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衡的嘴角压了又压,最后胸腔终于剧烈的震动起来:
“徐韶华啊徐韶华,我算是知道圣上为何要点你了。”
……
与此同时,小院里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一封封拜贴被递了进来,让守门的门子说的嘴巴都已经起了白沫。
只是一个院案首,自然不算什么。
可这是本府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小三元的秀才公!
若是没有意外,他的前程差不了!
况且,即便有了什么差池,他们付出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小院里一直大门紧闭,眼看着桌上的拜贴都要被堆成小山了,可却无人理会。
而此刻,徐韶华正坐在凌秋余的屋子里,他沉着脸,看着凌秋余:
“凌兄,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确定。”
凌秋余看向徐韶华,他笑了笑,可这笑容却是他这段时日最真切的笑容,他微微垂眸,轻轻道:
“徐兄弟,这是最好的法子,不是吗?他们不想让我死,唯有我死了,他们才会乱了阵脚。”
“况且,这次有何夫人在,我会没事的。”
“可是你才受了伤,即便是假死,只怕也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不怕。生死有命,我若不死,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死结。我,不愿意。”
徐韶华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也罢,既如此,那便依凌兄所言。今日我会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凌秋余闻言,看向徐韶华,眼睛微亮:
“多谢,徐兄弟。”
凌秋余躬身一礼,随后他抬起头,笑意盈盈:
“外头可真热闹,还未恭喜徐兄弟得中小三元!”
徐韶华欲言又止,半晌,他亦笑了笑:
“同喜同喜,凌兄也不赖,院试次名,他日可是要吃公家饭的人!”
凌秋余点了点头,一脸欢喜向往:
“是,今日张榜,我应该就可以去官府领米了吧?总要吃一顿我读书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廪银买的饭食,才算不留憾事。”
“好,我这就让人去。何大夫也已经动身了,凌兄且宽心。”
昨夜,凌秋余才知道,原来先生他并不是病入膏肓,而是不愿意用好药这才生生托成那般。
幸而何大夫说,还有救,这才了了凌秋余的一桩心事。
“徐兄弟替先生出了诊费,我又欠了徐兄弟一次,这辈子我欠徐兄弟,只怕都要还不清了。”
凌秋余靠在床边,笑着看着徐韶华,徐韶华也只道:
“那可不行,否则我定是要闹的凌兄魂魄不宁了。”
凌秋余只笑不语,等到傍晚,厨房送来了一桌清淡的饭菜,里面有凌秋余最喜欢的蒜蓉莜麦菜。
这东西长得快,虽然吃着苦,可是被用水焯过便散了苦味,佐以蒜末,很是美味。
随后,凌秋余大口大口的吃完了一盘菜,一碗饭,这才提笔写下了自绝书。
这一次,他也不知以自己的身体还能否支撑过来,可是,他必须要做。
所有因他而起的灾厄,应该就此打住了。
临别前,凌秋余负手站在窗前,他看着那被云雾遮住的月亮,心中浮起淡淡的遗憾。
此生余恨有三:
愧先生教导之恩;
负同窗信任之义
无人共婵娟之憾。
随后,凌秋余轻轻合上了窗户,他取出一枚药丸,送入口中,随着腰带飘过梁柱,一抹黑影动作有些僵硬的登上了凳子。
腰带飘飘,那影子缓缓执起腰带,打上死结。
只听“咣当”一声——
徐韶华正在不远处的假山后,他可以敏锐的察觉到院子里有一道身影匆匆飞过,可他却并为动身,而是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这才跟了上去。
而此时,那黑压压的屋子仿佛被黑暗充斥,原本应该高悬与梁柱之下的青年,这会儿正仰面倒在地上,徐韶华急步上前,他伸出手,探了探凌秋余的鼻息,头一次,徐韶华的手这么抖。
“来人!”
“快来人!”
“凌兄,自尽了——”
徐韶华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哽咽,安望飞第一个冲出来,之后是胡氏兄弟与其他学子。
他们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可能!不可能!”
“凌同窗这次可是院试次名,好端端,他怎么会自尽呢?”
“没错!我去请大夫!”
“我去报官!”
不多时,众人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唯有步履间跌跌撞撞,诉说着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连同窗们尚且因为此事觉得不可置信,那幕后之人呢?
徐韶华看着同窗们忙碌的身影,心里说了一声抱歉,随后这才拾起地上断裂的腰带,仔细端详。
第91章
这截腰带断裂的很是干脆, 仿佛是被利刃在空中划破一般,可是方才那人的身影不过是在院中一闪而过。
他是如何保证,可以轻而易举的割裂腰带, 却不留一丝痕迹的?
徐韶华静静的看着凌秋余倒在地上的方向, 脑中模拟起方才腰带被绷直的一瞬,一抹斜飞而出的利光——
徐韶华站起身,提着灯, 一步一步的在屋子里缓慢的移动, 他努力将灯提的更高, 安望飞有些不解的凑了过来:
“华弟, 你怎么了?”
徐韶华不语, 而就在他走到第五步的时候,一抹亮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徐韶华直接一脚踏在一旁的桌子上, 一个借力飞身而上。
下一刻,等徐韶华落地时,手里赫然捏着一根利光闪烁的金针。
“金针?方才有人来过?!”
安望飞惊呼一声,而徐韶华良久不语,半晌这才看向安望飞, 喃喃道:
“望飞兄, 或许,我知道曹兄是如何被杀的了。”
安望飞愣了愣, 而徐韶华却不再多说,徐韶华将凌秋余从地上抱起来, 轻轻放在榻上, 而一旁的桌子上,那封笔墨未干的自绝书, 被清风吹的哗哗作响。
不多时,大夫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刚一切脉,便怒目而视:
“你们用一个死人来糊弄老夫?这等脉象,大罗金仙也救不过来!”
“劳您深夜来此,这是诊费,我送您。”
徐韶华声音微哑的说着,随后他将一锭银子递给那大夫,大夫看到这里,才知道今日之事并非是这几个少年戏耍他,而是,他们真真正正的失去了友人。
大夫只摆了摆手:
“不必了,老夫只切了脉而已。”
随后,那大夫拒绝了徐韶华的相送,离开了。
大夫前脚刚走,后脚官府就派人过来了,这一次袁容没有亲自过来,但来的也是他的心腹李捕头。
此前泰慈寺一行,袁容回来后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当时太过冲动了,幸好用府试学子的事儿遮掩过去,否则也不知有心人要如何揣测了。
李捕头生的又黑又高,打外头进来的时候,要不是后头跟着人,让人都要不敢认了。
“见过,李捕头。”
徐韶华上前见礼,此前他远远听知府大人唤过一次,李捕头听了徐韶华的话,出夜差而紧绷了脸也微微一松,虽然也看不出分别。
他可是早就听说,这位徐秀才公今个放榜后,一整日都闭门不出,这会儿被他记着,竟让人觉得是一件荣幸的事儿。
小三元的秀才公,就是不一样。
“徐秀才公有礼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方才你们院子里有人来报官,说是另秀才公出事儿了?”
徐韶华听到这里,面色一凝,表情带上了几分苦涩:
“是,凌兄他……”
徐韶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封自绝书交给了李捕头,李捕头一愣,等一字一句看完后,他不由道:
“造孽啊!这凌秀才公可是本次院试的次名,他以后的前程差不了,怎么,怎么就这么贸然赴死了?”
徐韶华没有说话,这会儿小院的其他学子都提着灯在廊下等着,他们面色沉凝,偌大的小院里竟是安静的让那几声蛙鸣都觉得突兀。
李捕头见状,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拱手道:
“徐秀才公,该走的流程,总是要走的。”
徐韶华点了点头:
“我省得,只是……凌兄走的突然,如今正逢暑日,经不起折腾,还请李捕头莫要让凌兄再受无妄之灾。”
随后,徐韶华将一锭碎银送到李捕头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