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月郑重地落下了最后几个字:“叫做永鸣堰吧。”
永鸣。
江水海潮风起浪涌,拍打在那一道道堤坝之上,这永鸣二字,又何尝不是希望这些水利工程能继续沿用下去。
“永鸣堰……”
韦淳默默地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品味了一番,只觉再没有比这合适的名字。
只是当那份墨笔手书被送去工匠处的时候,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等等!
太子殿下说什么二十多年前的洪灾,那不是又给前朝唐和帝多安了一条罪名?
不过,反正现在已经是武周了,那也……也没什么关系对吧。
何况,另外的一条消息,也让她暂时无暇去管此事了。
……
永鸣堰的碑石正在刻写之时,太子殿下便收到了一份连夜自青州送来的疾报。
信上说,新罗大将金庾信病故后,倭国便有蠢蠢欲动之态,如今眼见武周刚刚结束与吐蕃的战事,正值国力恢复之时,突然发兵进攻新罗。
“若我没记错的话,倭国的那位新大君,也才上位没两年?”武清月目光冷冽地望向这封战报。
天智大君办不到的事情,天武大君同样办不到。
更不可能因为同样有个“武”字,便能有在武力征伐上更进一步的表现。
倭国长达二十年的大化改新,固然让他们的国力显著增长,却又何尝看清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韦淳在旁问道:“殿下要亲自出征吗?”
武清月斩钉截铁地答道:“不必,替我传讯熊津,就说——”
“桐柏那边挖出了新的金银矿,但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第309章
不过更准确地说, 这可能不该叫做传讯熊津,而是传讯与熊津有飞鸟哨站紧密关联的数个都督府。
除了因前朝某人战败于漠北而被调度前往的庞飞鸢与姚元崇,留守辽东的可用将领还多得很。
安东副大都护, 李谨行。
室韦都督府,沙叱相如。
还有,松漠都督府, 萧素筠。
……
“若是连出征作战一个倭国都需要由我亲自挂帅出征,那我在辽东十年经营, 从步兵骑兵到水师的一步步累积,岂不都是白费了?”
武清月一边将那封军令送出, 一边转头朝着韦淳说道。
“先前由澄心和钦陵领军前往拂菻, 我不是也将战况全权委托到了你们手里,并未多加过问吗?”
这天下的仗是打不完的。
若非吐蕃确实应当由她来做出一个有始有终的收尾,以她武周继承人的身份, 其实并不应该以身犯险。
至于现在的倭国来犯——
她已用去岁的战事给武周的对外征战开了一个好头,是时候让其他的将领有表现的机会了。
韦淳随即就见, 太子在写完了这份军令之后又在桌前换上了一份私人文书的信笺,快速写完了三封信, 让人分别送了出去。
而后转头便喊来了宗燕客,仿佛不曾收到那份军报一般向她问道:“我们下一处要去巡查的地方还有多远?”
宗燕客愣了一愣,却很快给出了答案:“还有三十里。”
武清月接道:“那便尽快出发吧。”
……
但先后收到了军报和单独来信的萧素筠却不敢有所懈怠。
她认真地将那封单独写给她的信收在了随身的锦囊之中,这才快速下达了调兵的指令。
按照太子殿下在来信中所说,这是她第一次完全舍去了李唐公主的名号, 以武周将领的身份作战, 打出去的旗号也是一个“萧”而非“李”字, 务必谨慎以待。
武清月在和韦淳谈及此事的时候云淡风轻,但并不代表她对于倭国的出兵便毫不重视。
她在信中提醒道, 这位以“天武”为号的倭国大君确实是走的武功路线。
早前,倭国朝堂之上的保守派取得了有利地位,导致前任大君选择另立太子。
这出局势变换,迫使前太子,也就是那位大海人皇子,不得不选择出家避祸。
然而三年前,前任大君过世,又让原本的局面发生了变动。
大海人皇子选择抢先一步发起攻势,迅速发动了“壬申之乱”起义,在内战中取胜,最终坐上了大君的位置。
当他成为这场王权更迭的胜利者后,倭国朝堂上的主战派重新得到重用,但与此同时,前任大君留下的大化改新成果也没被他推翻,而是取其所长保留了下来。
就如今年,天武大君一面进行了食封的改革,取消了氏族贵族的特权,一面则选择了发动对新罗的战争,以便将内部的阶级矛盾转嫁到外部拓张上来。
想得很好。
倘若他能够取胜的话,这位刚刚登基两年的大君无疑能让自己的地位得到极大的巩固。
而后,从声望到权力,都获得飞跃式的提升。
但很可惜,他对于武周的情况还是太不了解了。
他们先前在海上被刘仁轨带兵打出的火烧战船败绩,好像也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一点教训!
武清月在给萧素筠的信中写道,她已专门先给金法敏写去了一封信,以稳定新罗那头的军心,并让金法敏全力配合她这边作战。
她对于新罗确实多有“欺压”的举动,但金法敏带头称呼天皇天后,带头以外邦国君的身份恭贺圣神皇帝登基,堪称知情识趣,也早没了当年想要给新罗先君追封文武皇帝的想法,那这个“欺压”,便只能是由武周这边来做的事情,关倭国什么事?
她们当然要救。
不仅要救,还得要快!
此外,熊津的军粮有卢照邻的调度,会在萧将军带兵抵达之前就出仓装备完毕,海上夷洲、平湖、流求等地的军粮库存也会尽快调度拨往前线。
一并送来的,还有在此地于数年前陆续建起的战船。
再便是,她还有一封信是送给滞留于辽东的杨炯的,由他出任随军的文书佐吏,务必在开战之前送给倭国一份合格的战书!
萧素筠满怀战意地踏上了征程。
太子殿下从未因倭国地小,忽略掉对方国中的情形。
此次新罗求援,又恰好因为太子身在江淮,消息传达便捷,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种种应对,给出的是一份堪称万全的准备。
若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她还无法将作战胜利的消息带回国中,那还如何对得起阿菟对她的多年栽培!
她自知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将才,但太子在信中说了——
这一战中,她无需顾及国与国之间的外交,也无需考虑在战事推进中的方寸,只需要一口气将敌军给打散就行了。
万余水师的损失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还敢有卷土重来的一天,那也不必再给对方保留什么国祚了。
跟听不进去人话的家伙,何必遵循什么礼仪呢?
更不用说,“周礼”已是由今朝推翻重定了!
这才是如今的规矩!
……
天武大君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这场进攻新罗的战事在开场的顺利后便陷入了胶着,还只是他收到的坏消息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金庾信病故,金法敏几次向李唐和武周卑微俯首,并没有让新罗内部怨声载道,也没让军队完全失控。
近几年间,新罗获得的粮种支援,让此地的底层百姓也能比前些年种出不少收成,也因新罗王和邻国之间的和睦关系少了征战的损耗。
相比于被倭国攻破,他们当然是更愿意归并入熊津和安东等地。
也正因为如此,他派遣出的将领在试图拉拢当地官员和百姓作为助力这件事上,几乎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更麻烦的是,武周出兵了。
在天武大君看来,留守于辽东的将领,一个是曾经在百济都不太能排得上名号的降将,一个是夫人跑到万里之外自己任职把他丢下在这里的笑话,还有一个是身份格外尴尬的前朝公主。
靠着这样的阵容发兵出征,根本无法对他的军队做出什么有效的拦截。
若是等到武周太子亲自出征,新罗应当已经被纳入了他的领土,集合两地之力,未必不能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然而这支就近发兵的军队,强势得有些可怕。
天武大君又哪里会知道,这些在他看来掀不起风浪的将领,恰恰急需一份有着决定性作用的战功,为他们坐稳武周将领的身份,提供足够的保障。
他所以为的弱点也都从不是什么弱点。
昔日的高丽、百济、靺鞨、契丹族人,现在都有了一个统一的身份,那便是武周子民。
他们在相互竞争之中从不敢让自己停下脚步。
而辽东新米在向京中供应赚取钱财的同时,也养出了一支格外健壮的边防士卒。
这又岂是才结束内乱不久的倭国士兵能够相比的!
……
四个月后武清月接到来自萧素筠的军报之时,就看到她也同样附带上了一份私人的信件。
在信件之上她以调侃的语气写道:
武周大军抵达新罗的那一支陆上军队,就像是一片无可抵挡的海潮一般,将粘附在新罗这块糕点上面的蚂蚁,都给全部冲了下去。
而这些溺水的蚂蚁还遇上了一张海里的渔网,将他们给彻底笼罩在了其中,最后一把火给烧了干净。
海浪继续朝着对面的蚂蚁窝涌去,自然是一样的效果卓著。
现在蚂蚁窝里的银矿,是我们的啦!
对了,记得让太平也多帮她夸两句,才好对得起她紧跟太子殿下脚步的威风赫赫,也好让正在神都太学内学习的阿娘看看,她的女儿也已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栋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