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和反抗的旋律,点燃了人们眼中沉寂已久的麻木。
痛觉重新传达到大脑,心脏开始重新跳动。
这些都不是露西塔所关心的了。
她将弗兰卡的手稿送还给了她的老师,让她免于明珠蒙尘,也没有辜负歌罗河上听到那首撬开她心灵的曲子,这样就足够了。
留声海螺很快风靡整个维克托黎。
在职员和商人的舞会上,一只泡在海水里歌唱的留声海螺成了时髦的象征。
《星火》传遍了这座城市。
那个六年前“在神前赎罪而死”的音乐家似乎从未离去,用依旧愤怒的曲调向世人再次宣告:她从未皈依。
弗兰卡,永不被感化的异端。
接二连三的魔具进入世人的眼帘,在留声海螺、留影胶之后,多伦女士的名字流出春之塔,飞入千家万户。
此外,一家产量极高、可反季种植的种子店也成了一件奇闻,传入郊区的大街小巷。
各家逡巡的探子在太过明显被露西塔警告过几次后,种子店的日常平静下来。
没了这些体面人在这里晃荡碍事,真正的客人被门口挂满果子的反季作物吸引,开始陆陆续续地上门。
太阳照常落山。
露西塔掂了掂卖出种子的数量,把依旧满满的稻种单独拎了出来。
和在伊尔塔特的待遇一样,稻子在这里无人问津,甚至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种子。
她打了个哈欠,揉揉额头,她提着那一袋稻种回到庭院里。
这些种子,只有自己先种一部分了。
等结出大米来之后,可以做成食物在店铺里售卖,好推广下稻子的销量。
露西塔环顾四周。
院子里一半被花圃占去,种满了斯塔兰德粉蔷薇;另一半是树、草坪、灌木和羊舍。
一切满当当地笼罩在暮色里,没有种植稻子的地方了。
露西塔想了想,推开大门,去了小楼山墙后那座公墓。
上次她们的音乐会只使用了最外围的一片空地,并不曾深入进去。
暮色四合,荒芜的藤蔓缠绕在断裂的石碑和生锈残缺的铁栅栏上。天边烟霭流岚,残阳西移,时有倦鸟归巢。
四下很静。
也只有在这样的寂静里,露西塔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啪啦”。
是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传到她的耳朵里,风不再流动,云停了。
烟霭散尽,流岚止息。
河流在她脚边淌过,四面一片虚无。
她看见无数的幻影从眼前闪过,最终那声反复回响的碎裂声将她包裹住。
露西塔回身,只来得及看见最后一抹疲惫的夕晖与公墓残垣。
旋即,她失去了所有的视线。
第85章 腐朽花园03
混沌中渐渐透出一片暗淡的光线,有些眩目。
露西塔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
她的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眼前是一座夏夜的庭园。
这是一条窄窄的石子路,周围的灌木茂盛得能遮住人影,萤火虫像星星一样挂在树丛之间,柔绿色光晕暗淡而稳定,湿润的花木香气带着湖水的潮湿四处萦绕。
路边是一眼小湖,半开的蓝睡莲紧紧贴合着水面,湖面倒映着来自城堡亭台的灯火。
静止的波纹镀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
罗马式的古雅长楼,一层穹顶极高,一排比人高的玻璃落地窗排列过去,灯火照得整个庭园都染上一层蒙蒙的亮光。
窗子后面是觥筹交错的剪影,盛开的长裙在舞池里摇曳的剪影仿佛拓印在了窗子上。
风停云住,澄黄的圆月被纤柔的云丝簇拥在一碧的遥天。
露西塔伸手试图取摘一朵萤火虫,伸手却没有触碰到。
所有的场景都是虚影,才会像拙劣的水彩画一样静止在原地。
她见过所有的世界层,但这里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陌生。
露西塔试图求真。
她逐次穿过声音世界、气味世界、精神世界、色彩世界、空间世界……
她在万千世界层之间几乎迷了路,却找不出一点异常。
所有的世界层,构成完整世界的所有要素和能量都是静止的。
她凝眉捻了捻触了个空的手指,抬脚往前走。
穿过这条石子路,穿过横跨水流的小石桥,又走过一道矮门,一切都似乎没什么变化。
很常见的贵族庭园布置,以露西塔对人类世界多来自书本的浅薄了解,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大门是敞开的,门口的侍者穿着整齐的马甲微微躬身,看起来正在恭维正在进门的一位漂亮男士。
即使是一穿而过的虚影,露西塔还是下意识绕过了她们,好像她们仍和露西塔在同一个维度上一样,以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给自己带来没用的安慰。
大厅里的人并不多,颜色各异的华美裙摆和姿态舒雅的美貌少男和贵舅们实在赏心悦目,珍珠和五颜六色的宝石在灯火里的映衬出耀目的光辉。
她绕过舞池,走到大厅中间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金红色的织花地毯上,一地的玻璃碎片,看大块的残骸能看出它曾经是一个精美的玻璃杯。
猩红的酒液一半浸染在地毯上,另一半停滞在低空中,呈现向地上泼洒的趋势,溅出的酒滴像浓稠的血。
一些玻璃碎片也凝滞在低矮的半空,像是接触地面后又被弹起来的,与溅起的葡萄酒混在一处,有种破败而荒诞的美丽。
旁边的一个黄裙少男惊恐地看着酒杯摔碎的方向,就好像曾经那里站着个人。
有个人夺走了他的酒杯,并且摔在了地上。
少男受到了惊吓,往这边看过来,也许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间就静止了……
露西塔顺着这条地毯往前走。
再往前是大厅的中央,一层层楼梯向上延伸,直到大厅深处,看不清上端的情况。
她拾级而上。
上到一半,上面的视线就显露出来。
一个披着深红色披风、身穿铁铠的中年女人手按一柄长剑,占据了这一层视线的焦点。
她神色严肃,不怒自威,站在靠近左侧出口的位置,正低头和一个美丽的少男说着什么。
那个少男穿着深绿色的丝绸长裙,层层叠叠的裙摆缀着清澈的绿宝石,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瘦削的肩膀皮肤白得发光。
他神态温顺,微微抿着唇,双手交叠,含蓄而雅致。
尽管露西塔不懂得欣赏男孩,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就摆在那里——这是整个大厅最美的明珠。
手握长剑的柱边骑士们隐晦的目光也都投在这少男身上,一边簇拥着的少男和侍男们都显得暗淡无光。
如果这是一幅画,中年女人和年轻少男就是画面的中心。人们的视线,不同的衣着,都引导着欣赏者第一眼的注意力。
露西塔的视线也被这个焦点第一时间夺去了,旋即才移开目光打量这里。
于是她终于见着最中间的宝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灰扑扑马甲的女人。
女人的一切都与这座大厅格格不入。
她戴着发旧的皮质小帽,穿着同色的旧马甲,皮靴的鞋头上粘了许多灰尘,一道深深的崴痕横在中间。
在座位的扶手下面,放置着一个小型的橡木工具箱,看起来年头不少了,使用者很是珍惜,上面的漆面都包了浆。
女人很年轻,三十来许模样,帽子罩着脸仰躺在主座上,浑身都散发着疲惫的气息,似乎在做一个不安稳的梦。
她的浑身上下都写着与这个座位的不匹配,但露西塔的疑惑仅仅持续了一秒,被别的事物夺走了注意——
女人倚在座位上的身体,似乎是往下小小地滑动了一下。
那个幅度很细小,但得益于露西塔超凡的动态视力和周围永恒静止的映衬,它在露西塔的眼里被放得无限大。
露西塔瞳孔一缩,开始正色打量起这个女人。
仔细观察才发现,她的胸腔在缓慢地起伏,尽管不太明显,但那代表了绵长的呼吸。
露西塔在这个无声无息、永恒静止的世界待够了,对时间的流逝几乎已经失去了感觉。
这种浮萍一样找不着刻度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几乎是唯一的“变化”。
她是活的,她是“运动”的!
她一定是非常特殊的,也许就藏着这个世界秘密的关键。
也许她很危险,但这个虚幻的世界,露西塔没办法发挥任何主观能动性,去做出哪怕丝毫的改变。
如果眼前只有一条路,那么她终究都是要走的。
露西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手试探,拍了拍她耷拉着的手背:“你好。”
在她的预想中,唤醒这个人也许不会太容易,大概需要什么特殊的办法。意外的是,几乎是刚一碰到女人的皮肤,她整个人就弹了起来。
露西塔:……好吧,大概是我话本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