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乐兄,曾经你说在国子监中,我清北省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可如今又如何?
我知道京中人如何看我清北,那么此番,也该让京城来的大人,看一看我清北学子的风采了!”
鹿鸣宴可不是每次都有,若是当地财政吃紧,发生战事等等原因便会停办,不过此前清北省的鹿鸣宴停办,十有八九是因为当初韦巡抚的低调。
而现在,它该改变了。
卫知徵愣愣的看着徐韶华的侧脸,少年的语气带着激昂,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下一刻,卫知徵“啪”的一声合上折扇:
“好,明日我定睁大眼睛好好看!”
……
翌日一早,徐韶华等人便换上了礼服,乘着马车向山雪小筑而去,山雪小筑建在省城最北之地,中有温泉,背倚横岭,是个文人墨客青睐的清幽之所。
待到冬日落雪纷纷,在此处赏雪更有云雾缭绕,仙气飘飘之感,颇有一番意境。
马车行过去约莫需要半个时辰,卫知徵又一次赖上了徐韶华的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孤坐马车倒也无趣,是以徐韶华并未拒绝。
这会儿,卫知徵挑开车帘,看着人来人往,热闹不已的街市忍不住道:
“清北省城虽不比京城繁华,可我瞧着此地的百姓倒也算是安居乐业,华弟你瞧,只刚过去一会儿,我便瞧见了六处饮子肆!”
饮子是大周用来消暑解渴之物,在夏季最为盛行,两三文钱便能来一碗清凉解暑的酸梅汤、豆儿水,或是什么紫苏熟水,清莲露之类的,只看那招牌少说也有二三十种。
而此地能有这么多饮子肆,也证明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可以驾驭这每日的消暑饮子了。
徐韶华闻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到底也是韦巡抚打了十年根基的地方,如今清北省在马大人能有如此光景,离不开马大人的辛苦,但也算是未曾辜负韦巡抚当初的一番苦心经营。”
“咦,这话从何说起?”
卫知徵还要摇扇耍帅,徐韶华看了一眼小几上的冰山,面无表情的将之收缴,这才缓缓道:
“或许明乐兄可听过藏富于民这句话?此番你未曾随我回村,否则你会见到青兰村中,户户青兰香的盛景。”
“什么,是前些年京中一株纹银百两的青兰??”
卫知徵震惊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微微颔首:
“不过,我青兰村人售卖出去,也不过得银二两罢了。但就是这二两,让我青兰村村民可以在地力不继,天公不作美之时,得以存活下来。
除此之外,长松村的松香也在省城中小有名姓,我求学之时,未曾深入了解更多,如今只是以小见微,亦可见韦巡抚当年的用心。”
卫知徵听到这里,还是有些茫然,徐韶华含笑道:
“盖因如今我大周的商税与农税并不完善,比如此前晏南林平县的茶户,他们以伺候茶树谋生,以茶叶抵税,多余的茶叶也可以交由官府统一定价收购,可他们又正儿八经算是农户,故而这批多余的茶叶并不计商税。”
大周初定,律法之上多有不完善之处,但这样的不完善又未尝不是给这些百姓一些喘息之机。
徐韶华顿了顿,又继续道:
“除此之外,此前望飞兄所说的学子舍之事,或许也是当初韦巡抚为了给寒门学子减缓压力的方式。”
可以说,韦巡抚以润物无声的手段,让这片原本贫瘠的土地,可以长出新的枝桠。
而他,在此守了十载。
“可,若是如此韦巡抚为何离开清北之时,一语不发,岂不是,岂不是……”
埋没了功劳。
徐韶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悲色,随即他垂下眼帘:
“因为,韦巡抚的身份便决定了他在任期间,无法让清北省繁荣昌盛起来。”
“明乐兄,韦巡抚被先帝临终之际贬至清北,你说京中之人真的没有半点儿揣测吗?”
卫知徵懵懵然的跟上徐韶华的思路,他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
“应,应该有吧。”
否则,右相怎么会舍得将晏南塞给韦巡抚,也不愿让他回京?
“可是,若是如此,晏南如今又,又再度兴盛起来,也不曾见到有人为难韦巡抚。”
徐韶华听到这里,笑了一下:
“此乃大势所趋,无人可挡!”
圣上的长成娶妻、晏南原有的烂摊子、没有十年之约束缚的韦巡抚,如此三件事合为一体,哪怕是右相也要觉得棘手。
而今,雷家又再度立下大功,右相已经坐不住了。
卫知徵闻言,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来消化这些信息,而徐韶华这会儿却难得闲情逸致的挑开车帘,欣赏着外头的街景。
如此和乐融融的一幕,不该因个人私欲,而破碎消失。
随着一路上渐渐清净起来,不多时,马车在山雪小筑外停了下来。
此刻日头也渐渐晒了起来,但众人下了马车后,只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盖因那不远处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翠色——欲流的万木岭,清风袭来,桂花飘香,带着山间的清新之气让人不由得耳目一新。
“解元老爷到!”
唱名的门子看着徐韶华那身礼服,立刻高唱一声,随后他又看向众人,继续道:
“亚元老爷、经魁老爷、安老爷到——”
等那门子看向卫知徵时,他看了一眼卫知徵腰间的腰牌,一下子愣住了,随后这才又大声道:
“乐阳侯世子到!”
卫知徵的吉祥物身份让门子都看愣了,若非马清提前吩咐,只怕他这会儿都要出了丑。
可即使如此,那远在京城的侯府世子能出现在清北省的鹿鸣宴上,已是远胜他省!
这会儿,门子目送众人跨过门槛儿,这才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道:
这些老爷们怎么都赶着趟儿一道来了,他嗓子都差点儿喊劈叉了!
而这会儿,五人刚一走近山雪小筑的大门,安望飞便不由得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嘶,我这般年岁怎好意思被人称一句老爷,真真是,真真是……”
安望飞半晌说不出一个形容词,胡氏兄弟这会儿也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徐韶华闻言,莞尔一笑:
“那诸君便要好好努力,更上一层楼了。”
三人懵然看向徐韶华,随后胡文绣突然福至心灵:
若是做了官,这大人的称呼不就好听多了?
流水潺潺,此刻五人同行,自拱门而入,里面的案几旁已经坐了不少此届举子,不过马清和内外帘官皆未到场,倒也不算他们来迟。
随即,徐韶华等人安心坐了下来,不多时,便听到远远传来一声:
“巡抚大人到——”
第145章
马清带着两名属官大步走了进来, 与曾经在京城时的谨小慎微不同,马清此刻眉宇一片舒朗,显然是如今清北省的安泰让他得以欢欣喜悦, 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这会儿, 马清一进来便看到了那坐在举子席首座的少年,那身他早早就吩咐人开始准备的礼服,此刻在少年的身上十分适宜。
那一袭白衣, 衬得少年气质多了几分清冷, 可那丝丝缕缕的赤红却又添几分热烈, 如此矛盾的元素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有几分不合适, 可在少年那沉静如海的气质, 却更添几分优雅。
“学生等见过巡抚大人!”
举子们纷纷起身,随后冲着马清躬身一拜, 马清适时的收回了停留在徐韶华身上的目光, 淡淡一笑:
“诸君免礼入席即是。”
马清的到来,到底让众举子多了几分拘束,但也有些学子在席间吟诗作对,希望可以引起巡抚大人的注意,那么他日入仕之路应当会很轻省。
沉稳如胡氏兄弟, 被此刻的气氛渲染, 这会儿的呼吸也不由急促了几分。
倒是不远处的安望飞,举杯独饮, 只时不时看一眼首座的徐韶华,面上浮起与徐韶华几乎一般弧度的笑容。
不消片刻, 内外帘官被侍从直接接引进来, 众人又是一番拜见座师、房师等,好一通热闹后, 魏有任和苏平真二人这才按照顺序在马清身旁落坐。
魏有任这会儿抬眼看去,但见对面的少年貌若好女,一举一动自有风仪,心里也不由感叹了一句:
‘如斯美少年,举手投足尽风流,他站在那里,便已是风华无边!’
便更不必提少年那巧妙的作答,让人敬佩的文采与字迹了。
魏有任突然理解了右相为何对少年独独这般优待了。
待内外帘官落坐后,马清宣布开筵,下一刻,只听远处的清波亭中坐着的乐师开始奏起了乐声,乐音袅袅,是为鹿鸣之曲。
有善乐的举子也吩咐侍从取来了乐器,古琴之音自指尖涓涓流淌而出,间或有萧声与陶埙声相合,已是难得的佳乐。
下一刻,帘官们与举子们齐声同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
在一片整齐的音律之中,前十位举子纷纷起身,徐韶华为首,其余九位学子以三横三列的小阵立于徐韶华身后。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徐韶华率先展臂而舒,少年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可随着少年舞步翩翩而起,欢快的脚步随着乐声旋转、跳跃,长袍翻卷之间,红与白交织,如晨曦轻柔的撒向世间。
或许是少年的表情实在从容愉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深深沉浸在乐曲与舞曲的欢快之中,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少年一个旋身,将自己落入人群,在一众白衣之中,少年独步而行,劲腰在空中腾挪之间,衣摆犹如莲花般散开,又合起。
而就在谁也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徐韶华的衣袖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轻轻将两位做错了动作的举子手臂击打了一下。
那两位举子下意识的顺着徐韶华的力道起舞,而其他六位举子都是临时才学了这舞,本就有些艰难,这会儿见徐韶华有如此巧技,纷纷在徐韶华身边而舞。
今日他们不光代表自己,更代表他们清北省,岂能有所疏漏!
徐韶华来者不拒,一心几用,更有胡氏兄弟从旁引导,一时间,这曲魁星舞越发的和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