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莫家的老太太笑着说:“二阿哥,读书是正经事,您想见老妇只管派人去说一声,老妇随时能进来,万不可拿读书的时间来见亲戚。老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可见读书的光阴难得。”
永琨笑着说:“您人家说得是,那您就多坐一会儿陪额娘说话吧。”说完站起来眼看着要走,突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永琨就拉着费莫氏的手:“额娘,儿子突然想起个事儿要求您。”
“什么事儿?你读书的事不用说,我是不当家的,这要跟你阿玛商量。”
“不是读书的事儿,就是今天大哥走了之后,我突然间想起来过不久收了麦子就是先帝的忌日了。可是大哥突然去了关外,祭祀的事儿谁来主持?”
费莫氏想说“你大哥不在,那就你顶上呀”!
然而话到了嘴边这句话没敢说出来,因为祭祀是大事,又不是普通人家,老大不在家让老二去。老话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虽然这话特别老,祭祀也没那么重要了,但是对皇家来说,谁去祭祀传递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意思。
费莫氏可不敢这么轻易许诺,就说:“你操的心也真够多的,这事儿自有你阿玛操心,去读你的书吧。”
永琨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开,费莫氏心里面盘算着等中午皇上来了问一声,要是皇上派其他几位爷去,看情况要不然就推荐永坤过去。
费莫家的老太太看着外孙的背影从院子里消失,忍不住心头狂跳。都说人老成精,虽然这一位老夫人还没到人精的地步,但是也能察觉出这位外孙的心思。
没心思他问这事干吗?怎么不见他的两个弟弟过来打听?这种事情谁关心谁惦记才会谁留意。
费莫家的老太太看着低头思考的闺女,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忍不住问:“二阿哥这一段日子不读书了吗?”
她也是听说过尚书房规矩严苛,别说逃课了,就是走神了也有伴读被骂。能这么随意进出上书房的是能被允许不用去苦读的皇子皇孙。
疏不间亲,哪怕是亲母女,也要衡量一下是母女感情更深,还是女儿和外孙之间的母子感情更深。反复衡量之下,这位老太太没说什么,而是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费莫家的承恩公也就是百岁他们的外祖父在家里倒腾他养的那些葫芦。看到老妻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娘娘气色还好吧?”
费莫家的老太太赶紧把人打发走,衣服都没换,急切地说:“我瞧着衣食住行都挺好的,人养得也圆润,脸皮子白里透红,日子过得舒心。”
“那就好!”别说女婿是皇帝了,就是女婿是普通人,能把闺女养到这份上已经是个好人了。
“好什么呀!”老太太急得快哭了:“她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或许……也是咱们家孩子笨。”
说着就用手捂着嘴在老头子耳边说了几句。
老头子问:“真的?”
“嗯!”
“我就怕这是李承乾和李泰旧事。”
费莫家的太太读书不多,他也仅仅知道兄弟相争不是一件好事,忍不住问:“李承乾和李泰是谁?”
“李世民的儿子!”他转身看了看,看到旁边有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这是等会儿他打算晒葫芦的棍子,转头跟老太太说:“若是有可能请她出宫一趟,若是没可能你再进去跟她说一回,要是你进宫,我教给你话,你学给她听”。
老太太还有一些不明所以,就看到这老头子抄起木棍,对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一下把费莫家的老太太吓得叫了起来。
老头子疼得直抽气:“你别叫,你就说我被葫芦棚子砸断了胳膊,快去报信儿,让宫里知道。”
弘晖中午来皇后这里吃饭,做好之后,把擦手的毛巾递给了宫女,问道:“岳母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俩仨月没见了,进宫请安。”
“她和老爷子身体如何”?
费莫氏把饭捧着放到他跟前:“都好,听说我阿玛最近在倒腾葫芦,我额娘说他养了一院子的葫芦,都是些什么蚂蚁腰,胖墩儿,前几天捡了几个好的出去跟人比斗,结果被人家的八宝葫芦给杀了威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后弘晖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他的岳父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颇有一些知足常乐的意思。
弘晖说:“你也坐,吃饭吧。”他提起筷子夹菜,说道:“其实盘葫芦有窍门,下回你跟岳母说,让他用点茶油盘一盘保证红亮。”
“您这话一听就是外行……”费莫氏正要给他讲怎么盘葫芦,就看到外面宫女急匆匆地进来,小声跟她说:“娘娘,外面刚传来消息,公爷得葫芦棚子倒了,给砸断了胳膊。”
夫妻两人双双惊了。
费莫氏被这消息惊得把谁去祭祀的事给抛到了脑后,忍不住眼眶冒出泪花:“这怎么……怎么这么倒霉呢!”
弘晖说:“赶紧吃饭,吃完饭咱们去看一眼。只是胳膊断了不要紧,虽然伤筋动骨,养上半年就好了。快吃吧,吃饱了赶紧去。鱼贵,让外边简单地准备一下,不用那么招摇,朕跟皇后去去就回。”
费莫氏赶紧擦眼泪,飞快地给弘晖夹菜,堆得弘晖的碗里都是饭菜。弘晖忍不住笑起来,少年夫妻本来就是有感情,加上费莫氏一如既往的单纯,弘晖也念着她的好,自然能天长地久地相处。
“好了好了,吃吧,别夹菜了。”
“嗯,”费莫氏吃着掉着眼泪,说道:“再不让他养葫芦了,让他换个别的养,这也太倒霉了。”
第780章 天家事
家里老爷子的胳膊断了,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费莫家的人都赶了回来。
一群人抱怨老爷子:“您一把老骨头去做这些干什么?让下人给你收拾不就行了,现在被甩了吧,受罪的还是您自己。”
还有人埋怨:“早就说您搭的那棚子不结实,非要自己搭,还说什么阳光好风水好必能长出好葫芦,现在倒了之后您还说什么?”
老爷子闭上眼睛没说话,老太太在旁边哭。
老年人缺钙骨头脆,滑倒就容易摔断腿儿,更别说这是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太医的意思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养着就行。
就在费莫家的人送太医出去的时候看到胡同那边有人骑马进来,近了才看出来是个太监。
这太监在门前下马,也不进去,而是直接对费莫家的人说:“快准备一下,贵人们马上要来。”
贵人自然是皇后娘娘,费莫家的人顿时慌乱起来,让人洒扫院子,家里面的人Y又忙着换衣服,里里外外都忙得鸡飞狗跳。
等大家都去准备接贵人的时候,费莫家的老太太坐到了老爷子旁边,听着老爷子说了几句话,使劲儿点了点头。
老头子就说:“这几句话非常要紧,你一定要说。”
“我知道了,咱们谁有机会谁说,我忘不掉的。”
老头子点头,接着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胡同那边先是来了几辆车,把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又将费莫家给围住了。
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纷纷询问家里面有没有外人,有外人赶紧赶出去。
费莫家再三保证没有,觉得今天的排场着实有点大,还让人猝不及防。
就在全家人翘首盼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很低调地出现在了门口,随后门槛被抽掉,车子进了院子,在前院停了下来。
太监跑去打开门,弘晖下车,全家人看到他亲自驾临喜出望外,那模样就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全家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他去看望老爷子,本来躺着的老爷子被硬生生地折腾起来见驾。
弘晖赶紧把老岳父扶起来送回床上,摁着他躺好,才在一边坐了下来:“老大人,伤得怎么样”?
老爷子恭敬地说:“回您的话,奴才就是断了胳膊,其他的一切都好。太医说了,小心谨慎地养半年就可恢复如初了。”
“那就好!听说老大人受伤了,皇后心急如焚,饭都吃不下,一个劲儿掉眼泪,朕就说陪她来探望一下老大人。既然老大人的胳膊伤得不太严重,皇后必然会放心的。”
“都是奴才不谨慎,”老爷子的态度谦卑到无以复加,一个劲儿埋怨自己。
这时候屋子里面都站了一屋子的人,个个喜气洋洋,这模样不像是家里面有病人,像是家里面有喜事儿。
这么多人有些话不好说,老爷子看了看这些儿孙说道:“奴才有话单独和您说,您看……”
弘晖点了点头,其他人只得退出去。
这时候老爷子一个翻身趴在床上不停地磕头请罪,弘晖忍不住问:“老大人,这是何意呀?”
“奴才有话不得不说,说了又是一个罪人,怕是要连累子孙,提前向您请罪。”
“这是何意呀?”弘晖想到最近衙门里正在审问的案子,想到因为姑妈座驾侧翻而引发的一系列后果以及很多在大牢里等着问罪的权贵,就忍不住皱眉:“这么说贵府有人牵扯到最近的案件里了?”
一看皇帝误会老爷子赶快摇头:“没有没有没有,跟最近的案子无关,奴才家的人都胆小,咸菜豆腐也吃得香甜,不敢在外边儿捞大钱儿。像是外边的地方官进京送奴才了些冰敬炭敬这些,奴才随大流收了,却从来没有主动掺和到那些事情里面。奴才要说的这件事儿其实与私事有关,可是细究起来又是公事。”
弘晖心情好了很多,只要岳父家没掺和到最近的案子里一切都好说。
他和气地讲:“老大人您快躺下,有话慢慢说,咱们翁婿两个前些年相处得愉快,也就是这两年朕忙了些,没来走亲戚,怎么外道了?”
老爷子也不是光听女婿的漂亮话的人,还在床上趴着,自顾自地说:“本来天家事奴才不该插嘴,可是奴才脸皮厚,仗着和阿哥们有一点血缘在您跟前大放厥词,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您只管呵斥奴才一人,不与奴才家的人有牵扯。”
弘晖皱眉:“老大人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朕忍不住把心提了起来,到底什么事?”
“夺嫡之事。”
“夺嫡,夺什么嫡出?朕本就是嫡……”弘晖突然间明白了:“老大人说的是百岁他们兄弟几个?是哪个小孽畜来找您透露心事?”
此刻弘晖心里面已经有了万千阴谋,联想到大儿子百岁刚刚离开京城,京里面就闹出了这样一件事,矛头指向谁不言而喻。此时弘晖心中极其暴虐,只是他城府极深没有表现出来,只等着这老头子把话说完就剥皮抽筋,没人能挑拨他儿子之间的关系!
老头子十分敏感,已经察觉到了皇帝的怒气,赶紧说:“今日家里老妻进宫请安遇到了一阿哥……”
老头子把话说完,弘晖松了一口气,老头子说的这事与他设想的没有一点关联,人家反而是在示警。
弘晖看到老头子断掉的胳膊,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这位老岳父拱手作揖:“多谢您了,这也是您做外祖父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小婿谢过您了。”
圣驾离开之后老头子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上,那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
至尊夫妻两个坐在车里默默无言,沉着脸儿下了车。回到圆明园的时候,正巧尚书房放学,一群小家伙们跑了出来在外边撒欢,下车后年纪小的永琼永瓒跑来打听:“阿玛额娘,外祖父怎么样了?听说他被自己搭的葫芦架子给砸伤胳膊?”
永瓒说:“他也真倒霉!”
费莫氏心里面难藏事,脸上挂了出来,永琼问:“额娘,外祖父伤得很严重吗?”
弘晖笑着说:“毕竟年纪大了,一旦受伤就要受罪,你额娘担忧他呢。去玩儿吧,朕和你额娘有话说。”
夫妻两个回到寝宫,费莫氏就开始哭:“我真没想到会这样,都是我生的,怎么会闹成了这样?”
弘晖背着手看窗外,将心比心,把自己的位置和儿子们的位置调换一下,哪怕是自己也不甘心被哥哥们给比下去。大家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谁也不比谁差,凭什么他出来的早就能当皇帝,别人当奴才?
弘晖叹口气:“这种事儿拦不住的。”
弘晖在费莫氏这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费莫氏拉着弘晖的衣服边哭边求:“您想个办法呀!都是咱们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一个出了事咱们怎么办?要不然把老一叫来骂一顿?”
“早些年没养好,这个时候骂一顿能改得过来?罢了,随他去吧。你只要不插手就行,你要是插手了,也别怪朕端不平这碗水。平时你也关心一点儿大儿子,别把眼睛放到这几个小的身上,你看看那些小东西,有几个笨的?他们想拿捏你简单着呢。”
费莫氏承认确实被儿子们给拿捏住了,但是还想求一个大圆满的结局。喏喏地说:“也许这个时候能把老一给扳回来,他年纪还小,多教教说不定……”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教不回来,你平时那么灵透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看不破?皇位只有一个,你却有四个儿子,他们不撕得浑身是血这件事绝不了结。要是分出个胜负,大家各安天命倒也好说,就像前几年皇阿玛和十四叔那样,十四叔从此之后做个富贵闲人,不过问朝廷里面的事情,这兄弟还能做下去。要不然那就是八叔的下场。”
费莫氏在皇家生活了几十年,这些例子都是活生生地看到过的,此时只能默默流泪。弘晖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费莫氏伸手抱着他的腰,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天色转暗,费莫氏嘶哑着嗓子问:“那咱们以后怎么办?”
弘晖说:“堵不如疏,既然笼子里面关不住,那就放出去让他们斗一斗。要不然他们会怨咱们偏心,他们斗过了之后失败了那就无话可讲。”
费莫氏想问:如果斗死了怎么办?
后来一想,斗败了那就是弘历那样的结局。
她对于弘晖的话沉默无言。
弘晖知道她的为人,说不帮忙就不帮忙,听话是她的优点。叹口气紧紧搂着费莫氏,费莫氏也紧紧抱着弘晖。
吃晚饭的时候嘉乐带着三个弟弟都来了,费莫氏重新洗了脸化了妆又换了衣服,但是整个人的憔悴是肉眼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