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汉怔了半晌,啊啊几声,都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你爹那时还年轻,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当年啊,他在我家住了半个月呢!”
文臻转向包税:“只是春租这么多粮,筹措需要时间。所以请官爷再宽限我三日,三日后您再带人来收粮便是。”说着又是一锭大银送上。
包税便是见惯贿赂,也没见过这么痛快的贿赂,收钱收得手软,甚至连色心都收了——如此大手笔,可别是谁家豪富,可别惹出麻烦。
“行,交租期限本就未到,等你三日也无妨,但三日后,一定要交齐!如果不交齐,全村都以抗租论处,是要送去做苦役的!”
“您放心,一颗也不会少!”
“走!”
转眼,浩浩荡荡人走了个干净。
文臻在被全村人围住之前,灵活地走出了包围圈,指挥着几个手下,将孕妇扶起,院子规整。才和满村的人寒暄了几句。
几个老汉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试探地问:“姑娘,你父亲是……”
“我没父亲。”
“呃……”
“乡亲们请放心。且耐心等候三日,这事情我一定会帮你们解决。”
“可是姑娘,你的意思可是说,方才你在撒谎,那既然没有你父亲要你报恩的事情,你为何要帮助我们村……”
“因为我路见不平呀。”
“姑娘……”
文臻已经快步进屋,留下一院子面面相觑的人们。半晌人们只得满怀疑问地退了出去,文臻听见乡老吩咐大家各自清扫粮仓谷仓米缸,准备装粮食。
她呵呵笑了笑,去看了看那个卧病在床的蒙家的兄长,那人却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引发的疾病,好生调养便行。文臻便命冷莺去附近镇上开些补药买些粮食菜蔬来,又嘱咐冷莺买些孕妇宜用的物品和食品来。
那妇人大抵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虽然受了惊吓,好歹没有大碍,坐在夫君身边,清瘦的脸上透出得见希望的红晕来,卧病在床的男子缓缓抚摸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温柔。
文臻站在门槛处,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
她身边,寒鸦忽然有点诧异地看了文臻一眼。
她不知道文臻怀孕的事情,只是有异能的人多半直觉了得,她直觉自己的这位新主人,此刻心情似乎不大好。
这是很稀奇的事情,不是说新主人不会心情不好,而是她是真正的笑面虎,深沉难测,她的心情好不好,她到底在想什么,谁也别想从那张永远甜蜜的面具下窥测而得。
但此刻,她却能感觉到淡淡的惆怅如轻烟,在这午后流转的日光里弥散。
采桑低着头,慢慢抠着手指。
文臻信任她,她知道主子怀孕了,所以此刻,那淡淡的惆怅里,也有她一份。
同样是孕妇,别人虽然艰难困苦,但依旧有丈夫照拂,有爱人依恋,有夫君一同殷殷期盼那腹中小生命的诞生。
可她家小姐呢,孕后一日不得闲,奔走于山川疆域虎狼群敌之间,爱人别说照顾她,陪她一起期待爱护那个小生命,她甚至都不敢告诉他。
难道强大的人,便注定要承担更多吗?
她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第一次怀孕的少女啊。
寒鸦又看了采桑一眼,不知怎的心里一动,转头上下看了看文臻,在文臻头上停了一停,最后落在文臻肚子上。
她的天眼通,并不敢随便对着主子施展,她这一眼看过来,文臻立即察觉,寒鸦却不掩饰,认真看了一眼,随即道:“恭喜主子。”
文臻点点头,走出屋外,她心知这事瞒不过这个天眼通,当初燕绥要她选择天机府异能女的时候,选择天眼通就是这个原因。
她需要天眼帮她查看腹内胎儿发育情况。如果有问题,可以及时止损。
寒鸦既然自己选择挑明此事,便是效忠的表现,她便且接纳着。
“一切都好么?”
“我以前也曾为贵人看过胎,瞧着主子的胎并无二致。瞧着挺好。”
文臻叹息一声。
不知是喜是悲。
她转头,屋内那蒙家大哥,正将脑袋搁在妻子的肚子上听胎动。
日光斜斜如幕,一色暖白里,两人唇角笑意都闪着光。
文臻也微笑着,转头,跨出院门。
……
当晚文臻依旧歇在寡妇家。
寡妇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她今天帮全村解了围便更好,反而更差了。
因为寡妇家已经准备足了存粮,且为了省事今天第一个交了。结果文臻跳出来揽下了其余人的任务,寡妇觉得自己吃了亏,想到为这几袋粮食熬过的那许多夜晚,气便不打一处来,一晚上都摔摔打打。
寡妇生气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丫跑了,一天一夜都没回来,寡妇抱着扫帚在院子外骂了一晚上,其内容之丰富精彩,俚语之变幻多样,粗话之香艳直接,力度之狠辣有力,文臻叹为观止,并深深遗憾那只擅长方言的八哥留在了留山,不然可以和寡妇结为平生知己。
只是这样也太吵,所以第二日乡佐请她住到自己家的瓦房去的时候,她也就应了。
在搬家的路上,乡佐旁敲侧击地问她,粮食何时运来,大概有多少?文臻笑而不答。
当晚得了很丰富的一顿招待,住了黑瓦白墙全新被褥的干净房间,一间房间就有寡妇院子那么大。
吃饭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乡亲们来串门,大家再次询问送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粮食,是否需要本村小伙子去接应?文臻再次岔开话题。并询问村中小伙是否愿意出村去做工。乡佐却道乡土难离,大家伙儿都不想出去。
当晚文臻厚被暖枕酣然高卧。并取下了文蛋蛋,因为寒鸦说文蛋蛋大抵是吸收了太多毒性的缘故,体内黑气越发浓烈,文臻身怀有孕,整日贴身戴着它,怕是于身体无益。
文蛋蛋现今便不再呆在文臻身上,常常四处游荡,不过一般都不离开文臻身边太远便是。
文臻在睡觉,另一处乡老屋子里大家在开会。
“已经第二天晚上了,咋还没有动静?”
“哪能那么快呢?筹集齐了需要时间,不然人家做甚说要三天。”
“这万一三天到了还不送来呢?这不是要害死我们吗?”
“别急别急,人家没必要骗我们啊,三锭大银都送出去了,骗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哎,我有个疑问啊,你说她没必要骗我们,那为啥她要编个报恩的谎呢?我可是问过了,咱们村从来没救过那么一个人!”
“可是她这样骗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这可说不准,外头的人狡猾着呢,再说她身边的人都在,也没见她安排谁出去收粮食啊……”
“对对对,这万一她是和包税串通好了,想坑害咱们抗租,然后就可以把咱们家产都没收,全部拉壮丁去做苦役……”
屋内一阵寂静。
片刻后,有人掩饰地咳嗽一声,道:“这才第二天,瞎猜什么!都去睡!三天到了不就知道了!”
又一阵寂静,片刻后,板凳移动和脚步拖沓之声响起,人群散了。
第三天一大早人们便来询问文臻,文臻一样笑呵呵打太极,让大家稍安勿躁,事情一定能解决。
有些年轻汉子急躁地一遍遍地跑出村去看,好像期盼能在那条土路上看见一大串运粮车驶来一般。
收留她的乡佐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目光扫过她身边一个不少的随从,眼神看她就是个骗子。
文臻也懒得解释。她在等观风御史蒋鑫过来,前几日她已经派自己的护卫去接他,算着也该到了。蒋鑫这人向来清正,必要亲眼看见证据才会回报朝廷。之所以要等三天,就是为了让蒋鑫到的时候正逢上包税收税,人证物证俱全。
蒋鑫到了,她的护卫们也就到了,也可以稳妥地把那批包税一网打尽。
到了晚间,乡佐又问,文臻这几日有点懒懒的,给问烦了,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乡佐倒吓了一跳,连忙赔不是,又杀鸡宰羊地整治了一桌好菜赔礼,还要给文臻上酒,文臻自然拒了。
她怀孕后胃口不好,嘴里经常泛苦泛酸,也不大爱闻油烟味,除了在燕绥身边时,也懒得下厨房,遇上合胃口的便吃两块,不合的便随便凑合吃吃,此刻吃这一桌席面也觉得味道粗劣,很快搁了筷子,让采桑等人多吃些,自己便回去歇着了。
这一觉睡得却觉得不大舒服,黏腻,沉闷,束缚,仿佛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闷罐子里,身边人影鬼鬼祟祟来来去去,有窃窃声如鼠议不绝,听得人心头烦躁。
她霍然睁开眼睛。
然后发现天光大亮。
再然后发现自己真被绑住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猪队友
再然后发现采桑寒鸦连带没有隐身跟在她身边的冷莺也都被绑住了!
文臻:“……”
阴沟里翻船了啊这是!
真是大意了,没想到这村子一群的白眼狼!
屋子里满满是人,乡佐带着一批汉子脸色铁青地看着她,道:“第三天了,马上包税就要来了,连辆马车影子都没瞧见,姑娘,你行事不仁,就别怪我们无义了。”
“诸位,至于这样急躁吗?包税这不还没来吗?”文臻吸一口气,“我犯得着骗你们吗?我拿出真金白银耍你们好玩吗?”
“包税来了又怎样!你从头到尾派出人去找粮了吗!你一定是和包税勾结了的大户!就是骗我们抗租,好把我们骗去服苦役!”
“……想象力可真特么丰富……”
人群后,一个粗嘎的嗓子忽然道:“我要说,她一个丫头片子,真要有这坏心思,也没这么容易给你们绑倒了。”
“哑婶儿你不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文臻听出是那个寡妇的声音。
又有个怯怯的声音道:“这位姐姐是好人,她救了我们一家……”
是蒙珍珠。
乡佐一挥手,“把蒙家的一家子也看住了,说不准这一家也被收买了要卖了全村。”
姑娘哭喊着被推搡走了,文臻吐出一口长气。
外头忽然有车马声响,有个清朗的声音问:“有人在吗?”
文臻一怔。
现在来的应该是蒋鑫,但是这声音却又不像,但是听着又有几分熟悉。
她“哎”地一声应答,对乡佐等人道:“粮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