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阿来一回来就问:“娘,十三郎君那边的事情你去打探过了吗?”
他一心想要让王婆子把自己给调到周自衡身边,做个小管事。
王婆子叹道:“他身边有随喜了,哪儿还有你的位置?”
“随喜?随喜是个傻的,抵什么用!”钱阿来不以为然,“况且,像郎君这样的,哪个身边不是跟了七八个下人?我和您说,以后郎君肯定是大出息的。趁着他现在还记得您的情分,早日调到他那边去才好。”
王婆子有苦说不出来,哪还有什么情分?他现在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了。
她对钱阿来道:“你现在那个事儿能挣不少钱,要不我索性禀了娘子,将咱们一家放出去吧?在外面逍遥自在,住大屋岂不是更好?”
说不得她也能找几个下人来伺候着自己。
钱阿来“啪”的一声将自己手中的碗筷拍在桌子上:“你疯了吗?若不是背靠着周家,你以为这事儿能轮得到我?”
他面色不善的将自己母亲说了一顿,然后冷笑一声:“行了行了,就知道你是指望不了的。”
王婆子被他说得气血上涌,不过她一向疼惜这个儿子,只是嗫嚅了几下,最终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觉得他骂得对,自己这个当妈的就是没用,没办法给他分忧解难。
她忽然想到了,脑子一转,眯起眼睛:“你上次不是说,你还看到徐四娘那个弟弟了吗?”
第95章
第二日一大早,东方都还只有鱼肚白的时候,周自衡和徐清麦就起来了。
周自衡之前已经习惯了早起去屯署里点卯,但徐清麦显然还没有适应。她以往可是每天都睡到早上七点多的,而且在船上的时候还有些偷懒,把早起跑步打五禽戏的步骤也给省了,现在骤然要起那么早就很不习惯。
她有些懵的接过阿软递过来的温水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两圈这才回过神来。
“还好不用去早朝,”周自衡笑道,“不然起得更早。”
五品以上才需要去早朝,而像他们这样的低品级京官,只有朔日和望日,也就是初一和十五需要去上朝。
徐清麦擦了两圈脸之后,终于也清醒过来,感叹道:“大佬也不容易当啊。”
她立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懒惰,然后决定继续恢复到之前的自律生活,对周自衡道:“以后咱们每天还是提前一点起来,抽出半小时来跑步和锻炼身体。”
她继续练五禽戏,周自衡继续练功夫。
周自衡点点头:“只要你起得来,我肯定没问题。”
徐清麦的一双杏眼翻了翻:“你等着瞧吧。”
薛嫂子端来了早膳。他们所住的兰苑有一个小厨房,自从封赏下来后,周自衡就顺理成章的提出以后兰苑的饮食就自己来,不再跟着家里大厨房走了。就这么一件小事,柳氏自然答应下来。
今天的早餐是馄饨,显然是薛嫂子自己包的。
“到时候搬了新家,还得给你添几个人才行。”徐清麦对她道,“厨房里的,然后打扫上的……要不索性你列个清单给我吧。”
她与周自衡并不奢侈,不觉得身边一定要仆佣成群,事实上周自衡身边一直跟着的就只有随喜一个,偶尔会带上薛大。她的话甚至只有俩学生跟着。
但家里那么大,人口也多,厨房和花园还有打扫这些杂活是最缺不得人的,还要有护院。
薛嫂子笑着应下来:“知道了。”
徐清麦点点头。她现在离不开薛嫂子和阿软,薛嫂子面面俱到,经验丰富,阿软虽然还有点天真稚气但是忠心耿耿。她最依赖的是薛嫂子,而最信任的是阿软。她和周自衡已经打算等一搬过去就将薛嫂子夫妇俩升为管事,然后再给阿软、随喜加月钱。
而她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管理这些家中杂事了。
吃完小馄饨又漱了口,在还在熟睡的周天涯脸上亲了一记之后,两人便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出了周宅的门,准备去上班了。
正房,柳氏起来后,刚想说兰苑现在在干什么呢,然后就记起来今天两夫妻都得要去官署点卯,估计早出门了。
她嘀咕了一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别人家是儿子上朝办差,她家是儿子媳妇一起出门,然后各走各道,说出来总觉得哪儿有点别扭……
上朝的那一波早就已经进去了,两人夹在剩下的官员大部队里进了朱雀门,因为有马车的存在,十分惹人注目。徐清麦默默的放下车帘,决定明天还是骑马好了。
他们一直走过皇城进入了承天门,在这里,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不能再往里进,不管是什么品级,都得下来乖乖的走路,有些年老的官员获得过皇帝特殊允许的除外。
进入太极宫,一个往左转去皇宫一角的太医院,一个继续往里走去位于太极宫以及东宫中间的中书省官署。
徐清麦已经来过太医院好几次了,但这一次感觉却不同。
有路过的太医院学生和助教们在偷偷的看她,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看到了没,就是她,治好了阿史那社尔的病。”
“听说是如华佗一般开腹治的,堪称神术。”
“难怪被封为了医博士。”
“是呢,不然医博士也不是那么好升上去的,有人等了五六年都没升上去。”
徐清麦无视了这些小声的讨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且他们的话语中也没什么恶意,纯粹是好奇八卦,就当没听到然后眼神交汇的时候点头示意一下就好。
她径自来到了太医令巢明的办公之处。
“来了?”巢明对她露出笑容。
徐清麦对他正儿八经的行了一个下属的礼节:“见过太医令。”
巢明示意她坐下:“你那几日对太医院应该也有所了解了,老夫也不和你闲话太多。皇后娘娘曾经嘱咐过我,说你还想要在外行医?”
徐清麦没想到长孙皇后竟然还关注了这么细的事情,不免有些惊讶,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钱师弟也曾和我说过,之前你因为这个问题婉拒了他。”巢明沉吟,“其实你所提及的这个问题,也是整个太医院的问题。”
徐清麦正打算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巢明却没有再说下去,话音一转:“这样吧,你每旬可以抽出两天的时间在外面行医,如何?”
“没问题。”她有些惊喜,随即欣然允诺。
如今的休沐是旬休,当九天差,然后休息一天,比后世的单休还狠。但一旬可以有两天在外面的话,那相当于这两天她还比较自由,这真的是意外之喜!
巢明沉吟一下:“至于其他的,等你在太医院熟悉起来再说吧。我先带你去廨舍。”
巢明带她出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办公之处是整处院落最正中心的位置,还有厅堂,两边则是太医丞、太医监的办公之所。而医博士们的廨舍在更后方。
一切按照官职地位来,非常井然有序。徐清麦估计其他部门里应该也是这样。
医博士们的廨舍就不是单独的了,一个大堂内大概有四个医博士一起办公,一进去厅堂的中间是大坐床,这几乎是这会儿所有大户人家的厅堂以及官衙正堂的必备家具。徐清麦还听过一个逸事,据说南北朝时期有一位官员因为私自移动了坐床的位置而被宰相认为乱了官衙的风水,最终将他免了职,可见坐床的地位之高。
医博士们的书案分列左右两侧。
虽然风格不同,但徐清麦还是找到了一点后世科室办公室的味道,倍感亲切。
“这里是医科的廨舍,其余三科都在后面。至于药部,在隔壁院子。”巢明将她领到最右侧靠窗的那张书案,“日后你就在这儿办差吧。不过,咱们太医主要还是去各个宫室里为贵人们看诊,在太医院待着的时间比较少。”
太医院分两个部,医部与药部。其中医部又分四个科,医科、针科、按摩科与禁咒科。
医科属于四科之首,地位最高,十二个医博士有七个是医科的,三个是针科的,按摩科和禁咒科各自都只有一个。在博士之下,还有助教、医师与医工几个职级。
此时廨舍中已有人在,看到是太医令亲自领人来,都很好奇的朝这边张望。
“对了,每旬的第一日巳时有院内集议,医博士及以上都需要列席,你记得。”巢明交代了一句之后就离开了。
他走了后,另外两位已经到了的医博士立刻围了过来。
“可是渭水河畔的徐娘子?”有人热情的问。
徐清麦:“……正是徐四娘。”
什么渭水河畔的徐娘子,听上去怪怪的。
那人呵呵的笑:“你为阿史那社尔诊病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哎,可惜当时我们不在,否则一定要好好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几人通报了姓名,这两位一位姓孙,一位姓欧阳,大概都是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但是说话并不倚老卖老,反而对徐清麦在渭水河畔的手术赞赏有加。
徐清麦觉得这两人应该还蛮好相处的。
“咱们太医院好久没进女医了。”欧阳太医感叹道,“得有七八年了。”
这位听上去应该是从前朝一直留下来的。
徐清麦好奇的问:“那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女医吗?”
“有。”孙太医道,“按摩科的博士严太医就是女医。”
欧阳太医:“按摩科也是医女最多的科。”
徐清麦眼睛一亮,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代遇到女医这个群体。想想也是,太医院主要为了皇家和权贵们服务,而后妃、夫人与贵女们是其中很大的一个群体,自然需要许多的医女。
她想要认识这位严太医!
“不过,”欧阳太医笑了笑,“按摩科和禁咒科,呵~~~”
言语中的轻视之情就差没直接说出来了。
徐清麦挑起眉,暗道:“看来太医院中的鄙视链还是很明显的。”
正当几人在闲话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看到徐清麦的时候,瞳孔张了张,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好看。徐清麦看过去,正是当时在渭水河边的那位疡医。
他叫什么来着?徐清麦想了半天,这想起来,好像是叫杜择。
杜择对她视而不见,也完全没有要过来打招呼的意思。孙太医和欧阳太医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瞬间交换了很多讯息,然后打了个哈哈便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杜择的位置与徐清麦不在同一侧,徐清麦也乐得把他当空气。
到了巳时,欧阳太医喊了她一声:“徐太医?”
徐清麦正在整理刚领来的文房四宝,闻言立刻道:“来了,来了。”
第一次的院内集议,她可不能迟到。
正堂内,巢明已经坐在了主位,他的两侧,一方坐着钱浏阳——钱浏阳如老顽童一般朝徐清麦眨了眨眼睛——另一方坐着一位面容端方略有些黑脸,穿着深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
徐清麦猜测这应该是另一位太医丞,出自东海徐氏的徐英。
“徐太医向来如此,不用搭理。”欧阳太医悄声对她道。
徐清麦笑了笑,她想起之前在姑苏的时候遇到的那位东海徐氏的名医,因为理念不同,最终他颇为不悦的提前离开了姑苏。不知道这位徐太医知不知道这件事,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待到大家都坐定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位严太医,是位面相让人感觉舒适的中年女性。严太医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抬起眼来,然后和徐清麦的眼神对上。
徐清麦赶紧露出微笑,严太医愣了一下,也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俩是堂上唯二的两位女性,此时倒颇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惺惺相惜的感觉。
集议一开始自然要欢迎一下新同僚,所有人都看向徐清麦,眼神中有好奇有探究有兴奋,徐清麦落落大方的对大家拱手行礼。
很多太医,尤其是医科的太医们知道要来一位年轻的女医时,是有些别扭的,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他们与按摩科的严太医打交道也不多,而按摩科自成一派,几乎不怎么与其他科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