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本相请你来此。”
“这么久过去了,相爷怎么也该找到了学生了吧?”
徐韶华唇角噙着的笑容不变,可周柏舟听了这话,眉头不由一皱:
“你……”
周柏舟话没有说完,便听到一阵敲门声,他只得道:
“进。”
随后,便见那为首之人进来后,冲着周柏舟行了一礼,这才将手炉双手呈给徐韶华:
“徐小郎君,你的手炉。”
周柏舟直接愣了,一霎时心里升起了许久未曾有过,被气笑了的情绪,他直接挥退了那人,道:
“徐学子,本相的人,你使的倒是顺手!”
徐韶华捧着手炉,懒懒的倚着圈椅,此刻窗户大开,也不知是不是右相他老人家越老越抗冻,徐韶华这会儿抱着手炉倒是才觉得舒适起来。
“右相大人请学生来此,便是要说这些吗?”
徐韶华今日穿着林亚宁特意制出来的棉袍,这棉袍并不是京中的款式,甚至因为里面多絮了棉絮有些厚实。
可徐韶华正是少年清瘦拔个之时,这棉袍依旧能勾勒出少年笔挺的身姿,这会儿他闲闲低语的模样,自如的好似等今日许久了。
周柏舟闻言,眉头皱了皱,随后这才舒展开来,他抬起下巴,看向徐韶华,示意徐韶华看向窗外:
“徐学子,你且看看窗外的风景。”
徐韶华抬眸过去,周柏舟这才不紧不慢道:
“半月前,这里可是堆满了人头,常家上下一百余口人,连三岁稚儿都不曾放过,都在此被砍了头,断了魂呐!”
徐韶华低眸看着手炉,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如何,周柏舟却继续道:
“今时今日,徐学子你坐在这里,便没有一点儿感慨吗?若不是你,常家何至于遭此灭族之灾?那一百余条人命因你而亡,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
周柏舟的眼中迸溅出几条血丝,徐韶华听到这里,终于抬眼看去,弯了弯唇:
“不曾。”
“你!冥顽不灵!”
周柏舟怒斥出声,那副声色俱厉的模样,朝上文武百官若是见到,只怕皆要瑟瑟发抖了。
而这时,徐韶华才终于收起笑容,用满是失望的眼神看着周柏舟:
“何为冥顽不灵?右相大人莫不是以为常家把持着那批人,就真的一定能为右相大人所用?”
周柏舟听到这里,死死盯着徐韶华:
“果然是你!”
常家阖族,竟是就这么栽在了这个少年手里!
“是我。”
徐韶华当着周柏舟的面儿,没有否定的意思,他语气淡漠道:
“常家作恶多端,必有秧灾,倒是右相大人您,学生此番所为,种种苦心您可看到?”
“不,您没有!”
“若是您看到了,便不会那么问学生。”
第114章
周柏舟闻言, 一时怔住,自先帝故去,那从未有过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重新卷土重来, 他定定看了徐韶华三息, 头脑风暴起来。
这徐韶华祖宗十八代的信息,这半个月早就已经被人呈到了自己的案头。
幼时混沌不成器,十一岁入学堂, 隔年入社学, 一路拿下小三元的荣誉, 更是被刘摘星特点为点贡生。
他这一年, 便是一个传奇!
可是, 这并不是他敢这样与自己对话的依仗。
周柏舟沉吟片刻,突然眸子微缩, 他低低道:
“你与许青云……”
徐韶华终于抬起头, 面上带着一层冰霜:
“右相大人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是你当堂指证他,若非如此……”
徐韶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狭路相逢智者胜罢了,右相大人在朝为官多年,总不会这么心慈手软吧?”
周柏舟闻言面皮抽搐了一下, 这小子还真敢说?莫不是他以为自己不敢惩治于他?
可周柏舟话未出口, 徐韶华便好似可以看穿他如何做想一般,口吻淡漠:
“右相大人, 是想着要如何惩治学生吗?学生向来吃软不吃硬,许大人倒是有的是手段, 不知右相大人是否也是如此呢?”
徐韶华如是说着, 周柏舟心里却已经信了三分,一个许青云死了, 其实他并没有多么心疼,可重要的是许青云手里的人。
而且,当初他看重许青云,也是因为他的手段足够龌龊,可以干脏事,但若是技不如人,被人反杀,他应是要报复回去的。
可是,若是这反杀他的人,是如今的双艺一试之首,亦是当初那连官身都没有白身学子,那可就大有文章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许大人的手段,学生无法接受,倒是右相大人,学生很有兴趣。却没想到,大人您……”
徐韶华轻轻一叹,那叹息让周柏舟原本冷硬的面容不由融化几分,但周柏舟还是板着脸道:
“难不成你此番让圣上收拢人心,也是在帮本相不成?!”
徐韶华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这……学生斗胆,安王爷对常家动手之时,您当真一概不知?”
周柏舟一顿,深深的看了徐韶华一眼:
“本相,当然知道。”
“那您为何不趁机让常家交出那些东西,换得一命?”
周柏舟沉默了一下,他能说他只是想等常家到绝境后,再出手吗?
徐韶华这会儿满眼好奇的看着周柏舟,周柏舟一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冷哼一声:
“那姓刘的直接给常家扣了帽子,在牢里过了一夜便将荣安侯拉上了朝堂,圣上,圣上直接否了常家的那些把柄,以后天下何人还敢置喙?”
周柏舟不想承认自己被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儿只轻飘飘的盖了过去,终结了这个话题。
随后,周柏舟径直看着徐韶华:
“听说你如今在国子监一家独大,若是你愿意归顺本相,以后京中上下,本相护你无忧!”
徐韶华闻言,轻笑一声:
“右相大人这承诺倒是有趣,归顺……”
“难不成你还想要自立门户不成?”
周柏舟不答反问,徐韶华亦是毫不畏惧的迎着周柏舟的目光:
“学生费尽心思,走到这一步,可不是想要做任人驱驰的犬马的。”
周柏舟凝视徐韶华许久,突然大笑出声:
“人不轻狂枉少年!老夫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此!不过,你既然敢在老夫面前夸下这样的海口,日后若是做不到……”
周柏舟语未尽意已尽,徐韶华闻言,微微一笑:
“学生愿勉力一试。”
随后,周柏舟抚了抚须,语气中带了一丝意味深长道:
“你既如此说,那老夫便且先看你,他日能走到哪一步!”
其实,周柏舟没有说的是,若是方才徐韶华真的轻而易举的答应依附他,他才要怀疑这少年的真实目的。
可现在嘛,不过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少年郎,待他哪日碰了壁,便会知道他的聪明才智,唯有权势才能将其发挥到极致!
“右相大人拭目以待即是。”
徐韶华薄唇勾起,初冬那晨起的阳光轻柔的落在他的面庞上,越发显得少年冰清玉骨,风姿秀逸。
随后,周柏舟招人进来烹煮着上等的碧螺春,茶香悠悠,徐韶华泰然自若的模样让周柏舟也不由得心中舒坦。
自他位极人臣之后,待他恭敬者有之,鄙夷者有之,谄媚者有之,但还从未如少年这般平常待他之人。
就好似……他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罢了。
周柏舟与徐韶华在竹青坊坐了一个时辰,这才离去,离去前,还让那护卫亲自将徐韶华好好的送了回去。
这会儿,随着轿帘放下,徐韶华只觉得眼前一暗,随后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这件事他早就已经预演多次,可他对于右相的了解始终不过是存在于旁人的文字中罢了。
方才二人一番对话,虽然可以称得上平平无奇,可实则却是徐韶华精心设计的。
许青云。
常家。
这一样一样,无一不是在说明,右相的需求为何,是以常家的消亡也意味着徐韶华必将走入右相的视野。
届时,右相是要对他痛下杀手,还是升起招纳之心呢?
徐韶华眼皮下的眼珠缓缓滚动了一下,这一切,早在那些来“请”他的人口中便可知道了。
如今,这朝中大都督虽不偏不倚,右相率文武群臣,安王亦有自己的班底,可是这样的局面真的是右相想要的吗?
那右相为何一直执着于吸纳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