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意味着腐蚀液确实喷上了生铁层且喷得很有效果,生铁层已经被腐蚀,再被铁管前头的百炼精钢的锯齿旋转切割,已经破了!
众人欢呼后继续使力,管子一点点向前推进,直到忽然毫无助力,向前猛地一冲,众人也向前冲,林擎在最前头,一头扎入地道的泥土中,满脸泥土,却畅快低笑。
和燕绥文臻在一起,确实日日有惊喜。
接下来虽然猜到要做什么,但是看见的时候林擎还是忍不住赞叹。有人拖出那硬挺的绳子,很长,很硬,像是野兽的鬃毛,油光发亮,暗卫道:“这是殿下亲自去大荒,在大荒黑水泽捕获的异兽的毛皮捻成的绳索,一旦点燃,风吹不灭,水浇不灭,燃烧时辰极久。”
绳索被送进了管道,因为硬挺,所以很好输送,会从管子里一路直接伸入到火药弹库内。
千般防备万般小心,被唐孝成视为天上地下也不可摧毁的武备库,便在今日,被燕绥一根绳子,送入了最为可怕的火种。
点燃的,又何止一个军备库?
林擎眼看着那点星火慢慢进入管道,不禁唏嘘。
燕绥的谋算和心志,真是难以想象。
他能为了唐家的一个火药弹库,从几年前便开始谋划,早早地养人于地下,用上千日夜慢慢挖地道,有时候每天只挖几寸,他能为最后那三丈,从遥远的普甘抱回一只穿山甲;也能为了最关键的灯芯,亲身远赴大荒。
这样的人物……燕时行那日景仁宫所做的一切,会是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火花在黑暗的管道中缓缓前行,向着既定的方向,最后在漆黑一片的火药和猛火油库里,猛地爆燃出一片灿然的火花。
将最近的一颗火药弹点燃。
轰然炸响。
正在火药弹库中急急搬运的士兵们被掀上半空,还未及反应,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
唐家的火药弹经过改良,威力非凡,为了避免碰撞,都是单颗固定存放。此刻炸一颗便是炸百颗,几乎就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火药弹库便炸翻了。
连带旁边的弓箭刀枪库被炸毁,地面陷下一个大洞,墙壁倒塌屋顶塌落,将刀枪砸坏,木质弓箭被星点火焰点燃,腾腾火焰燃起,在屋脊上飞快蹿起。
蹄声急响,几骑破风般冲入,当先正是唐羡之,一眼看见黑烟狂火中的军备库,眼瞳一缩。
燕绥真的动了军备库!
他是怎么做到的!
父亲为什么没听他的话,守在这里!
“水龙!先冲断西北方向的火星,一丝也不许有!”
仓库门被打开,直接连接水源的水龙从坡道上冲了下来,速度极快,这也是唐羡之接管唐家之后的改良,将所有梯道改成坡道,此刻水龙车飞速驰至,白亮水柱冲天而起,向西北方向狂浇。
另一架水龙则对着火药弹库猛冲。
有将领大叫,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南库军械伤损更重啊,墙要塌啦——”“西北方向是猛火油库!”唐羡之理也不理他,冷然道,“备沙!军械多少损失我今夜不会追究你们任何损失,但是猛火油库如果燃起一丝火星,火药弹库再起一声爆炸,你们全部提头来见!”
将领们噤若寒蝉,狂奔而去。
唐羡之飞快下令:“出兵!周边三里之内,给我一寸寸地搜索,着重人迹稀少的矮山河流!附近肯定有地道,牵我们的獒犬来,一寸一寸地闻!”
“是!”
“全城戒严,关闭九门。只留静安门每天一个时辰出入。封锁中江,从现在起,中江所有船只全部停航!”
“是!”
“盘查唐城周边三里内所有酒楼客栈店铺,尤其是能够观察到唐城动静的建筑着重盘查!”
“是!”
……
第四百五十六章 爱的模样
命令一条条流水般发布下去,唐羡之并不停留,一边发令一边拨转马头向外,他的属下紧紧跟随,忽然前方驰来一大群人马,速度极快,有人惊道:“胜将营!他们怎么此刻出现在这里!他们不是跟着老家主的吗!”
唐羡之脸色微白,他有不太好的预感。
那军队狂驰而来,领先的将领老远就滚下马来,“公子,家主遇刺!”
唐羡之端坐马上的身躯,微微晃了晃。
随即他便迎上前去,那将领还要详细禀报情形,却听公子冷冷地道:“既然家主遇刺。那么,刺客何人?可曾拿下?”
那将领张口结舌。
唐孝成遇刺,胜将营当即乱了,自然有去寻找刺客,却毫无踪迹,随即便发现军备库被炸,自然要驱驰来救,不想遇见公子,噩耗一报,一句话便问得无法回答。
“刺客出手,离你们一定不远,你们胜将营上千精锐,全副武装,不仅没能保护家主,甚至连一个刺客都抓不着?”
“……公子,我等立即便去搜寻,但对方忽然失踪……”
“于何处搜寻?”
“方圆五里都搜索过……对方逃得极快……”
“于何处遇刺?”
“粮库西侧上方一山坡。”
“粮库可有搜寻?”
“这……”
将领再次瞠目结舌。
搜寻刺客自然在荒野,谁能想到对方会进入己方地盘?
“属下这就派人搜寻!”
“不必了。”唐羡之策马已经掠过半跪的人身侧,语声淡淡,衣袖间划过的玉箫的微光也淡淡。
却有血液浓烈地溅出,一颗大好头颅在他经过时瞬间落地。
骨碌碌滚出老远,千军无声。
唐羡之已经远去,下半句话犹自远远传来。
“唐家门下,无需废物。”
……
没有任何犹豫,唐羡之直奔粮库。
既然父亲的埋伏冲着粮库,那粮库里一定有他认为可以钳制燕绥的后手,而燕绥一箭射死父亲,也一定会到粮库里去看看。
虽然知道现在赶去应该已经来不及,他却没来由地,也想要去看看。
粮库里不可能是文臻,这也是他今日留住文臻的原因,他怕文臻被父亲掳去做饵,怕最后文臻玉石俱焚。
然而此刻他却隐隐后悔,不知自己这个选择是否大错特错。
或许如父亲所说,这真的是唯一能够拿下燕绥的办法。
文臻和燕绥,分则各自为王,合则俯瞰天下,只有彼此才是彼此的软肋。
他放弃了以文臻作饵,然后便失去了父亲。
午夜的川北的风如此寒酷,似一把把利刃穿透胸膛,刀刀凌厉,刀刀都是无法面对的伤。
片刻之后,他驰入粮库最里面那间,也就是父亲驻马直对着的那间仓房。
断壁残垣,焦灰零落,还有零星的火焰在将夜细微地舔舐。
一截断梁之下,立着一块焦黑了半边的木板。
上头铁画银钩。写着:“唐慕之为其养父所制焚烧至死地。”
唐羡之盯着那寥寥几个字,好像忽然不认得字了般,良久不动。
他的属下瞧着心惊,小心地道:“公子……”
这声一出,唐羡之便如梦中惊醒般一震,随即开始咳嗽,咳一声,唇角迸一丝血丝。
这世间事苦痛矛盾交杂,他立于其间,面对这一地焦土,无颜亦无言。
良久,他摆摆手,止住了属下关切的询问,抽出玉箫,想了想,闭目。
一曲。
一曲写自幼相伴情谊。一曲写内心如斯怜惜,一曲写二十余载兄妹缘分短短,多少遗憾与心思再也难言。
难言我从未将你作鼎炉。
难言我虽未视你如亲妹,却也愿你向正道而享平凡女子幸福,为此父母随你任性我却严厉冷淡。
难言这最终一曲,早已谱就,曾想于你婚礼上相赠,却不知命运无缘享这一生。
慕之。
三年前你写信给我,说起燕绥为文臻谱曲幸逢,说起我当初也为文臻写过曲子,说起你参加留山百姓的婚礼,听那新郎们为新娘唱着自己自编的山歌载歌载舞,说不出的快活。
你只说了那几句,那是你唯一一次给我写信。
你真正想说的,是想要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吧,一首他人真心只为你所写的曲子。只是你如此骄傲,对于兄长,亦不愿言明。
后来我有写,却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你。你一直未归,却没想忽然归来,便是永别。
如今,也不知你去向何方,归葬何处,便在此地,吹与你听。
……
在川北,真正的唐孝成死去的那日,他的替身,也终于磨磨蹭蹭进了天京城。
礼部立即安排“唐孝成”和季怀远前往景仁宫拜大行皇帝梓宫,但不知为何,拜祭时辰定在了下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拜祭礼之后,很自然地两人便滞留到了关闭宫门的时刻,当即便被留下在景仁宫过夜。
按照规矩,重臣为大行皇帝守夜也是常事,永裕帝驾崩第一夜,便是李相留在了宫中。是以两人对这样的安排也不好拒绝。
季怀远当晚住在偏殿,遥望外头沉沉宫殿,心神不宁。
季节也乔装打扮,跟着他进了宫,现在是护卫身份,方才假托他的命令,去给容妃送礼品,其实是去见女儿去了。
季怀远心里有点不安,他知道燕绝是怎么死的,也知道永裕帝还没死,也许现在正藏在不知道哪里的角落里阴冷地窥视着他们,这感觉让他如鲠在喉坐立不安,还害怕季节和容妃见面闹出些不妥当来。
对面东配殿住着唐孝成,这位老老实实进京,一进殿规规矩矩哭灵,接受一切安排,他也觉得诡异。
忽听外头脚步声响,正是季节和几个护卫回来了,他心头一松,迎上去,季节脱了大氅,挥退下人,只沉默不语。季怀远待要问,季节忽然长吁一口气,道:“她没认出我。”
季怀远一怔,万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