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手则时刻待命,应时而动,准备传递消息,替补伤亡。
司马恒紧紧抓着宋和的手臂,跟着他向内院转移,生怕自己被落到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在向内部收缩,就连兵器、药物等也都在进行转移。
司马恒没有办法,只能下定决心,让那一百余名护卫进入府衙,听从宋和吩咐。
宋和扫了一眼这些人,命他们与十队机动人手一道,在府衙外建立防火带,并于防火带外堆置柴禾,泼上桐油。
司马恒听他这样吩咐,不由焦急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起了火,我们要如何出去?岂非要困死在这里?”
“我们出不去,那些人不也进不来吗?”宋和瞥她一眼,似是奇怪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府衙若是起火,高权必然带兵来救,这不是正好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派人出去送信?”司马恒想到自己刚才派出去的人手,就觉得一阵心疼。
“我不也派了一百个人出去吗?”宋和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将士,咬牙切齿地说道,“放火终究只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无需施行。北府军的将士虽然骁勇,却一定不如朱、张二氏人多。倘若这边放了火,高权的人却被缠住,我们难道要待在这里白白等死吗?要知道,浓烟也是能呛死人的。”
司马恒听他这么说,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踱来踱去,终是让人给她找了身利落的衣服换上,又拿了把长刀过来,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宋和让大伙儿在府衙的外墙、内外院之间的院墙以及中央小院的院墙之上布置铁蒺藜,又于墙内备好竹梯与武器。
他一处处地巡查,好生勉励了将士们一番,还未回到内院,便听到了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来了!
紧张的气氛蔓延着,宋和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手中的令牌,掌心微微出汗,于袖中轻颤。
从未亲自领兵打仗过的宋和,虽说自认为已经做到了目前能够做到的极致,却终究无法真的放下心来。
他紧张地看向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面上一片镇静,心里却不确定这第一道防线是否真的能够守住。
第137章 交战
鸣镝呼啸而过, 最外围的将士分作两拨,按计划轮流射出箭雨。
“嗖嗖嗖”的声音过后,宋和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痛呼声,还有身体重重倒下的声音。
第一击, 成了!
可世族部曲究竟太多, 他们一拨又一拨地冲上前来, 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宋和听到墙外有人叫喊着:“家主有令,杀敌一人, 赐绢百匹, 兄弟们, 冲啊!”
这群傲慢无比的世族,终于也学会了放下身段,用利益而非权势来控制部曲。
宋和也不甘示弱地找人大喊“放下武器, 既往不咎”“北府军既至, 耕者有其田”“分田免税, 不做奴隶”之类的话,可在嘈杂的夜色中, 在乱军热火朝天的攻势里, 这些话实在收效甚微。
箭雨仍在继续, 可乱军却越来越逼近。
将士们终于射出了带着油布和火苗的利箭,成功在乱军中引起了一阵恐慌。
可财帛究竟动人,仍有不计其数的乱军灵活地向前奔跃,想要冲进巷子。
吴地的街巷很窄,北府军的将士们居高临下, 不断地投掷出石块, 直逼得不少乱军捂着脑袋后退,甚至于慌乱之间, 不知所措地踩伤了己方摔倒在地的同伴。
乱军一退再退,攻势大减,可还没等北府军这边好好地松一口气,便又有部曲再次发起进攻。
宋和趴在墙内的竹梯上,小心地窥探着乱军的动向,觉得仿佛是换了一家人手。
新上来的乱军比先前更为勇猛,宋和清楚地听到,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声呼喊:“兄弟们,攻上前去,杀了那姓宋的,回去找二郎领赏!”
“二郎言出必行,大伙儿今日若立了功,以后就是人上人!”
“今日战死之人,都是二郎的兄弟,二郎会帮着大伙儿照料家人,让一家老小都过上好日子!”
乱军在这喊声中越战越勇,宋和不声不响地回到地面,一旁的士卒立刻爬上梯子,填上宋和先前的位置,与身旁的同袍一道投出石块。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匆匆跳下梯子,跑向宋和报讯:“侍郎,咱们的箭矢有限,不能这样一直不停地发射。且外面堆积的尸体和石块已经颇为可观,再这样下去,乱军只需踩着尸山石堆,便能翻墙而入,咱们的高度优势,只怕很快就要没有了。”
“铜钱呢?可准备好了?”
乱军的火把太多,与先前那些箭矢引发的火焰一道,几乎照亮了这一整片天空。
宋和的神色在火光中影影绰绰,并不分明。
那将士连声答道:“准备好了,都在将士们手边放着。”
宋和嗯了一声,冷静地吩咐道:“准备一下,让将士们撒钱吧。撒完后带着弓箭,趁乱往县衙里撤,顺便再将柴禾点燃。”
“这就点火吗?”那百夫长有些惊讶,“我们不与这些乱军对打吗?”
宋和苦笑一声,遥遥看向东边的方向:“你听那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收拢防线吧,我们没必要跟这些人短兵相接。你们要是出了事,我没法跟女郎交待。”
百夫长何平听着周遭无处不在的嘈杂喊声,以及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知道自己不应再继续逗留。
他重重点了点头,爬上梯子布置,一旁的小兵也领命去其他几个方向传令。
一筐筐铜钱被倒了出去,伴随着“撒钱了”“撒钱了”的呼喊,砸在了乱军身上。
有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带累了一大片人;有人被砸中了要害,踉踉跄跄地摔进了旁边被流矢点燃的火堆里。
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士,见到这般场景后,突然站起身来,想将手里的那筐铜钱抛得更远些,不想却被远处射来的箭矢击中脖颈,重重摔了下来。
宋和快步上前,可却还是来不及挽救这位将士的生命。
他长叹一声,连声吩咐:“速速行动,速速行动!”
北府军趁着乱军们乱哄哄捡钱摔跤的当口,逐次撤下梯子,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柴禾与桐油。
火光呼啸而起,照得府衙外宛如白昼一般。
几个乱军翻墙而入,被北府军隔着火墙射杀。
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府衙大门紧紧关闭。
将士们用重物加固大门,然后矫健地爬上梯子,隔着布满铁蒺藜的墙壁抛掷石块,故技重施地打退乱军。
“高将军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我去东边看看。”宋和与何平对视一眼,快步朝着府衙东边尽头走去。
他到的时候,东边后门也已紧紧关闭。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宋和于火光之中,看到了一声劲装的司马恒:“公主,你怎么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司马恒擦了把汗,冷笑一声,“我好歹也在荆州待了那么多年,不是郗归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依旧要占几分口头便宜,奚落郗归几句。
宋和下意识地驳道:“女郎本也娴于骑射,只是这两年身体不好,所以才不太练武了。”
“就她?”司马恒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跟谢蕴一样,在乌衣巷中蹉跎了那么些日子,早已没有什么锐气了!”
宋和正要替郗归说几句话,不想却看到司马恒臂间斑斑的血迹:“你受伤了?”
“啊?”司马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云淡风轻地说道,“没受伤,方才有人越过防线冲进来,被我砍了一刀,想来是被他的血溅到了。”
“什么?”宋和眉头紧皱,“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你若是在这里出事,岂非,岂非——”
“岂非什么?”司马恒反唇相讥,“岂非让你通过尚主跻身上层的如意算盘落空?”
她重重地甩了甩胳膊,凉凉说道:“你别瞧不起我,真要到了战场上,我可比你活得久。”
说话间,不住地有人冲过火墙,又被守在墙内的北府军砍杀。
火势越来越大,并且逐渐向外蔓延。
司马恒狠狠擦了把汗:“再这么烧下去,这些乱军很快就会被逼退了吧?”
宋和被呛得咳了几声:“火这么大,一时半会无法扑灭。高权肯定已经带人进城,我们今夜安全了。”
他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天际,不无忧愁地说道:“怕只怕,天亮之后,这一片烧为灰烬,再也拦不住乱军。可高权却被拦在了外面,无法进来相救。”
司马恒抿了抿唇,知道此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倒不如养精蓄锐,以免明日精神不济,增加不必要的死伤。
“我回去休息一会,你好生安排,让这些将士们也都轮流休息休息。”
宋和嗯了一声,司马恒转身朝着内院走去,强迫自己不再理会外面的纷扰。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台阶上睡过去的宋和,被守在这一处的百夫长丁四喊醒。
“侍郎,您听,远处是不是有打杀声?”
宋和揉了揉眼睛,看向微白的天际,似乎听到了些许丁四口中的打杀声,可又不太确定。
他正凝神听着,冷不丁有个矮小的身影直直冲来,惊得他连忙后仰。
丁四一刀砍死那人,伸手拉起了宋和。
宋和眯着眼睛看向火墙:“火势变小了,看来外面那些屋子都烧得差不多了。”
“是啊。”丁四长叹一声,“还好孙志乱后,府衙附近的富户死的死逃的逃,空出了不少房屋,不然咱们昨晚可没法拖延时间了。”
宋和皱了皱鼻子,因着四周无处不在的烟火味、血腥味而感到恶心。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这些味道之中,更有一种因为人被活活烧死而产生的焦味,真真是令人反胃。
在这样的环境下,宋和很难因昨夜的安全而感到庆幸,而是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今日发愁。
“你刚才说远处有打杀声?”他按着太阳穴问道。
“正是。”丁四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趴在地上,右耳紧紧贴着地面,“有人在冲杀搏斗,一定是高将军带人来了!我们要等到援军了!”
周遭的将士于烟熏火燎之中御敌,精神时刻都紧绷着,纵使轮班歇息过,也依旧疲惫不堪。
此时听了这个消息,个个都振奋了起来,军心士气蓦地一变。
然而,高权的逼近似乎令乱军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感,他们对府衙的攻势越来越烈,喊杀声也越来越响。
一个又一个乱军冲上了墙,带着被铁蒺藜割出的鲜血翻进府衙,又被北府军将士砍倒。
北府军好些个将士都因为这攻势而从梯上滚落。
宋和看着越来越弱的火势,不得不下令,命二十余个小队全部退守内院,于内外院之间的第三道防线御敌。
换岗的第三班人员接替之前守在火墙之后的将士,爬到了同样布满铁蒺藜的院墙之后。
很快便传来了“砰”的一声——府衙紧闭的大门被乱军砸倒,成群结队的部曲冲了进来,叫嚣着冲向内院。
宋和心里十分明白,先前的火势虽然吓人,可终究不过小打小闹,直到现在,他们才迎来了真正危急的时刻——一旦内外院之间的防线被攻破,那么,他们所有人,就只能困守在最中央的那一方小院之中,等待高权的到来。
而若高权一直被拖在外面,迟迟无法入援,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想到这里,宋和清了清嗓子,猛灌了几大口白水,而后高声喊道:“将士们!你们听,高将军已经率人过来了,援军很快就到,我们再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