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随后又看向胥吏:
“这位大人也可以一试。”
二人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而一旁的师爷却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这学子故弄玄虚,方才我听刘吏说便是他说自己写不出这样的字迹,方才他又说那字迹说不得是外人所写,只怕前面种种都是他在浑水摸鱼,不过是巧言令色之徒,还请大人快快处置了他,其他学子尚且还来得及县试!”
于沉一时不言,那师爷又继续道:
“大人,快下令吧!这时候可耽搁不得!他让您嗅闻指尖,不定是什么无用之功!”
“不,不是无用之功。”
于沉抬起头,看向胥吏:
“刘吏,你也闻到了吧?”
刘吏点了点头:
“是,大人。是……松脂的味道。”
刘吏这话一出,人群之中便有一人猛的退了一步,随后刘吏直接抬起手:
“抓住他!”
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将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将张瑞控制在原地,刘吏随后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在指尖轻嗅一下:
“好浓郁的松脂味儿!那纸条之上亦是如此,原来你就是那意图舞弊之人!”
张瑞面色煞白,他颤抖着嘴唇: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啊!徐同窗,咱们同窗多日,你快帮我说说话啊!”
徐韶华闻言,只是定定的看着张瑞,随后似是叹息一般道:
“是啊,你我同窗多日,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歹心。若是我不曾猜错,那纸条,方才便是你奔这我而去的吧?
你不幸迷路未能与教瑜大人安排的秀才公见面,请其保结,而今……便是要这样为社学抹黑吗?”
徐韶华这话一出,于沉直接拍案而起:
“张瑞!你竟是社学学子!平白舔受朝廷教导,竟做下如此之事!来人,上枷!让他在考棚外跪上五日,且让众学子看看,这就是舞弊忘义的下场!”
第41章
莫怪于沉如此暴怒, 此前朝廷便是一直以泰安府贫困无人,故而推三阻四,不愿意设下社学。
若非当初学政大人在许氏学堂发现了那些腌臜事儿, 只怕这社学还有的磨。
此事, 虽只是学政一道折子的事儿,可是对于泰安府的数千名学子来说,这将会让他们的求学之路更加通畅!
而瑞阳县的社学, 作为泰安府的第一座社学, 又是头一次有学子下场, 于沉岂能让他带污了社学的声名!
张瑞自然不知他今日在县试当日动手, 便是犯了于沉的大忌, 这会儿只在原地痛哭流涕,奋力挣扎:
“大人!学生真的是冤枉的啊!大人!”
于沉冷哼一声, 翻开方才胥吏放在手边的名册:
“你出身长松村, 此地以制作松香为生,然你家中只有寡母,你莫不是要告诉本官,你手上的松脂味儿是你自己在山上采松脂留下的?”
张瑞眉头一松,正要开口, 于沉随后便劈头盖脸怒斥道:
“你出身社学, 社学一直至今二十余日未曾休假,你是插了翅膀非回长松村的吗?!你告诉本官, 你冤在何处?!!”
张瑞闻言,不由瑟缩了一下, 吞吞吐吐道:
“学生, 学生……”
“况且,放眼六名学子之中, 只有你对于松脂习以为常,你怕是早就已经习惯了松脂的味道,今日这才敢这般诬陷与人!”
于沉这话一出,张瑞不由得浑身一僵,随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被人拖了下去。
功败垂成!
功败垂成啊!
张瑞就拖了下去,随后,于沉看着剩下的四人,抿了抿唇:
“张瑞意图舞弊,汝等虽不知情,可既然汝等为五人互保,本官便罚你四人不得参与本次县试,待来年再试,你四人可有异议?”
“回大人,学生等无异议。”
四人异口同声的说着,可看其面色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惜,于沉虽然心有疑虑,可如今县试为重,他只是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胥吏,便让那四名学子退下了。
等那五人被罚的被罚,退下的退下,场中只剩下了徐韶华,一旁的师爷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进言道:
“大人,如今快要到开考之时,这学子虽说是无妄之灾,可此事关乎科举之威严,不若且让他也先停考一载吧。”
“县令大人,学生请试口义。”
师爷这话一出,徐韶华便知道他意欲如何,但徐韶华对此亦有应对之法。
口义,乃是前朝中期入仕的一种法子,多为主考官随意出题,考生在一炷香内作答。
但等到末期,口义的诸多隐患便暴露出来,若是有人在考前为主考官进上纹银千两,主考官便会只考一些简单题目,若是有人未曾孝敬,主考官便会百般刁难。
而前朝的胡首辅自幼家贫,当时便是在这样的入仕之法中,杀出重围,后来更是在其独揽大权后改口义为默经,让不少贫寒学子暗中称颂。
但今日徐韶华要试的口义乃是真真正正,众目睽睽之下的口义,突如其来的舞弊变故,任谁也想不到。
尤其是,这会儿周围几十双眼睛盯着,能在这时候请试口义,只怕其对自己的学问很是自信。
于沉沉默了一下,随后开口道:
“不必,还有一刻钟,来得及。刘吏,你且带他去搜身,亲自送他进考棚。”
“大人!”
师爷还要说什么,于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可是其中却满是冷芒,师爷连忙低下头去。
徐韶华也是一愣,随后便听于沉安抚道:
“去吧,好好考。这次社学学子出了这么一个污点,本官望你能为社学扬名!”
“是!”
于沉近乎温和的话让一旁的刘吏都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徐韶华随后向于沉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而等徐韶华离开,一旁的师爷正想要说什么,于沉直接唤了一声:
“来人,带走!”
于沉迎着师爷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冷声道:
“那两名贼人只入狱一日便染了天花暴毙,本官自知县衙之中已有硕鼠,却不想竟是你!”
“大人,我没有啊!”
“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你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吗?”
随后,于沉也不再看他,而是坐回原位,开始提笔写下第一场的题目。
徐韶华跟在刘吏身后,经过搜子的检查后,便随他进了考棚。
徐韶华的考棚位次不远不近,而刘吏这一路引着他几乎穿越大半个考棚,惹的不少学子纷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等到了考棚处,刘吏看着徐韶华,道:
“徐学子,时候正好,望你此番能取得骄绩,不负大人厚望。”
“是。”
刘吏深深看了徐韶华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他脸黑严肃,抬眼看去,不少学子被吓得低下头去,刘吏不由撇了撇嘴。
都是读书人,那徐韶华年岁不大,倒是胆子大!
他如今才多大,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请试口义,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也是县令大人怜惜他,这才允他进场一试,容他更多思考时间罢了。
刘吏刚刚离开考场,远处传来一声高呼:
“时辰到,龙门落——”
随后,便见一个用寻常木料制作的简易围栏缓缓落了下来,风吹雨打之下,那红色的木栏杆已经颜淡色凋,连红色都没有那般正,有一处竟是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可,这木栏杆一落,便是诸多学子十年寒窗苦学的总结,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开始改变。
一声龙门,称的不是那小小栏杆,而是王权富贵的入门石。
此时,随着这么一声龙门落,瑞阳县的县试,正式开始!
瑞阳县今日县试共有一百九十二人,这会儿众人坐在简易的考棚之中。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有人早早便围好了挡风的油布,虽然仍有一面透风,但也不至于冻僵手指,提不起笔。
也有头一次下场的学子对于考棚的恶劣环境闻所闻未,这会儿将两只手揣在衣襟里面都不敢拿出来,生怕冻僵了捏不住笔。
徐韶华虽然入场晚,但却早就得了大哥多方打听的提点,一落座便将油布摊开,将漏风的考棚围得严严实实。
今日徐韶华分到的这套桌椅品质不算差,故而徐韶华只是将考箱放置在旁边。
随后,他打开考箱的上一层,和笔墨砚台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小的铜炭盆。
那炭盆只有巴掌大,一旁的袋子里放着几块刚好可以放进去的木炭,但也在方才的搜身时被劈成了两半,徐韶华遂取了一块点燃。
这炭盆可不是来取暖的,徐韶华将炭盆点上,放在桌上,又取出砚台置于其上,将一旁考棚一角放着的有些结冰的冰渣取了一些,搁置在砚台之中。
随着炭盆的燃起,那冰渣渐渐融化成水,徐韶华这才捏着墨条,轻轻研磨。
只炭盆的火也是不能熄灭的,否则只怕又要凝墨成冰了。
徐韶华虽然来的最晚,可是他所为一直有条不紊,可却惹的对面的学子整个人都看傻,他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嘴里便掉出了一个冰疙瘩。
他是不敢用体温去暖的,否则若是得了风寒送了命,那才是得不偿失!
徐韶华只是冲其点了点头,等忙完一切,他暗中运转了九霄心法,坐在原地也不觉得寒冷。
半个时辰后,便有衙役举着本次县试考题的牌子缓缓走了过来,他们只停留一刻钟,若是有学子未曾将考题全部记下,那便只能是其时运不济了。
徐韶华并未动笔,只是定定的看了一炷香,这才慢悠悠的提起笔,可他一提笔,便是笔走龙蛇,一刻也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