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背后?
他是怎么在这片布满大小山坡的平原上,准确地找到他的?
……
山坡下,燕绥缓缓收弓。
他身后,曾不凡神情激动,一步跨上前,惊叹道:“好箭法!竟然真的一箭射死了唐孝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燕绥持弓转身,手中黑弓白箭,箭尖不知何时,已经对着他的胸口。
曾不凡眼神震惊,退后一步,皱起眉头:“殿下,你在做什么!”
站在他背后的中文忽然上前一步,一扭他的胳膊,当啷一声,藏于肘下的一柄匕首落地。
犹自蒙在鼓中的德语等三人神色震惊。
中文冷冷道:“不凡,你在做什么!”
曾不凡瞪着那刀,怒道:“怎么,我是武人,带把刀防身也有罪?我们曾家两代为殿下舍身事敌,到头来就被这样对待吗?”
他神情坦然,态度激愤,毫不心虚,四大护卫神色不禁都有些松动,曾不凡越说越愤怒,竟然顶着燕绥的箭尖上前一步,燕绥却并没有退,也毫无愧疚不安之色,手臂稳定宛如铁铸,甚至还将原本对着他胸口的箭尖往上移了移,移到咽喉的位置,好让曾不凡能死得更快一点。
曾不凡:“……”
宜王难缠,见识了。
他不敢再气势汹汹了,放软了声调道:“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才唐孝成最后,是在和你做手势。”
燕绥一句话,便让曾不凡哑了口。
半晌他勉强道:“不……”
“不愧是唐孝成,临死都还想着算计我一把。”燕绥道,“可惜你城府太浅,一眼见底。”
曾不凡哑口无言。
他以为理直气壮便是不心虚,却不知道在这位面前什么矫饰都是白费力气。
半晌他哑声笑道:“我父已经为你而死,我兄妹凭什么还要为你卖命?”
燕绥淡淡道:“我并未要求你们卖命。”
曾不凡咬牙低头,燕绥是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他当时选择留了下来,是想为父报仇,但后来被唐羡之发现,他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唐羡之一席话却让他当时动了心。
唐羡之道:“你想过没有,你父亲真正的仇人,真的是我们唐家吗?”
“你父亲本就是厉家血脉,认祖归宗本该是他的权利。为何非要他来唐家做这细作卖命,厉老将军才肯认回他?厉老将军和你父亲生父子,又怎会如此狠心?说到底,只不过是上位者需要他这样做,他便不得不逼迫你父罢了。”
人的潜意识,总是更倾向于血亲一些,曾不凡想来想去,确实只有燕绥逼迫,才会导致祖父不肯认回自己父亲这个私生子,逼得他不得不和亲生父亲假作反目,冒险潜伏唐家,以求回归家族的荣光,最后身首异处。
唐羡之是个十分善于把握人心理的上位者,并不要求他做什么,只要求他在唐家需要的时候,出手一次。
比如,今晚。
他为了父亲,为了和他持有不同看法,坚持以婢女身份潜伏唐家的妹妹的安危,最终点了头。
在看见唐孝成那个手势时,他的匕首已经贴在了手肘上。
终究功亏一篑。
“殿下如何发现……”
“从你总在暗示唐大公子有问题开始。”燕绥看也不看他一眼,“你以往脱略行迹,虽百无禁忌,却并非搬弄是非的小人。”
曾不凡叹息。
燕绥却已经不理他了,示意中文等人将人押起,趁着上头因为唐孝成之死还在一团乱,赶紧离开,自己从另一个方向掠去了粮仓。
粮仓的火还没灭,烧得最厉害的那一间最大的却因为火头最多,已经几乎都烧完了,还有零星的火焰攀附在倒塌的屋梁上,到处都是腾腾的黑烟,燕绥仿佛并无所觉,踏着滚热的焦木步入火场。
亲自挪开那些断木焦砖,在一个支起的断梁下,看见了一具小小的,蜷缩的,尸骸。
他盯着那尸骸看了很久,从没想过那个身量高挑的姑娘,居然会缩成这么小小的一团,宛如婴儿,回归焦土。
燕绥蹲下身,脱下大氅,将那小小一团包起,随即看见金光一闪,却是一块金牌,被压在唐慕之身下,所以没有烧毁。
金牌上用指甲刻着小小一行字。
文臻,我要葬在德胜宫的枫树下。
燕绥看了一会儿那金牌,和尸骸裹在了一起。
遗言选择和文臻说,是不信任他能做到吗?
德胜宫的枫树……是因为喜欢那枫红胜火吗?
他将大氅裹起,小小一团,真像一个婴儿,他将那团抱在怀中,也像拍婴儿一般,轻轻拍了拍。
便回溯本源,重回人生的初始吧,唐慕之。
来生不要再遇见唐家。
不要再遇见我。
……
时间回到巨响发生之前。
林擎带着几个人,并没有直接去军备库,而是去了军备库后头的一座小山。
山头很矮,很荒,除了些乱糟糟的灌木,连像样点的树木都不长,且道路特别崎岖,所以很少有人去。
也因为那个山头一览无余,就在军备库瞭望塔的视野下,因此也不必派人驻守。
林擎在半路上就换了衣裳,一身斑驳的灰绿色劲装,人人都穿着那个,用文臻的话说,叫迷彩服。
那衣服一进入那山,简直人就变成了山的一部分。
林擎军中也有类似的军服,只是色彩配置还没这个到位,心中又暗赞一回便宜儿媳妇。
他身前一个矮小的人,轻车熟路地在山中穿行,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前停下,然后,掀开了岩石,那里赫然是个地道。
林擎一群人下了地道,地道底下就是个简单的密室,里头一桶一桶的黑铁桶。还有一根一根的笔直的似绳非绳的东西,还有一些造型怪异的工具。隔壁还有一间密室,却完全是一个宿舍的模样,有床有被,堆着大量的干粮和水。
密室上方有分出的地道,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洞口,正常汉子根本进不去。
林擎站在洞口等了会,过了一会,便有一个满身泥土的侏儒,倒退着出来,身后还拽着一根极细极长的螺旋状杆子。
那侏儒脸色极白,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退出后便慢慢道:“还差三丈,但是方向已经改变,我怀疑那边地下生铁得有三寸厚。”
他说话也很慢很艰难,仿佛很久没有和人对话过。
林擎在一边接过那杆子,按照侏儒教的,按动机关,那杆子竟然是中空的,啪地弹出一截杆子,又弹出一截,最后整个杆子长度竟然横贯了整个密室,林擎试了试杆子的硬度,便是最前端如筷子细的杆子,依旧坚硬无伦。
身边有人道:“这几年这一批人就吃住在这里,为免被发现,几乎不出地洞,只由专人每隔一个月才送一个干粮食水。我们试过了很多办法,唐家的这个军备库,防备非常严密,周围十里之内,坚壁清野,不允许任何植物和建筑物残留。整个军备库生铁制成,各种设置防水防火。岗哨十里之外便开始安排,瞭望塔四个方向足有八个。重军把守。堡垒上各种重型武器就更不必说了。总之便是来一队重骑兵,也冲不开这钢铁堡垒。”
“从唐羡之开始实际接唐家家主之位后,军备库再次进行改造,之前军备库有专门的设置,用来监听地下,以免被人挖地道,所以殿下下令暗卫来此,暗卫身躯矮小,挖仅能供暗卫爬行的地道,不易被人发现,我们通过几年的探听,终于确定了火药弹库的具体位置,且经过精准测量,也一直按照那个路线前行,但是唐羡之来了之后,下令在军备库地下浇筑生铁。尤其是我们需要下手的火药弹库。”
“而且他的监测地下机关也升级,现在几乎不可能再挖能供人通过的地道了,再小也不行。而且一旦被发现,几年的计划便毁了。”
“我们的计划到此便不得不停滞。”
“直到殿下从普甘带回来了这个。”
有人抱过一只浑身长满鳞片的动物,尖头长尾,小小的眼珠子甚是灵活。
林擎未曾见过这种动物,却看着它满身的鳞片眼睛一亮。已经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
“这是穿山力士,当地百姓叫它穿山甲。”暗卫将那根杆子绑在穿山甲身上,“这只已经驯养了一年,接下来,就要靠它走最后三丈了。”
“只是如何让它按照我们所想的路径往前直走,这是一个问题。”
“它吃什么?”林擎问。
“最爱白蚁。”有人拎出一个囊袋。
林擎接过囊袋,弄出一点白蚁卵,抹在穿山甲嘴上,那穿山甲便伸出细长的舌舔了,林擎又将剩下的囊袋,绑在杆子的前端。
暗卫点头大赞。将穿山甲放了进去。尾部系上长长的绳子。杆子机关打开,会在撞击下不断自行螺旋状前钻。
过了一阵,感觉到穿山甲不再前进,再将穿山甲拖出,这回不仅系上白蚁的囊袋,还换了一个钻头,是一个前端带有喷壶状的东西。
再把穿山甲放进去,这回有人跟着到了能供人爬行的地道最前端,用长棍顶住穿山甲,不让它很快回来,穿山甲在地洞里有些烦躁,总是吃不到白蚁,便不住用长长的鼻子去顶那个杆子,每顶一下,那前头的小壶便喷出一些液体来,喷洒在火药弹库底部的生铁上。
林擎已经对这种手段叹为观止,不住摇头。
再之后便是等,小壶里的液体,能腐蚀生铁,但这需要时间。
更漏滴滴答答走过,众人都有些焦虑,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腐蚀完成,被发现的几率会更高,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忽然里头的人猛然向后退,却没有带出穿山甲,众人一惊。
果然,穿山甲被发现了!
地面上。
此刻。
一个负责监听地面的士兵,抬手对着地面狠狠一戳,再一拔,瞠目结舌看着长矛尖上挣扎着长头扁尾满身鳞甲的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负责监听的小队长走过,见不是人,只是一个奇怪的动物,顿时放下心来,不以为意地道:“想必是什么地下生活的鼠类。放了吧。公子忽然下了急令,要调走全部火药弹,那东西调起来麻烦,快点干活吧。不然等会公子到了,看咱们还没干完,只怕就要吃挂落。”
那士兵探头看看底下,也没看见什么通道,一个动物,能翻开多少泥土?还能穿透火药弹库下的生铁?
也便这么放过了。
……
底下人屏息凝神等了半晌,上头并没有异常的动静,便放下心来。
只是穿山甲没了,也不知道到底喷出去多少腐蚀液,能不能成功,就看运气了。
林擎看着时辰,当机立断,道:“干吧!”
人们便迅速将墙角的细铁管,一节一节组装起来,最末端的有把手,最前端的十分尖锐,几乎像一把圆形锋锐锯齿,从侏儒挖出来的地道开始,再引入穿山甲挖出来的通道,一直顶到前头顶无可顶,估计已经到了生铁层之下。几个侏儒钻进去,按住各关节固定,众人在地道那头抓住把手,用力旋转。
管子很长,很难使力,林擎看而来一阵,亲自上阵,他内力雄厚,顶住管子,几下唰唰拧转,忽然管子微微向前一顶。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向前,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