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不仅聪明,也是个演戏的高手,一边撸着太平的狗头一边和弘晖怀念雍正,说到动情处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
两个一起面对面怀念了半天亡父,弘晖才说:“朕现在极力保留皇阿玛的物品,所以也不打算修圆明园了,无论宫里园子里都维持他老人家喜欢的模样……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就是修实录,这件事朕打算交给你,过几日人配齐了你领衔,就能调阅宫里的存档,务必修得真实,就是文过饰非也别太过了,他老人家向来以真面目示人。”
弘历听说让他带人修实录心里一喜,这真是一件大事,修史这是很多文官的追求,更别说会调阅很多机密折子,对他很有吸引力。
弘历不赞成弘晖的说法,他说:“有些事儿还是要为尊者讳,特别是吕留良案,那个叫曾静的就该杀,对了大哥,还有《大义觉迷录》呢,这本书也要收缴回来销毁。”
弘晖说:“关于曾静,皇阿玛他老人家说了,他的后人子孙不可加害曾静,朕不敢违逆他老人家的旨意。至于《大义觉迷录》,散发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覆水难收,咱们把印刷的书一本不少地收回来难道就能保证没人抄录吗?算啦。”
弘历皱眉,很着急想再劝弘晖,但是想到自己不当家不做主,也没立场再多说,就叹口气告辞。他走后弘晖带着太平到了不远处的慈宁宫见桂枝。
此时夕阳西下,气温也没刚才那么热了,桂枝和弘晖一起去慈宁宫花园走走。弘晖跟桂枝说:“顺着银子这条线索往下查,对弘皙不断挤压,务必让他狗急跳墙,他必然会孤掷一注在木兰动手。”
在西郊的海棠也被莹莹扶着出来在自家的园子里走走。
莹莹就说:“不能一直躺着,要出来慢慢走走,都说病去如抽丝,慢慢养着风寒就好了。”
海棠说:“我怎么觉得我这不是风寒,简直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让我一下子老了十岁。”
“这是您自己说的,您说得不算,这要听太医的,太医说是风寒,您就别胡思乱想。”
海棠却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感觉身体一年比一年老,这次生病后尤其老。”
莹莹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时候安康跟个活猴儿一样从果园里蹦跶出来,两只手里还各抓着两只水灵灵的水蜜桃,老远就喊:“祖母,吃桃啊!”
这么一比,海棠确实暮气沉沉,活猴儿却是一身掩盖不了的朝气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安康已经蹦到跟前了,把桃儿在衣服上擦了擦给海棠:“祖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给。”
莹莹赶紧接着:“我先让人拿去洗洗。”
海棠伸手:“一点桃毛吃了也没什么,给我吧,没听到咱们安康说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莹莹只好把桃儿递给了海棠。
海棠拿着啃了一口,看着远处的果林,这园子有几十年了,果子结了一茬又一茬,就是外面那两排海棠树更是枝繁叶茂,每年光是海棠果都能摘好多,都做成了果酱送人。这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安康三两下把自己的桃儿吃完,看着海棠就问:“祖母,您怎么不吃啊?可甜了,这都是树尖尖上的桃儿呢。”
海棠说:“我想起当初你舅爷给我买花树的事儿了。”
莹莹想岔开话题,在自家这半年来舅舅就是个不能提的话题,提了额娘就要哭。果然海棠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海棠抹了自己的眼泪,说道:“唉,我现在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去钻研诗词,要不然这时候也能写一篇怀念故人的诗词,现在只能去故纸堆里寻一句古人在大悲大喜后写的诗词来形容自己的大悲大喜。”
安康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她年纪小阅历很少,说不出安慰人的话。莹莹却说:“额娘,您不能总是向后看,无论是汗玛法还是舅舅都给您留下印象,可是你也在给安康留下印象啊!您觉得是大悲大喜,对于安康来说却是细水长流。您总要考虑到还活着的亲人啊,他们是您的至亲,我们也是啊!”
安康赶紧点头,最后一句听明白了。
海棠叹口气:“你说得对,都过去了,今儿吃了这个桃子就算与过去揖别了。”
她低头把桃子吃了,桃核递给安康:“找地方埋下去,看看能不能长出一棵大桃树。”
“好嘞!”安康接了桃核高兴地跑去挖坑埋掉。
海岸深呼吸,把胸中的浊气吐出来,对莹莹说:“走吧,去安康的院子前面剪几朵花回来插瓶,屋子都是药味,也该用花香来熏一熏。”
莹莹高兴地答应一声,扶着海棠踩着夕阳慢慢往河边去,那边有大片的绣球和月季,颜色各异的绣球更适合插瓶。
莹莹觉得出来走走果然是个好主意,这不,额娘心情好多了。
第739章 逞心机
两三天后海棠的状态好多了,弘晖也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西郊,他特意带着几个孩子来看望海棠,坐着陪海棠说了一会儿话。
陪坐的弘阳就问起对圆明园的安排,弘晖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就说:“这园子十年前修过一次,还都是新房子,而且也住得下,没必要再修缮。”
他和海棠说:“湖心岛的寝宫先封着,朕先住在坦坦荡荡,距离皇额娘那边也近点,方便早晚请安。”
坦坦荡荡在康熙年间是一处金鱼池,后来扩建,是一处临时休息的地方,现在收拾出来给弘晖居住。
弘阳说:“还以为您会住在长春馆。”
长春仙馆是一处园中园,康熙年间就是弘晖的院子,这里当初设计的是就是给世子居住的地方,雍正为了让弘晖一家居住得舒服,特意让人扩建成园中园,这里茶房膳房班房都有,甚至还安排了药房。后来弘晖执意要搬走,这里就空了下来。
弘晖说:“朕让皇后住进去了,她身边有几个小孩子,跟着她住那里方便照顾。”
大家说了半日话,又留弘晖一家吃了一顿家常饭菜,弘晖下午走的时候告诉海棠:“如今朝廷的事情千头万绪,离不开姑妈,姑妈在家休息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后大好了,就请回来当差吧。”
海棠点头,让弘阳送他出去。
到了前院弘晖和弘阳放慢脚步,说起了在木兰灭掉弘皙的安排,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弘晖才离开。
随着弘晖的到来,弘字辈儿的侄儿都陆陆续续来看望海棠。海棠的身体还很虚弱,和他们说得不多,也就是见个面聊几句打发走他们,弘阳和月娥两口子忙前忙后接待这些亲戚。
送富察氏出去的时候,月娥看着富察氏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就问:“这是怎么了?看着弟妹你愁眉苦脸,难道是有难办的事儿?”
富察氏叹口气:“唉,既然嫂子问了,我也不藏着掖着,还真有件事不好办,我们家的高氏您是见过的,最近病了。”
“病得严重吗?”
富察氏左右看看,小声跟月娥说:“是血崩。”
“呦,这可严重了!”十有八九是会出人命的。
富察氏点头,“前几天她来那个了,这事儿一般也就三五天,没想到过了三五天还很严重,请了太医。太医说这是血热导致的血崩,她这样子把我们全家折腾得人仰马翻,我们爷张罗着给她找好人参呢。”
月娥立即说:“我们家还有一支好人参,你拿回去。”
富察氏才不操心呢,为了避嫌,她不给高氏用自己提供的吃的用的,免得高氏死了自己背锅。富察氏立即推辞:“谢谢嫂子,我们爷早就找到合适的,等用完了再来求。”
月娥也没坚持,一个侧福晋,能送人参是看在富察氏的面子上,富察氏不要她也不会坚持送。看着人上车离开,月娥想回去,就听到太监说:“福晋,打西边来了一辆车。”
她身边的嬷嬷眼神好,看了看说:“是七公主的车,八成十福晋也在车上。”
月娥等了一会,果然在门口等到了舒宜尔哈和十福晋,两人下车后十福晋拉着月娥的手问:“怎么这么早在门口等我们?我们可没派人提前说,难道是等会儿太皇太后要来,你提前在这里接驾?”
月娥笑着说:“没有,太皇太后今儿不来,是刚送走五贝勒福晋,看到姨妈的车进了胡同就等着了,果然等到了姨妈和舅妈。”
舒宜尔哈说:“是弘历媳妇啊!这孩子这几天挺忙的,他家那个高氏好像病了,富察氏让人出去舍米舍面,为了这个高氏积福行善呢。”
十福晋向来心直口快:“我可不信嫡福晋能为个贱妇做到这份上,那姓高的平时可风光了,外面价比黄金的西洋参人家当萝卜吃。我要是富察氏我就忍不了这作死的贱妇。”
说句价比黄金一点都不夸张,康熙年间西洋参就出现在市面上,因为官府禁止挖东北的人参,所以西洋参就因为海上运输出现了在市面上,尽管后来大夫发现西洋参性凉,和人参红参党参都不一样,然而在物以稀为贵的大背景下,这东西真的很贵。
在几年前,进出口商行发现这东西是在美洲出现的,于是撇开英吉利这个搅屎棍连参带苗一起带回国内,现在还没有形成种植规模,仍然依赖进口,且需求连年上涨,价格比黄金都贵。
如果十福晋说得是真的,这可是一笔很大的花费。月娥头一个反应是:“五贝勒家的家底真不薄啊!”
就勇宪王府这样的家底,什么都不缺,银子多的能出去开钱庄,月娥也没吃过几次西洋参,不是吃不起,而是想象不出来把西洋参当萝卜吃是怎样的一种奢侈。
十福晋拉着月娥说:“侄儿媳妇你说说,假设你家的侧福晋这么败家你忍得了吗?”
肯定忍不了啊!
月娥把弘阳的侍妾收拾得服服帖帖,别说奢侈了,铺张浪费的机会都不给她们,代入一下富察氏的身份,月娥觉得手都痒了,想扇高氏两巴掌!
月娥说:“我是忍不住,唉,也不知道五弟妹是怎么忍得住的。我还纳闷他家的钱是怎么来的?高氏这么折腾还能一起过日子,可见家底也厚实啊!”
十福晋说:“未必!我看着弘历他媳妇每次出门都是穿着半旧的衣服,戴着绒花,孩子们也是半旧的打扮,只怕是勉力维持。”
月娥觉得有道理,毕竟绒花这玩意是宫女们戴的,就算是做得再好那也是绒花,谁家的主子不是金玉满头。在京城这样的名利场,虽然在崇尚简朴的世宗宪皇帝眼里戴绒花是贤惠,但是在别人眼里这就是自降身份。
月娥以己度人,觉得富察氏就是没钱周转才出此下策。
说话的时候,十福晋和舒宜尔哈也到了海棠的院子里,莹莹扶着海棠出来见客。十福晋拉着海棠说:“今儿我们姑嫂闲着没事,舒宜尔哈就说不如来瞧瞧你,我想着家里有些酸黄瓜,也带点过来给你尝尝,觉得好吃就在吃饭的时候切点,不好吃赏人吧。”
海棠说:“这几天胃口不好,昨日我还和安康那丫头说馋酸菜那股子酸味了,那丫头跟我说冬天才积酸菜,这会儿想吃还没有呢。我心里觉得挺可惜,醋和酸黄瓜酸菜的味不一样,没想到嫂子家有酸黄瓜,这比酸菜还好吃,正好让我解馋了。”
十福晋很豪迈:“不够吃你差人来找嫂子,我们家做了很多,各家送一些还有不少呢。你这模样就太瘦了,就该多吃肉,明年让他们用酸黄瓜炒肉,你能多吃两碗饭。”海棠要为雍正守孝一年,所以明年才能饮酒吃肉。
海棠就留他们吃饭:“也行,不如一起尝尝这酸黄瓜,月娥啊,去吩咐一声,让他们用豆干配着酸黄瓜,看看能不能吃出酸黄瓜炒肉的味道,今儿我请你十舅妈和你十一姨妈,务必要丰盛些。”
月娥应了一声出门吩咐去了。
高氏血崩的消息在富察氏有心传播下,京城的一大半权贵都知道了。今儿去看望海棠的还有弘皙的嫡福晋。这位福晋是三公主的女儿,从她那边论,该叫海棠一声姨妈,从弘皙这边论,该叫海棠一声姑妈,总之关系很亲近。
虽然富察氏不是个大喇叭,但是只要她开口,他家的事儿必然会被大家知道,高氏和弘历之间的故事传播速度很广,比如说主子和书房婢女,这让人想到红袖添香。比如说两人认识很多年才有了名分,让人想到心意相通相思相守。以上是男人的想法,女人们特别是正妻们先想到的都是高氏这狐狸精是真有手段啊!再想就是,这别是另外一个李四儿吧?
今儿听说她得血崩了,弘皙的福晋回家后跟几个儿媳妇说:“这一天天的从早忙到晚,没休息过一日。九姑妈那边我瞧着快好了,我大姨妈那边似乎也不太好,两头跑不说,说不定还要去给五福晋道一声节哀顺变。”
她其中一个儿媳说:“那不过是个侧福晋,那里需要您亲自去。”
弘皙的福晋就讲:“虽然是侧福晋,但是也是个人啊!去世了怎么也要关心一下。”她叹口气:“唉,血崩这事儿不好治,我估摸着她十有八九挺不过这一关。”
她一个儿媳妇说:“听说她早年为了堕胎喝了不少药,早就伤了身子,她现在血崩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呢。”
其他人都点头,年纪轻轻连年打胎,可不是母体要受损。
就在这时候弘皙回来了,几个儿媳妇立即告辞。
弘皙进来问:“看过九姑妈了?”
弘皙的福晋接着他的凉帽放在了一边:“看过了,看着好多了,但是还是虚。”
弘皙说:“毕竟大病一场,没两三个月难养回来。”说着坐下,问道:“爷怎么听见儿媳们说血崩,咱们家谁血崩了?爷是个做公爹的不好过问,你多操心。”
“不是咱们家的人,是弘历兄弟家的那个高氏,恐怕你不留意这号人,是他家的侧福晋,也是弘历兄弟的心头肉,平时花钱可大方了,别说我们这些人,我瞧着比莹莹表妹这个有钱的主儿都大方,也不知道这钱都是哪儿来的,不像咱们,过日子都是算着花钱,经常不够,让我觉得左支右绌。爷,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您尝尝味儿。”
“嗯,这茶汤看着颜色不错。”弘皙喝完点点头:“不错不错,天气热嗓子干,再倒一碗来。”
他把杯子递出去,心里瞬间想到个控制弘历的办法。
贪墨!
这罪名够用了。
就像弘历不信任他一样,他也不信任弘历,这次木兰如果刺杀成功,他必然把弘历一起宰了。如果失败,总要有个人背锅,背锅的人就是弘历!
为了让人相信弘历有能力养一支私军,贪墨不就是好借口吗?这也没冤枉弘历,弘历也贪了钱,替他收钱的不就是高氏嘛,这事儿知道的都知道,都瞒上不瞒下。
弘皙还在想:四叔这样吃顿饭菜汤都不舍得倒的亲爹,怎么就养出了弘历这铺张浪费的儿子。
这真是奇也怪哉!
至于弘历为什么没让他阿玛发现他的庐山真面目,弘皙觉得弘历除了会装,必然有人给他遮掩,只怕给他遮掩的人也不是好心,就等着这小子倒霉后数罪并罚呢。
现在这数罪他要用上了,弘皙心里很得意,觉得自己抢先走了一步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