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转过身来:“我任命你做这支军队的记室参军,不受任何将领管辖,只听我一人号令。去了之后,你名义上掌管钱粮等琐事,实际主要做三件事:第一,带着这些兵士,时常回忆当日祖父带领流民军抗击胡马、平定叛乱的往事,建立他们的认同感,让他们以身在郗家军为荣;第二,制定周密可靠的抚恤制度,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地为我征战;第三,增强他们与京口晋陵一代百姓的联系,让百姓们发自内心地信赖高平郗氏,信赖这支军队,把这片土地牢牢掌控在我们手里。”
“记住,兵民是胜利之本。”她最后说道。
第45章 入营
那日商谈过后,郗归便正式将宋和引荐给了刘坚等人,随后又从部曲中选出二十余个忠心耿耿且善于交际的部下,对他们进行集中培训,然后将之划入宋和麾下。
就这样,宋和带着采买而来的大批物资进了军营,甫一露面便获得了不少兵士的好感。
就连那些将领,也因为宋和果真不插手军务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些因为宋和是个文弱书生而不服气的士兵,在看到武力比他们更强的郗家部曲都听从宋和吩咐后,渐渐地也不再驳宋和的面子。
部曲们谨记郗归“潜移默化、日久天长、久久为功”的吩咐,配合着宋和,不着痕迹地在军营中讨论起当日郗照带领北府旧部南征北战的事迹。
这支私兵由流民军后人组成,几乎人人都能说出父祖当日在郗照麾下的故事。
大家争先恐后地开口,很快便将这项活动变成了每日例行的事项。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半个月,虽然故事还没有完全分享完毕,但军中的凝聚力、荣誉感和集体认同感已经肉眼可见地增加了。
就连宋和等人,也因为对这些故事表示出的强烈兴趣,更快地融入了这支军队。
除此之外,训练之余,宋和还与刘坚等人商量,让士兵们通过砍柴的方式训练体能,然后乔装打扮,将柴分批运下山,送与京口的鳏寡孤独。
这些兵将出身京口、晋陵一代,本就与当地百姓存在着天然的血肉联系,因此并不抵触此事。
宋和命人排了班,让将士们每日轮流分组下山送柴火,回来的人都很开心,显然是在与百姓的接触中受到了鼓舞,就连精气神,也比成日待在山中训练时好了不少。
军营中的各项事业都在有序推进,与此同时,郗归还利用后世的见闻,做出了不少新奇精巧的吃食与日用品,派人带着钱财、护卫以及配方下山,前往建康、会稽等地经营生意,将从前郗岑留下的商号继续经营下去,为京口的花费提供源头活水。
此外,她还派部曲下山,少量多次地购买硫磺、硝石、木炭等物。
这些东西夹杂在一堆治疗风寒的药材中,并不引人注目。
郗归让人在山上建了座远离庄园的屋子,由潘忠亲自带人远远把守。
除了处理日常事务,检视军中、西苑等地的进展外,她整日待在那间屋子里,忙得废寝忘食。
就这样过了不少日子,她忽然意识到:谢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建康那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郗归皱了皱眉,内心盘算道:“谢墨这个家伙,不会把刘坚那句话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谢瑾吧?北秦秣马厉兵准备南下,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分不清轻重。难道是江北形势又有了新变故?可二月二龙抬头时,郗家过来送东西的人什么都没说啊。”
郗归在小屋中踱了几步,无心继续实验,索性将东西收好,决定先回庄园,然后再遣人去建康,探听一下北方和朝中形势如何。
第46章 地动
令郗归没有想到的是,她甫一出屋,还没来得及吩咐潘忠锁门,便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强烈颤动。
她看到南烛惊惶的面容,下意识地紧紧扶住她的胳膊,在竭力保持平衡的同时,睁大眼睛朝周围望去。
只见一片訇然之中,无数巨石与断木倾泻而下,山中飞扬着数不尽的石屑与碎叶。
远处有人成群结队地奔跑,却终究免不了被滚石压倒,再也没能站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短暂的平静之后,更为猛烈的地动到来,地面左右摇晃着,訇然声重新出现,远处似乎传来了模糊的痛呼声与惊叫声。
潘忠带人向郗归奔来,却一个个都摔倒在了路上。
好在地动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地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郗归当初怕试验失败造成伤亡,所以特意选了一片远离山壁的平坦空旷之处。
没想到,地动来临时,这一选择倒是庇护了他们的安全。
一阵大风刮来,树叶猛烈地摇晃着,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部曲从地上爬起来,喃喃说了句:“地龙翻身了……地龙又翻身了……”
郗归朝他们看去,只见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惊惶。
她想起了去岁京口那两场令人死伤无数的地动。
很显然,上天并没有眷顾这座城市,地动又降临了。
去年,第一场地动过后,江南接连发生了暴风、冰雹等灾害,这些人的惊惶恐怕不只是由于今天的地动,更是因为不可捉摸的未来。
郗归环顾四周,只觉得民生多艰。
她叹了口气,随即吩咐道:“潘忠,你立刻带人回庄园,检查西苑、厨房等地的火种是否熄灭,如果发生了火灾,即刻组织救人。让刘坚迅速下令,所有将士迅速行动,排查伤员,集中救治。告诉宋和,务必稳定人心,不要生出其他的乱子。”
郗归踮起脚尖,眺望方才滚石聚集之处,只见石块垒垒,而被掩埋的百姓,已经完全没了踪影。
她收回目光,长叹一声,接着吩咐道:“若有余力,派人在山中搜救,救治受伤的百姓。”
“是。”潘忠立刻领命,但却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迟疑地问道,“那女郎您?”
“你留两个人给我,我慢些走。”郗归答道,“庄园的事安排好后,让宋和组织人清点物资,再多存些干净的水。切记告诉李虎,西苑的秘密一定要守好,不要让别人接触他们,刘坚和宋和的人也不行。”
潘忠留了四个人,然后飞奔而去。
下雨了,郗归紧了紧披风,不顾部曲的阻拦,径直往高处走去,直到被一块巨石拦住道路,才停下脚步,远远地向山下眺望。
只一眼,她就顿在了原地——城中竟真的起了火灾。
嚣张的火焰在木质的房屋间蔓延着,越烧越烈。
微凉的春雨完全无法阻挡火势,郗归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又吞噬了一间屋子。
“救火!”郗归转头大喊道。
“女郎?”部曲没有完全理解郗归的意思。
郗归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你速速回去,让刘坚安排人下山救火,再让宋和派人组织大夫下去救人!”
部曲领命而去。
郗归带着南烛和其余三人,快步朝着庄园走去。
前世今生,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火。
天边已经有滚滚的浓烟升起,希望刺史王含能迅速组织人救火,希望刘坚他们能赶得及。
第47章 争论
郗归快步走在山间,脚掌被崎岖不平的山路硌得生疼,但还是越走越快,步履生风。
急匆匆前来复命的潘忠,与郗归在半道相遇。
他还没有来得及行礼,便听郗归开口道:“不必多礼,我们边走边说。都吩咐下去了?庄园里情况怎么样?西苑都安排好了?”
潘忠深吸两口气,气喘吁吁地答道:“都安排好了。西苑那边有李虎亲自看着,两座庄园都没有火情和人员伤亡,灶火已经全部熄灭,这几日厨房会在外面埋锅做饭。”
“物资和水呢?”
“前几日才采买过一批物资,目前粮米绰绰有余。将士们正在收集净水,买药的人也下山了。”
“下山救火救灾的人呢?”郗归追问道。
潘忠面有难色地开口答道:“宋和与刘坚起了争执,宋和不同意大量派人下山,两人还在花厅吵着,目前只派了二十来人下山救灾。”
“胡闹!”郗归斥道,“这样大的火灾,二十余人能顶什么用?速速派人下山,让宋和过来见我!”
“是。”潘忠再次跑着离开,郗归也忧心忡忡地赶回了庄园。
快到花厅时,她看到了满头大汗、甩袖速行的宋和。
“清和。”郗归高声叫住宋和。
“女郎!”宋和快步走来,一脸急切,“我正要找您,潘忠说您下令让大批人马下山救灾,这怎么能行呢?眼下将士们还没训练好,和谢家的合作也没有谈成,怎么能就这样让这批流民军暴露于人前呢?”
郗归拽着宋和,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指着京口城门的方向说道:“清和,你看看山下——地动刚过,有多少百姓被埋于屋下?有多少房屋被火舌吞没?又有多少伤员等着救治?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可是——”
宋和还要再说,却被郗归打断:“没有可是!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学子,我且问你,‘伤人乎不问马’何解?”
宋和被这话噎住,他面色通红地闭了嘴,但终究还是不甘心地开口劝道:“女郎,我不是圣人,我只知道,百姓的命是命,你我的性命也是命,朝堂之上只看利益,无需这样的妇人之仁。你可曾想过,一旦这些流民军暴露在建康那些人的眼前,你会被置于何种处境?这批流民军又将要何去何从?”
郗归面不改色地答道:“如果是出于利益的考量,我更要让他们下山救灾。京口是祖父一手建造出来的城池,城中百姓无一不感念祖父的恩德,此时下山救灾,正可以在京口提升我高平郗氏的威信,以免他们因为阿兄的落败而生出其他心思。再者说,刘坚麾下的兵士都出自京口、晋陵一带,城中受灾的,是将士们的骨肉亲人,你就算能拦得住一时,难道还能一直拦着他们所有人吗?我们组织他们下山,总比一群散兵游勇各自为力要好得多。”
她看向宋和,语气不善地说道:“我再说一次,战争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乃寓于民众之中。1与建康那些相互勾连的世家相比,我们本就无所依傍,那就更加不能丢了京口。你若是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不如把军中的事务交给别人,去会稽总览经营采买之事吧。”
若能与这支强悍的流民军建立联系,谁会愿意去会稽经商呢?
宋和听了这话,即刻开口道歉:“是我莽撞了,女郎,我只是太担心了。眼下还远远没到图穷匕见的地步,何必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我担心这会使我们以后非常被动。”
“不碍事的。”郗归摇了摇头,“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些人只爱眼前的利益,假如让他们自己出钱养这么多将士,他们是万万不肯的。就算是司马氏,又有多少钱能拿出来养兵练兵?再说了,桓氏只是蛰伏荆州,并没有完全失势,北秦也在筹谋着南下。建康若是步步紧逼,难道就不怕把这支军队逼到荆州,甚至是逼至江北吗?”
“更何况,谁说这就是我全部的底牌了?”
第48章 练兵
“您的意思是?”宋和开口问道。
他心中忖度着,郗归难道是说那些奇兵利器?
可铁匠毕竟是人,就算百般防范,也难保不会有人泄密,抑或是,杀人越货。
难道还有其他的密器?
宋和想到了山上那间小屋。
对于那间屋子,他早有耳闻,可是潘忠的人重重把守,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宋和心中充满了疑惑,郗归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刚刚说这支军队还没有完全练好,可是清和,此次下山之举,不正可以当作一次练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