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照地上啐了口,“小妇养的贱蹄子!”
徐宁观其面相举止,似乎不是生来粗野,大概也是这些年憋屈得太久了,便含笑道:“夫人与她有何过节么?”
一语触动郭氏伤心事,拉着徐宁大吐苦水。原来她名义上为太守夫人,在府里说话却毫无分量,尽管生养了嫡子,汪云海对她依旧淡漠,毫无半点夫妻之情,只心心念念后纳的小星,对那贱人多番宠爱,连家计也交给她操持,久而久之,郭氏无形中便被架空了。
郭氏自认并非悍妒之人,哪怕让她平起平坐也就认了,哪家会公然宠妾灭妻?何况那香怜儿除了名字好听,容貌并非绝色,瘦瘦巴巴弱不禁风,除了会倚姣作媚看不出半点好来,郭氏很怀疑她靠邪术迷惑了汪云海的心——她那干娘便是本地有名的巫婆。
徐宁啼笑皆非,这怎么还扯上怪力乱神来?
郭氏见她不信,忙道:“真的,臣妇可不敢诳您。”
汪云海将那对神婆母女奉若圭臬,府里但凡有人生病,不请大夫不问郎中,只叫那巫医来念两句咒,再服点自个儿捣制的丸药,静静休养两宿便没事了。
徐宁咦道:“夫人试过吗?”
郭氏虽然时常气恼,倒还不怎么生病,可前阵子她生养的大公子着了风寒,便是鬼婆来驱厄的,果然蒙上被发完汗就没事了。
就算如此,郭氏也感激不起来,她宁愿找外头大夫呢。
徐宁心道,普通感冒不好也难,认准了是个装神弄鬼骗子。
“夫人若不嫌弃,就留下来用膳罢,正好他们也要炊饭。”
徐宁跟郭氏颇为投缘,确切点说,她喜欢跟没心眼的人打交道。不过初来乍到,还是身边熟悉的环境更加安全,涉及到饮食尤其。
郭氏欣然答应,显然她目的不在一顿饭,而是高兴有个说话的人,静王妃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
西边院落,眉眼紧俏的香怜儿正在生闷气,她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甚少碰壁,岂料这个徐王妃一来就给她脸子瞧,亏她还特意准备山珍海味,真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汪云海回来,香怜儿便依偎向他怀中,一边撒娇一边埋怨,希望夫君帮自己主持公道。
诚如郭氏所说,香怜儿单论容貌算不上分外出色,无非肤色白点,一白遮三丑,额头偏窄,眼距却又略宽了些,只眉心那粒红痣令她显得伶俐可人。
香怜儿说着说着,手便不老实地向衣裳下摆伸去。
汪云海略微气粗,按着她道:“别闹,这会子没空陪你耍。”
香怜儿撇撇嘴,“大人向来说一不二,怎么,如今也得做小伏低陪人卖笑?”
汪云海叹道:“我何尝愿意屈居人下,人家可是奉皇命而来。”
这静王虽是头遭离开京城,名声却早就传开了,只瞧他争夺储位失败,为他叹息扼腕的人却不在少数,便可知其能耐。
香怜儿咯咯笑着,“大人害怕被取而代之吗?”
汪云海唯有叹息,只是被贬官倒还好,可一山不容二虎,倘若静王立意要治死他,他又能到何处说理去?
香怜儿寻思一回,眉间露出狠厉之色,“既如此,干脆先下手为强。”
汪云海唬了一跳,忙去捂她嘴,“乖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香怜儿道:“无毒不丈夫,难道大人就愿意仰人鼻息、跟条野狗一样摇尾乞怜过活?且此事做得隐蔽些即可,找个推锅的,到时候大人出来主持公道为殿下报仇,不是更能服众?往后地位也能稳如泰山,没准连皇帝都得夸您呢!”
汪云海目光微动,显然,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第139章 神药
郭氏原本担心徐宁初来诸事潦草, 意料将庖厨借几个与她使唤,岂料徐宁连厨子都备好了,食材更不消说——民以食为天, 徐宁刚来就打发人到附近探路,尤其关注菜市与杂货铺所在, 这都是关乎日常生计的。
郭氏心胸磊落, 并不芥蒂人家反客为主,还很乐意尝尝家乡菜。要知此时的巴蜀, 辣椒并不十分风靡,烹饪多以花椒茱萸等调料为主, 一顿下来舌头都是麻的,更别说脑袋了。
偏汪太守别的事上十分精心,唯独吃喝却肯将就,叫郭氏这么个娇生惯养注重享受的看来, 不由得暗暗叫苦。
初来乍到,徐宁只吩咐买了些家常菜, 左不过醋溜鳝段、红烧狮子头、八宝鸭、粉蒸肉等等,郭氏却吃得津津有味, 看表情几乎都热泪盈眶了。
巴巴望着徐宁, “王妃娘娘, 以后臣妇能常来吗?”
徐宁莞尔, “当然,区区小事何必客气。”
太守夫人虽不得宠,可身份在那里, 耳濡目染必定见得不少, 往后许多事还得朝她多打听呢。徐宁总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诡秘,那汪太守看着更像是个心术不正的, 但愿是她多心了才好。
郭氏临走时很痛快打包走两大盒饭菜,她儿子才八岁,正是需要长身体的时候,顿顿清汤寡水的实在愁人。
余下菜色徐宁让半夏她们拿去分掉,自个儿一路奔波劳碌,却是无甚胃口,她只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半夏备水时,齐恒回来了,徐宁方才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他的饭,不过那么多属官盛情相邀,也足够他饱餐了吧?
怎料齐恒被那些阿谀奉承倒足了胃口,哪里还吃得下?何况话说得虽多,却没一件触及到实处,譬如王宫的问题就迟迟无法解决。
徐宁心领神会,必定汪云海允诺了好处,底下才会众口一词,如今齐恒想从他们手里挖出钱来,无异于登天,煮熟的鸭子岂肯飞掉?
徐宁想了想,“若不经他们手,殿下私自安顿呢?”
虽然有点程序问题,但齐恒身为蜀王,本身就有对附近绝对的掌控权,若直接从采石场挖来砖石、从林场伐来木料,这便省了好几趟转手,无非多费点人工罢了。
以王府的规模,那么多石料估计难寻,可在巴蜀这种地震高发的地方,木头制的房子可能还更可靠点。徐宁对后世那场大灾难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齐恒叹道:“即便伐树,要加工成木料,再一点点搭建亭台楼阁,也得小半年工夫。”
这段时间办公难免得受影响,官员倒是好说,暂且赐了头衔命他们各回各家,朝务可怎么办?
徐宁笑着拍拍身边上等的花梨木桌椅,“不是还有太守府么?汪太守都不介意,您又何必太过谦虚?”
至少汪云海暂且没那个胆子撕破脸,便借他的地方办公,哪怕住上十年八年,汪云海怕也不敢有意见——私底下怎么想就不知了。
齐恒道:“只好如此。”
旋即释然起来,汪云海将他接来府中,未尝没有立下马威的意思,可他何必乖乖听从摆布?索性借这地方做道场,让汪云海和底下属官们看看巴蜀真正的主人是谁。
在那之前,他还得先做点什么。
齐恒命向荣取来纸笔,飞快地写下色正芒寒四个字,让人拿去制成匾额,悬挂在高堂之上。
徐宁笑道:“殿下要当青天大老爷吗?”
齐恒捏了捏她风尘仆仆的脸,“有何不可?”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拿来断断官司。要让巴蜀的人都认识他,没有比口耳相传更便捷的了。
徐宁笑道:“那得把脸涂黑了才行。”
说着就要找油墨来。
齐恒指了指自己脸,“现在还不够黑吗?”
两人这一路上晒的,虽然够不上黑炭头,也跟在京城的时候迥异,反观汪云海一家却个个白得跟萝卜似的,不知是谁在养尊处优。
自己都没抱怨,他反倒苦不堪言,到底是吃不得苦的富家公子。徐宁睨他一眼,正好底下回说洗澡水放好了,便道:“殿下先去洗漱罢,我让红芍服侍。”
话里自然而然有点促狭的意味——她并未交代,那会子却主动将红芍推出来,误叫人以为是他侍妾,莫非本有此意?
齐恒用脚趾头都猜到这位醋劲犯了,可见女人惯会心口不一,别看她疼红芍疼得跟什么似的,自己真要将红芍收房,不定得怄成什么样。
当下懒懒道:“不急,你先去罢。”
可恶,居然不敢正面回答她问题。徐宁略微气恼,抬脚往里走去,岂料身后竟亦步亦趋跟着,回头瞪他,“作甚?”
齐恒含笑摊开两手,“我得服侍你呀,你后背自己能搓上?”
徐宁轻哼一声,算是默认。这一路上就没好好泡个澡,难得有机会,自然得尽情享受——他愿意候着,那是他的事,只别往她桶里钻就行,她可不想洗鸳鸯浴。
半夏叹口气,将阿笨抱去给乳母照应,看这架势,两个时辰都未必洗得完呢。
她还是先吃饭罢。
*
净房里的热闹自不消提,但据现场收拾的人说,场面实在狼藉,差点以为府里遭了贼,要报给汪太守去。亏得半夏机智拦下,这要传出去还得了,主子的脸都得丢尽了。
反观徐宁却是容光焕发,大抵浮力作用,她觉得比以往还舒坦点,腰不酸腿也不痛了,或许该写进教材里。当然,这种教材只能私下传阅。
半夏很是为难地对她道:“王妃,不如以后我带小主子睡罢。”
省得来回颠倒,累得慌。
徐宁不解其意,“为何?”
她跟齐恒是旷了太久,才破天荒地荒唐一回,怎可能夜夜天雷勾地火,那成什么人了。
半夏心说真的吗?我不信。小世子聪明得很,她可不愿阿笨夜夜听见妖精打架,好好的苗子给养歪了。
鉴于徐宁不想讨论这种话题,半夏只能暂且搁置。
倒是小世子虽还没到断奶的年纪,也该慢慢添加些辅食了,半夏想从本地找个专精此道的厨子,伺候小主子饮食起居,更放心些。
徐宁道:“你看着安排罢,有不懂的只管去问郭夫人。”
半夏答应着,忽然想起,“对了,葛太医身子欠佳,您看是否该找大夫瞧瞧?”
徐宁有点意外,神医还得找人看病?
然而葛太医情况实在不妙,路上素了一个多月,刚来就忙着开荤,肠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骤然大鱼大肉的,怎能不受伤?
何况葛玉章一向娇惯,路上数他埋怨的最 多,大抵真挺脆弱的。
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未免这把老骨头折在自己手上,徐宁还是决定找郭夫人问问。郭夫人一听便道:“这好办,午后我请葵巫来一趟便是。”
葵巫便是那香怜儿的干娘,也是极得汪云海信任的一位。
徐宁咦道:“夫人不是不信这些么?”
郭氏有些赧然,讷讷道:“葵巫确实有真本事。”
实则是汪云海一早告诫她,不许她跟静王妃走得太近,怕她上当。郭氏也知道自己毛病,脾气太躁,嘴又敞,顶容易被套出话去,虽则她跟汪云海已没多少夫妻情分,可总得为嫡子着想。
何况葵婆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不是体面些的人家,她还不肯去呢。
徐宁拿不定主意,只得亲去问葛玉章,岂料葛玉章精神大振,有意会会这巫婆,看看有何蹊跷。徐宁无奈,只得劳郭氏请去。
她原以为这等装神弄鬼的人物,外表必定独树一帜,像电视剧里那般发蓬蓬面似鬼,有时还会涂满油彩,一看便知难惹。
然而现实中的葵婆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太太,年五六十,头发虽有些灰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亦是慈眉善目,看不出半分凶相。
代入红楼梦里的刘姥姥都毫无违和感。
但,只一点便可知其不凡。当她听说葛玉章是从京城来的神医,眼中竟无半分敬畏,依旧泰然自若,要么她在此地地位卓然,要么,便是完全没把葛玉章放在眼里。
而她看病的方式也极其简单,并无望闻问切等等琐碎流程,只草草询问了症状,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里头尽是绿豆大小的丹丸,黑黢黢的,有种莫名香气。
做完这些,便领了赏银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