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月失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不过,这件事,得等我们重新回到神都再说,再在陛下面前过个明路,现在——”
她伸手点了点韦淳的额头,“先收起你那点结亲升官的小心思,陪我将劝农之事给解决妥当。”
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韦淳当即应道:“殿下放心,我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对了,说到在域外的收获,还有一件事我想向殿下禀报,是关于那大食的……”
……
当韦淳跳下马车去的时候,谁也无法从她的表现中看出她与太子商谈了这样的话题。
年少得意的都尉脚步轻快地跳上了马,统御着自己的下属朝前开道,俨然一派太子心腹的表现。
武清月眼见这样的一幕,松手落下了车帘。
她原本还隐藏的少许担忧,都已在韦淳的答案和表现中消失殆尽,她也相信,韦淳能处理好这段自进入武周后,天下最为特别的婚姻。
她也格外欣喜地看到,这些未来的朝堂重臣,都已在方方面面展现出了自己坐观世事的想法,而不再只是接受来自她的命令。
那么现在,让她看看其他人的表现吧。
……
她说是说的要往河南道巡查,第一步抵达的,却是桐柏的矿区。
此地增设督使和宗燕客就任劝农使,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情,也正该再来检阅一番。
但让武清月都没想到,太子车队入境之时并未得到有司的迎接,先见到的,是一片人员调度匆匆的“混乱”场面。
她一把抓过了其中一个跑过的小吏:“发生了何事?”
那人眼见武清月的衣着,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答道:“……是,是……”
“回禀太子殿下,今日那头挖出金矿了!”
桐柏这地方,是作为纯碱供应地的,现在又挖出金矿了。
第308章
“难怪顾不上来迎接, 发现金矿实在是大消息……”
韦淳紧跟上了武清月的脚步,匆匆朝着动静最大的方向赶去。
这座位处桐柏的矿产基地,满打满算距离成立, 也才只有一年的时间而已,无论是人力还是驻守在此的兵力都还没有配备到位。
既是一边有要务在忙,另一边的迎接自然缺人。
深知这其中的情况, 武清月又怎会因此而怪责于对方,反而觉得, 这位被她安排到此地来的李督使很是明白何为轻重缓急。
若那金矿被发现储量充盈,她无疑能立一大功。
比起接待太子仪仗, 武清月更想看到的也是这等实质性的进展!
当她被人引路抵达这新发现的矿脉时, 更是随即获得了一个更好的消息。
“这里原本是先发现的银矿。”李督使指着前方的标牌说道。
武清月顺着这位一身短打的女子指去的方向看,便瞧见了一块写有“银洞坡”的标牌。
以标牌的新旧程度看,距离这块标牌被立起来, 应当还没过多久。
自汉代以来,银器和银锭虽然不以货币的方式命名, 却也可以称得上是广泛流通,这么一来, 若是发掘出银矿,也能算是一方政绩了。
“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伴生的金矿。”她说到这里,不觉将愈发敬佩的目光投向了武清月。
选择桐柏作为采矿基地,几乎就是武清月一力决断的结果。
如果说先前开采纯碱矿, 已能解决不少附近百姓的就业, 还能将此物为武周的种种新兴产业提供原料支持, 那么接连挖掘出银矿和金矿……
便实在是太子殿下的运势惊人了。
她甚至在想,自己被从辽东调到此地, 算不算是被天降了一个必有收获的馅饼,竟是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就有了莫大的收获。
倒是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但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就忽听武清月问道:“你管此地叫做银洞坡,但我看那片发掘出金矿的位置距离地面很近,你打算让人用硐采、凿井还是露天采矿推进?”
李督使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先前是预备硐采掘银矿的,但是看金矿目前挖掘出来的部分,应当还是露天妥当。”
“虽说自十年前在辽东采金开始,上官便已用鸟类示警的法子规避矿难,但山势不定,每年的塌方数量依然不少。以我们如今的开采技法,还是露天为好。”
“不过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早前在辽东我们是如何观望山势、规划矿路、补造林木的,现在在桐柏也会照例这么做的。”
她话说到这里,这才将目光从那块木牌挪回到了武清月的脸上,便对上了一张满是欣慰的面容。
武清月道:“我就知道,让有经验的人来主理此地,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采矿,冶金,造林需要的人手,在统筹之后尽快上报。我希望在年中,能在神都看到桐柏这边送来的金块。”
……
当武清月目送着那位李督使重新投身到岗位之中的时候,在她身旁的韦淳又听到了一句感慨:“这次的金矿,总算不必藏着掖着了。”
当年的辽东金矿还需要一边由阿娘提供销赃的门路,一边由刘仁轨和其余身在辽东的心腹一并隐瞒消息、秘密开采,今日却再不需要有这样多的麻烦。
这金矿的存在,反而该当大肆宣扬出去。
毕竟,当冶炼出的金块被送到神都的时候,既是国库充盈的表现,也是武周自有气运傍身的证明。
到时候……大概太平也有一项新的任务要做了。
这处矿脉的发现,真可谓恰是时候。
但对于武清月来说,早年间偷偷摸摸在辽东采矿,又何尝不是一种难以忘记的体验。
也正因为那出销赃的计划,才最终有了宫女放归、成立起四海行会。
今日武周女官女户的起步,更是多受这四海行会的助力。
武清月朝着周遭的矿山景象看去,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何为种因得果,这便是了。
……
那些在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便种下的前因,也在她的此次出行中带来了更多的结果。
在向朝中告知了桐柏金矿的消息,申请增兵支援并派遣有司前来督造金库后,武清月可没忘记自己此次出行更大的目的,继续往东南方向行进,以检阅自去岁开始增设劝农使的成果。
前来汇报民情的宗燕客,好像比起那位李督使还要“忙碌”一些。
武清月好笑地看到,宗燕客的胳膊上还挂着两提袋的莱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托着一沓宣讲农业的书册,竟没察觉到还有些其他的负重挂在那头。
“哪家给的?”她伸手指了指。
宗燕客顿时大窘,将其往身后一藏。
若说她早年间还因自己的前路不如武家宗家男丁明朗,在眉眼间略有几分阴沉之气,在此刻的这一幕里,倒是看不出多少踪迹了。
她小声答道:“去岁河南道丰收,越冬之时我又按照殿下所吩咐的那样,将西域引入的波菜推行于江淮。”
“我怕他们不信,干脆与他们立了军令状,将种植波菜的民户刻名于石碑之上,若是因我的安排赔了本,便由我依照名录一个个赔偿。”
武清月挑眉:“你倒是大胆。”
大胆吗?
宗燕客摇了摇头:“不是我大胆。您不知道,明明领了粮种前去种植的并不少,真正前来刻名的却没有那么多。我问询之下才知道,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是做过府兵的,说是您当年为出征士卒立下的碑铭,从没有不曾兑现的。那么既然我是被您推举到劝农使位置上的,也必定不会堕了您的名头。”
她眼中闪过了一抹异彩:“秋日水稻与小麦的丰收,再加上太子殿下您的信用,让冬日改种新物,远比我一度想过的容易太多了。”
“殿下,这十多年间的种种,百姓都看在眼里呢。”
她又想起了自己手里拎着的莱菔,轻咳了一声:“这个算是他们给我的加餐,至于越冬时候贵得多的波菜,除了被卖去富户那里换钱的之外,还有少许留下来的,已经被闻讯的百姓送到此地府衙给您作为谢礼了。”
眼见武清月下一刻便要开口拒绝,宗燕客连忙说道:“您放心,就只有途经此地用一顿饭的量!”
这份送上来的波菜,甚至打眼望去,就能看出长短不一的模样,但又各有各的“漂亮”。
仿佛是因宗燕客勒令附近每家只能送出一根以表心意便够,将其他的都给退还回去,这些百姓便各自挑挑拣拣,从中选出了最漂亮的一根,最终变成了这样一份珍贵的礼物。
在武清月看来,这顿饭,比起神都洛阳的珍馐美味实在是差了太多,波菜在传入中原之后,也早被宫中的御厨给玩出了花来,却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风味。
她又听在旁的宗燕客奏报说,在江南一带此前越冬所种的大多是霜菘、莱菔等物,稍绿一些的韭菜都是只有权贵才能用上的稀罕物,更别说是这波菜。
所以去岁紧跟劝农使安排的民户,大多在今年多领了一大笔钱财,想必今年的规劝农桑之事,听话的要比固步自封的多上不少。
太子殿下的信誉和民望依然稳固,而且……
“会越来越好的。”武清月夹起了面前的最后一筷箸的菜,以笃定的口吻开口。
这既是一句承诺,也是一句展望。
会让民生越来越好的,又何止是种植作物和手段的改变。
当年被安排到江淮一带的殷夫人与祚荣,也同样有好消息能带给她。
不,更准确的说,是带给此地的百姓。
距离当年珠英学士的选拔,同样已有三年的时间。
若以三年的时间丈量脚下土地,也该当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路程。
而对于殷夫人来说,她在这一带修筑的水渠工程,也终于渐渐到了收官之时。
尤其是那几座防止海水倒灌、咸潮为患的堤坝堰塞,更是经由了一次次的测验与加固,最终被正式投入运作。
想来到了今年耕作之时,江南的沿河田地还能再多一份切实的保障。
当年殷颐然在珠英学士的答卷中,将退咸引淡视为江淮水利的必做之事,也的确不曾辜负圣神皇帝对她的器重,将这份出仕之后的答卷上交得无比漂亮。
“不知太子殿下可愿为这几座堤坝命名?”殷令使问道。
武清月没有拒绝的必要,颔首答道:“殷、颜两家都长于书法之道,殷夫人也算其中翘楚,就由我命名,由你题字吧。”
想来此地的百姓也会很乐意看到她的题字。
殷颐然研墨铺纸,便听武清月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的江淮洪灾,官府赈灾无能,以至百姓揭竿而起,如今我武周树堤建渠,便是再不愿见到此事发生。铜匦与月报,更是希望让世人都有畅抒己见的机会。”
或许这其中的一步步推行还会遇到不少障碍,试图说话的人太多,也会带来一些需要筛选辩误的谎言,但起码,先得去继续尝试,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是最合适的政令。
“先驱者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方有后继盛世,就给这些堤坝一个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