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给她犹豫的时间了。
几乎就是在她心中快速思量的同时,在那城关之外, 响起了一声撕裂黎明的进攻号角。
仿佛是为了响应着这个声音,已然入营的东女国兵将,也愈发展现出了势不可挡的凶悍攻势。
“现在没空去管她们是怎么来这里的了!”赤玛伦的语速比平日里快得多。
她当然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一路的防守出现了岔子,才会让东女国有这个自南面来袭的机会。
按说,在她带兵北上的同时,吐蕃南面和西南面的守军战线没有任何一点异动,不像是会被轻易攻破的样子。只怕除了背生双翅凌空飞跃,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够让赤玛伦信服。
但她没有这个时间去计较了。
她们就算会飞,现在既然还是以正常士卒作战的方式,在此地和吐蕃交手,那就还是该当按照正常的法子应对。
“立刻放弃城关,将守军全部调拨前来用于突围。”
“可是……”
“行了,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赤玛伦快速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知道你很遗憾这个决定,觉得我们先前能抵御住风浪,那么现在也能再殊死一搏。但你看今日的情况,士气还如当日一般高昂吗?”
当日武周大军将闪光弹用在了战事之中,若非那些士卒被重新驱赶回到了山下,甚至死伤不少,只怕军中早已有谣言流传,说那位武周太子何止是有天雷相助,还能招来电光庇护。
也正是当日的一场惨胜,让吐蕃本已回落的士气重新恢复了不少。
可现在,那支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队伍,以神兵天降的姿态,就这么打破了唐古拉山飞鸟难渡的传说,无异于是一盆冰水,就是直接泼在了那脆弱的火苗之上。
以赤玛伦快速扫过营中所见,那些四散奔逃的士卒并不仅仅是因为突临大难,又见火起,才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为人驱逐砍杀,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笼罩在了军营之上,让他们难以做出什么抵抗。
就连她父亲尚且要惊问一句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些士卒又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的疑问。
带着这样的困惑,就算后方还有险关拦阻,也已没有机会先将东女国的队伍击败,而后回头将武周军队继续拦截在山外。
她能做出的决定只有一个!
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能带走多少兵将就带走多少兵将,从此地撤兵离开。
失去了这道上天赐予的屏障,势必会让接下去的路难走不知多少倍,也极有可能会让武周那方的优势如同滚雪球一般积蓄扩张,可她必须这么做!
“别忘了,我们先前议定防线的时候,原本考虑的就是三道!若是让自己身陷此地,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扎西德眼神一震,也当即反应了过来。
是啊,现在营中哗变,士气大减,这片为神山庇佑的营地已无守住的希望。与其将无用之功放在此地,最后也难以逃出生天,还不如……
还不如直接选择退入后方。
再如何损失惨重,凭借着赤玛伦先前说服吐蕃朝臣统一战线的本事,也未必不能拿出一个反击的办法。
“走,我立刻调集人手,为你和赞普断后。”
赤玛伦不敢耽搁,眼见那头敛臂女王已察觉了主帐所在,带兵朝着这头袭来,直接翻身上马,以斗篷将赤都松赞裹挟在其中,先一步带着数十名骑兵策马疾驰而走。
这一路骑兵乍看起来像是要前去拦截东女国的队伍,却在两军行将交汇的时候,迅速转身撤离而去,直接冲出了这片营地。
敛臂的反应倒也很快。
眼见这出人意表的一幕,她当即敏锐地察觉到,这列骑兵所骑乘的战马和配备的武器都太过精良了,根本不像是为了前去传讯,以图带来援兵,才在此虚晃一枪。
而是……
而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被这些骑兵簇拥而走了!
“来人与我同开城门以迎王师,再去几路精兵,追上那边!”
这一路追击兵马的分出,对于此地营中的战况,已不能起到什么影响了。
城外的武周大军在内应的信号之下,相比于此前的进攻,还要算是倾巢而出!
先前作为轮换指挥的钦陵赞卓,更是在此刻充当了破关的前锋,随着那道再不能阻拦敌军入侵的关隘大门轰然倒塌,直接率领着铁骑踏出了一片血色。
报仇的念头,像是一把能够焚化一切的烈火,让他在越过关隘的这一刻,简直像是一把触之即死的尖刀。
留守,不,应该说是没来得及撤离的吐蕃士卒,和那些被留下断后的没庐氏精兵,都在这样的一把利刃面前,被砍杀得倒下了一片,昭告着吐蕃在此地的大势已去。
当他策马越过已是狼藉一片的战场,重新回到武清月身边的时候,在眼睛里还能隐约看到一抹血色,像是先前汹涌的战意,还没有彻底从他的身上平复下来。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狠辣进攻,这吐蕃营地之中的彻底崩盘,要比武清月所预料的更快一些。
“疯完了?”武清月眼看着对方下马行来,以臣子之礼站定在了她的面前,这才垂眸发问。
钦陵赞卓老实地答道:“还不算完,吐蕃摄政太妃带着那个小赞普先跑了,虽有东女国女王助力追击,也只是将没庐·扎西德给俘虏了回来。若不亲眼看到太子入主逻些城,看到悉勃野家族走向末路,我绝不甘心。”
他忽然跪倒在了武清月的面前,朝着她抬头看来的目光里满是希冀之色:“臣想先向太子求一个恩典。”
“你先说来听听。”
钦陵赞卓咬牙接道:“臣通读汉家典籍,知道中原上国对于四夷之地,多行恩威并施手腕,若要太子殿下屠戮吐蕃宗室贵族,只怕绝无可能。但若只是让吐蕃王朝崩塌,藏原易主,臣又绝不甘心。”
武清月定定地看向他:“那你的意思是……”
钦陵赞卓俯身答道:“臣想做一做伍子胥!”
当年他愿意为武清月效忠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他会是一把为她所掌握的恶刀。而一把恶刀,是不需要有什么好名声的。
江央作为兄长的遗孤,已经被送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充当伴读,在武周陆续涌现出女官的环境下,她的未来说是一片坦途也不为过。
他也就更可以放手去做一些事情。
他想报仇解恨,太子想要彻底瓦解吐蕃王族的声望,在某些方面当然是一拍即合的。
那么他提出想要效仿伍子胥,武清月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伍子胥重回楚国之时,杀害他父兄的罪魁祸首楚平王已死,他便将对方从坟墓中刨了出来开棺戮尸,那么,钦陵赞卓想要的,也不过是让芒松芒赞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罢了!
武清月叹了口气:“我不会拦着你,但接下来,这场仗要怎么打,你必须听我的。”
在她令人以特殊手段飞跃山岭合兵出击后,吐蕃说是兵败如山倒也不为过。
乍看起来,要想从此地行军抵达逻些城,也不过是要再越过藏区北部的这片草原而已。
按照她们现今的兵力,这段距离,甚至可以是骑兵疾行之下三两日就能越过的。
但要让藏原彻底变成武周的疆土,武清月却很清楚,她不能这么做。
她转头吩咐:“去将文成都护和西平长公主请来。”
此行之中所带的任何一路人马,都不会只是用来填充人数的。
有文成和西平两位带来的兵力,她这下一步的徐徐图之,就要好做得多了。
不过当二人抵达武清月面前的时候,还见到了另外一幅有趣的场面。
在太子面前的人,在模样上就不难看出他们那来自异域的长相,正是随同钦陵赞卓一道出征的拂菻人。
其中还有个身份不算太低的,正在忐忑地向武清月问询,到底是如何做到将东女国的人马运送到大山以南的。
“我听闻东方古国有一种道术……”
“这世间没有什么道术之说。”武清月目光凌厉地朝着他看去,“武周的大军能出现在拂菻,越过万里之遥抵达贵国君主的面前,怎么就不能轻易越过崇山峻岭了?”
“我大周圣神皇帝治下,子民无所不能!”
那拂菻人顿时惶恐地伏地应道:“太子神威,臣不该胡乱揣测。”
倘若说先前他们还有一点侥幸的想法,也因先前和大军一起被阻拦于关外,重新冒了出来,那么此刻——
便已是荡然无存。
这一场战事,威胁的何止是吐蕃的生死存亡,也是在对着邻国再度发出警告和震慑!
第292章
“难怪你要让钦陵赞卓在统兵调度的时候, 把域外的势力也考虑在内。”
眼见那些拂菻人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武妙元这才上前来说道。
“我起先还在想,你这算不算是给自己带来了负累, 现在想来,既有腾跃翻山的利器,又有今日群策群力的场面, 那也无所谓让此战的声名传扬四海,也让自己更多一份必胜的信念。不过……”
武妙元又朝着那些拂菻人退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打趣道:“你跟他们说的什么世间并无道术之说,你猜等他们将消息带回给拂菻国王的时候, 会说些什么?”
武清月挑眉笑了笑, 并没有直接作答。
他们大概是不会听得进去这句话的。
对于外人来说是秘密的枪炮之物,是神雷天火眷顾于武周,那么同样是秘密的雪岭飞渡, 只怕要变成山神庇佑,风雪助力。
但怎么说呢……
或许随着往后武周科技的变革,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人定胜天的道理,在如今的对外邦交上, 让女子称帝的武周再多几分神秘的筹码,却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思量了片刻,方才答道:“无论他们会怎么说都不要紧,我只希望他们能更清楚地认识到,武周的强大并不只是当年水师天降插手战局。”
“他们若要在陆地上交战, 武周在碎叶水新建的前哨并不是在边境混日子的, 若是想在山地交战, 今日吐蕃的败局就是对他们的警告,至于海上就更不必说了!”
“谁若觉得武周初立局势未稳, 想要撕破先前合作的盟约,我也不会介意在料理完了吐蕃之后,去找他们谈谈心!”
这话中的杀气腾腾不带一点掩饰。
也不知那已经走远的拂菻贵族是不是也隐约听到了这一句,忽然脚下一绊,踉跄了两步这才站定。
又好像,他们并未听到这头的交谈,只是在回归钦陵赞卓部下之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武清月并未在意于此,已是一改方才话中的冷冽之意,又回到了神态从容温和的模样,“罢了,先不提他们,还是先说说眼前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劳烦二位了。”
“这算什么劳烦。”文成有些目光恍惚地朝着南面看去,开口回道,“最难逾越的那道屏障都已经被攻破了,剩下的,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几年间她身居西藏都护府,也曾经数次构想,当重新回返到更接近逻些城的地方时,到底会是怎样的景象。
但在今日走过了那道关卡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年的都护生涯,已让她很难再有什么物是人非、故地重游的感慨。
在此刻仅剩的,只有一个想法——
接下来的博弈之中,她必须要比赤玛伦做得更为出色,才能让武周吞并吐蕃的这场战事,以更为圆满的方式落下帷幕!
……
一列列队伍很快就自这座山前关隘之中往南行去。
扎西德从囚笼的缝隙中往外看去,却怎么瞧都不觉得,那像是一支正经行军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