有些歪斜。
但此刻没人有这个多余的心情会关心此事。
先一步杀入营中的军队是何种身份,在与之交战的第一时间就能分辨得出来。
那是东女国由敛臂女王亲自带领的精兵, 绝不是武周提前在吐蕃境内埋伏的人手汇集到一处。所以无论是作战的人数,还是作战的实力, 都不允许她们的对手再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她们也足以在制造出袭营动乱的第一时间,就已分出了一支最为精锐的部队, 凭借着在吐蕃境内抢来的战马,直接横穿大营,朝着北面的关隘而去。
在这仓促发起的交锋中,吐蕃守军根本没能对她们做出多少有力的拦阻。
赤玛伦也毫不怀疑,若是武周大军选择在吐蕃营中大乱的同时, 发起再一次的攻城, 她们到底能不能做到里应外合, 破关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