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鲁慌忙回礼。
“录事言重了。”
最后,他被周自衡带回了家吃晚饭,赶巧了,在门口遇到了李崇义。
周自衡笑眯眯的:“小将军今日来是?”
他现在和李崇义很熟了,因为他充分的践行了自己来吃火锅的时候那一句“会常来”的话,在这段时间里,隔三差五的就跑来了蹭饭。
果不其然,李崇义咧嘴一笑:“周十三,你家的饭菜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迷魂香?”
周自衡哈哈一笑:“说吧,今日想吃什么?”
“火锅!”
“没有辣椒了,种下去的那些才长出一寸的芽来。”
他前些时日把那些干辣椒籽处理了一下,找了个瓷盆给种下去了,日日照看,堪比照看国宝,就差把那瓷盆放自己枕头边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七八天后,那些辣椒籽居然长出了十几根稀稀疏疏的芽。
“那就随便吧。”李崇义也不挑。
“郎君回来了。”
“李县令!杨掌固!”
周宅的下人们看到两人纷纷行礼,丝毫不觉得奇怪,这些都是家中的常客了。薛嫂子一看,就知道今天准备的菜不够,得多加两个人的分量。
晚上的主菜有一道是软兜长鱼。长鱼其实就是黄鳝,这边人叫长鱼。这道菜重油还有些甜,李崇义吃第一口的时候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什么味儿?这么甜!”
吃第二口的时候又觉得:“还不错,拌稻饭应该很好吃。”
然后,就开始大快朵颐,看得周自衡叹为观止:这家伙好像就没有不爱吃的菜系,吃什么都觉得好吃,简直是厨子的最佳拍档。
吃完后,李崇义很满足的打了一个嗝儿,然后又叹了口气。
徐清麦好奇的问:“小将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和周自衡还是习惯称他为小将军,而不是李县令。
李崇义道:“也并非烦心事,只是觉得当县令和在军中相比,实在是大不相同。”
他和在座的这些人也都熟悉了,便大致挑了几样说出来,周自衡听来,无非就是军中直接粗糙的管理的方式不太适合用来管理这些民生小事,容易引起矛盾。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小将军,在下有个浅薄的看法,不知当讲就不当讲?”
“你讲就是!”李崇义将手中酒碗啪的一下放桌上,“周十三,我现在可是拿你当朋友,你别给我来这吞吞吐吐、文绉绉的一套。”
周自衡:……
但说实话,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觉得暖。
徐清麦噗嗤一笑。
周自衡笑道:“那我就直说了。小将军是空降的县令……”
还没说完,就被李崇义打断:“什么叫空降?”
“就是从天而降。”周自衡做了个手势来演示,见大家都表示看懂了这才继续,“空降本来就是很难扎根的。就像现在若是朝廷派你去接管另外的军队,恐怕你也很难再短时间之类服众吧?”
李崇义点点头:“的确如此。”
而且他现在感觉,文官体系比起军伍之中更是复杂。军中多是粗人,纵然一开始不服气,但只要你有真本事,能带领他们打胜仗,那该服的就服。就好比,他爹对着李靖李叔叔一样。
可是文官们,面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那就不是一套!
“那你现在根本不急于插手县中事务!”周自衡道,“民生有县丞管,治安刑责有县尉管。只要他们不作乱那就没什么乱子出。江宁县这两年都风平浪静,恐怕大都督让您过来当代管县令也是这个缘故。”
找个平稳的地方让自家儿子多学习学习。
李崇义若有所思:“父亲好像的确说过……”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刚脱离了父亲的羽翼,想要拼命的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
周自衡轻笑一声,喝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有时话说得太多那就是僭越了。
这时候,门口忽然响起来急促的敲门声,片刻后进来的却是孙虎。
他面容肃整,对李崇义低声道:“小将军,有长安来的紧急军情。”
李崇义倏地站起,然后停下来对大家微微颔首道:“既如此,我先行一步。”
两人匆匆而去,只留下院中众人面面相觑。
徐清麦轻声问周自衡:“你能想起是什么事吗?”
周自衡微微摇头。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消息。
就在几天前,突厥联合党项人,大肆进犯大唐廓州地界,围困乌城!
第56章
入夜的石头城,江潮拍击着城墙,然后碎成白色浪花又返回到了江中,只余下一阵一阵的涛声在天地之间回响。
石头城内最显眼的建筑自然就是大都督行府,拱卫环绕,守备森严——白日,长安来使忽然来到石头城,带来天子口谕,整个石头城的氛围忽然就变得微妙而紧绷了起来。
夜晚,李孝恭和李崇义登上城墙,在高处远远的眺望着千万年来不停歇的滚滚长江,以及亘古不变的石城山。
“你毋须担心,不过是回长安一趟罢了。”李孝恭温言对自己儿子道,抚平他此刻有些翻涌的情绪,“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没事了。若真的有事,就不会仅仅让内侍带口谕来了。”
李崇义依然心有愤慨,痛心道:“可父亲,您自从率军以来,对陛下对朝廷对李氏皆忠心耿耿,天曰昭昭。如今不过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人进了几句谗言,就让你回京去接受质询!我,我……”
白天,长安使者说有人在陛下面前说扬州大都督李孝恭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陛下让其速速回京,解释此事。
李崇义觉得难以接受。
李孝恭看着他叹了一声,他这儿子哪儿都挺好,就是有的时候政治敏锐度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你以为事情真这么简单?”
李崇义:“啊?”
“你用你的脑子想想,前几日传来消息,突厥犯边,而今日就有天使来到石头城,这两件事情会没有干系吗?”
李孝恭淡淡道:“无非是我重兵统辖江南和岭南,让人觉得坐立难安或者是眼馋罢了。而陛下也知道,所以才只是命我上京,却不夺我的统兵之权与都督之位。”
李崇义也不是真的傻,只是不习惯绕这么多弯:“您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趁机夺权?”
李孝恭看向他的眼神终于透露出了一点欣慰:“或许。”
也或许,陛下担心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轨之心,到时候就要面临东西两面的夹击,所以不如先把他这个主心骨召回长安。当然,这句话李孝恭没有对儿子说。
“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天下归一后,宗室领兵的情况不可能再持续,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得这么早。
他在想,是谁向陛下进言?是近臣裴寂?还是……太子或者齐王元吉?
连自己带着兵驻扎在远离关中的江南岭南,都会如此被人惦记。那秦王呢?那位在鼎盛时期,可是拥有调度天下兵马之权!名将良材尽出天策府。
他们是不是也要趁着这次对秦王下手?
自己能忍,而且可以忍。秦王能忍吗?
李孝恭深吸了口气。
“突厥犯边一事我并不担心,边镇有李靖有李世绩,只要朝廷定下策略,解乌城之困并不难。”李孝恭手支撑着城墙垭口,不自觉的紧握,“我担心的,另有其事。”
李崇义猜到了:“父亲是担心秦王与太子?”
李孝恭这次并没有让他住口:“然。如此关头,派谁领兵去与突厥一战,便成了大事。”
李崇义想也不想的:“那自然是秦王!”
李孝恭摇头道:“秦王功高盖世,恐怕这次陛下不会再派他出征了,否则更收不了场。我猜,极大可能会由太子率兵。”
太子需要战功加身,增加自己的威望,不然拿什么和秦王斗?
李崇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李孝恭看向远方喃喃道。不知为何,自前两日起,他心中总是有一种淡淡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回去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父亲,您此次回长安,一定要小心。”李崇义听了之后,又有些担忧,“要不,我还是陪您一起回去吧?”
“不必。”李孝恭看着他,眼神透露出几分严肃:“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待在江南,知道吗?!”
他凑近他的耳边,几乎是从自己牙齿缝里低声挤出了几个字:“见机行事,懂吗?万一……去洛阳!”
李崇义的身体一僵,呼吸变得沉重,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懂了。”
李孝恭这才放下心来。
俩人沿着城墙缓缓的走,像是普通的父子一样,话题也恢复了正常。
“上次逃走的那个叛将,邵东,有眉目了吗?”李孝恭问道。
一提到这个事情,李崇义就郁闷:“还没有。”
邵东是当时辅公柘旗下的一名将军,极为悍勇,给唐军造成了不少的伤害,可惜在最后一战时却被他逃了。找了一年,终于在上次剿匪时于赤山湖的寨子里发现了邵东的身影,李崇义兴奋极了,结果他不敌邵东,被其一箭射中了肩膀,又让他从水中给逃走了。
他们横扫了长江边上十几个寨子,剿匪成果斐然,但依然没有找到邵东的身影。
李孝恭因此以大都督的名义发出通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颔首道:“那继续找,别让他在民间流窜,引起更大的伤亡,免得民心波动。”
李崇义答应下来。
“还有,石头城你不用管,继续做你的代管县令吧,”李孝恭下了城墙,“但,万万不可胡来,多听,多看。”
“是,父亲。”
第二日,李孝恭就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行上百骑和天子来使一起,离开了石头城,奔着长安的方向而去。李崇义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掀起的黄土烟尘,收敛起自己复杂的心情,也转身准备返回江宁县。
殊不知,在隔了一座山的另一座山头,也有两个人在远远的眺望着石头城,看着出城的大批骑兵。
“他们去了长安。”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李孝恭绝对在里面,那是他的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