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对众人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准备酒菜,待会儿得守岁呢。”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忙置办筵席去,这回的步伐却轻快多了。
齐恒捏紧她的手,“饺子还有吗?”
贪吃鬼,早说是肚饿,她会不给他留?徐宁娇嗔地瞪他一眼,“有,不过是生的,得现煮。”
齐恒思索一阵,“要包铜钱的。”
凭什么不给他赐福,他也想接接好运——不是山神,而是她的祝福。
徐宁扑哧一乐。
一顿年夜饭其乐融融结束,徐宁也没忘记差人到外头打听,怕葵婆抓不到祭品,又找其他女孩子代替。
但一直到家家户户燃起爆竹声,后山依旧静悄悄的,汪云海更是早就回了太守府抱着温香软玉入睡,莫非这顿正面刚起作用了?可汪云海会如此容易认栽吗?
不但徐宁满头雾水,齐恒也想不明白,他那番话本有激怒对面的意思,可汪云海真个退缩了,反而破坏他的计划,如此,也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阿庆嫂来将大丫接回,献祭的日子已经过去,她的女儿已安然无恙,不愿再给王妃添麻烦。
徐宁倒不介意身边多个人,直言大丫若是喜欢,再多住阵子也行。
阿庆嫂连连摆手,“算了,她不懂规矩,何必留在府里添乱,等我回去教好她再说。”
徐宁不能阻止人家骨肉团聚,只得撒手,只阿庆嫂眉梢流露出的些许愧怍令她深感迷惑,似乎不止是单纯的打扰那么简单。
但很快,徐宁就明白了。
开春后,一场凶险万分的瘴疠蔓延开来,起初不过是上山打猎的猎户,然此瘴疠的感染极强,渐渐的,身边接触者相继倒下,凡是中招者,无不突发高热昏迷难醒,身上长满又红又大的毒疮,甚至口吐白沫,看着甚是骇人。
就连最好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而葵婆则是讳莫如深,只道天意难测,连她也无法可想。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错过的那场献祭,毫无疑问,这是山神发怒了。
半夏现在出门买菜都得乔装打扮,还得专挑清晨人少的时候,因为真的会被扔臭鸡蛋!
额头现在还有老大个包呢!红芍举着个剥了壳的热鸡蛋在她脸上滚来滚去,听她絮絮埋怨,“这些没脑子的蠢材,居然怪到主子头上,说是您害得山神成不了亲,山神才会降罪的。”
徐宁冷静听着,并没很将流言当回事,山神若真动怒,最该获罪的不该是她吗?怎么她却安然无恙,难道神鬼也怕恶人?
毫无疑问,此非天意,乃是人为。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徐宁忽然想到,“最近怎么不见阿庆嫂?”
红芍接口,“听说为了避祸,一家子早就搬走了。”
徐宁干笑,“她们倒像料着会有今天似的。”
心下倏忽雪亮,如同有电光划过。山神娶妻本是秘密,汪云海本可以瞒着他们,可偏偏却让葵婆闯进来求助,莫不是故意放任?出于天然的正义感,她与齐恒势必得阻止献祭,但,焉知这不是汪云海计划的一环呢,若非如此,山神怎么有理由发怒?
如今可好,瘴毒蔓延,可她也成功激起民愤,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呢?
齐恒乃凤子龙孙,她亦是入了宗室玉牒的皇子正妃,依照刑律,杀了可是要诛九族的,便是汪云海也找不来这种打手。
可是,若齐恒死在愤怒的民众手里呢?法不责众,何况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到最后尸骨无存,更别说调查了。
好一条毒计!
诚如徐宁所料,葵婆闭关多日,总算与山神取得沟通,要平息这位神祇的怒火,再找个新娘怕也不中用,得由本地身份最尊贵之人甘愿以身献祭,亲自上达天听,或可一试。
齐恒居然还笑得出来,“昔日释迦牟尼割肉喂鹰,想不到本王也有这福分。”
徐宁没好气,“你想成佛吗?我可不陪你。”
当神仙得清心寡欲,怎及人间快活——这山神如此六根不净,怎么没被雷劈死!
第146章 爆发
葛太医对此亦无计可施。
并非他医术不佳, 实在这瘴毒来无影去无踪,恼人得很,仅从症状来推测,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非能确实找着下的那毒, 才能对症下药——他万分肯定必是葵婆手段, 否则怎会那么多人同时染上?他天天到山上去都好得很,简直不科学!
但, 仅凭一己揣测无法将这恶妇抓起来,难道任由她逍遥法外?
至于汪云海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自是昭然若揭。
郭氏悄悄来找徐宁,也是想劝劝她。
身为汪云海枕边人,她对丈夫的秉性心知肚明,虽不知事情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可汪云海那个人睚眦必报,唯利是图, 怎么肯错过机会?只怕巴不得将静王给逼上绝路才好。
郭氏的意思,徐宁夫妻最好是远远离开, 或是将此事上报, 等带够充足兵力才来平乱, 要么, 就干脆请旨换块封地,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方有什么好?
徐宁看出郭夫人眼里的真诚, 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诚然这两个办法都有可取之处,但, 无论哪种,徐宁都无法采用。
齐恒那样高自尊之人,怎肯灰头土脸悄悄遁走?就算景德帝不怪罪,从此也成了宫中笑话。
徐宁虽比他能屈能伸,也还是要面子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她自然得陪他共进退。
对郭夫人的提议只能敬谢不敏。
郭氏唯有叹息作罢 ,将带来的半车菜蔬都给卸下,足够府里几天嚼吃了——知道如今出行不便,省得再到外头挨臭鸡蛋。
徐宁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她遇见的还是好人多呀。
半夏她们很有精神彼此打气,觉得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连红芍,自从被葛太医认了干女儿,原本只想躲懒的,这会儿也铆足劲跟着翻看医术研习医理,或许能在无意中发现治疗瘴毒的办法呢?那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徐宁也在翻书,但翻的不是医术,而是史书,以前的人遇见这种事都是怎么解决的?有参考答案才方便做题呀。
直至某天看见《史记·滑稽列传》,徐宁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西门豹治邺这篇不就跟眼下的处境很像?虽然一个是河伯一个是山神,大差不差。
人家可是很干脆地把巫婆跟贪官都给扔水里去了。
齐恒叹道:“像也不像,咱们遇见的这几位要麻烦的多。”
书里是县民衔恨已久,西门豹才顺水推舟,但葵婆虽然搞人祭,却也扎扎实实是驰名一方的大巫,她又用那些丸药不知俘获了多少傀儡,哪是轻易能打倒的?汪云海就更狡猾了,从来不以自己的名义征收苛捐杂税,而是让底下人代劳,譬如底下征七成,他挑挑拣拣改为五成,如此反成了大善人,人家还得感谢他哩!
再者,瘴毒总得解决,否则哀鸿遍野,有何生趣。
徐宁有点懊丧,“这么说是没用了?”
齐恒看她日夜劳心,深觉甜蜜,宽慰道:“容我再想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个出路。”
徐宁自私点心想,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管闲事,年年有那么些倒霉的女孩子,怎见得宋家就该当特殊,何况,阿庆嫂事后避而不见的态度已然很能说明问题,她恐怕早就知道葵婆有这手,却故意隐而不报,联合起来诱她入局,是她被那张朴素的面孔蒙骗,太轻信了!
牢骚归牢骚,徐宁并没派侍卫去把宋家抓起来,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人家真有苦衷,升斗小民哪能违抗强权暴政?
再次见到大丫,徐宁愣在原地,这女孩子竟自己跑来了。
大丫脸上掺杂着坚决与愧怍,她太知道自己给静王殿下带来多少麻烦,她这趟过来,便是想要解决麻烦。
徐宁闻听她要主动献祭,第一反应是脑子进水,哪有人自己往火坑跳的?
她对这女孩子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怜悯,有不忍,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衔恨——明知是被葵婆欺压,就该找葵婆算账去呀,帮着算计别人算怎么回事,合着好人活该被拿枪指着?
然而,她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徐宁无法太过苛责。
“你这趟出来,阿庆嫂还不知道吧?快回去报平安,这会儿他们想必正着急呢。”
大丫咬着嘴唇,一扭头冲出去,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徐宁叹息,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有担当更有骨气,但,抵什么用呢?根本汪云海跟葵婆的目的就不在她,无非顺藤摸瓜当个药引子而已,即便她现在跳出来自我奉献,也于事无补。
流言发酵到一定程度,汪云海终于上门了。
这阵子,齐恒装作若无其事,却以称病为由推卸了朝务,只在各处散心,汪云海便知道,自己这招攻心之战起了作用。
他承认静王殿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换做是他,若有谁敢在背后垢谇谣诼,老早就抓进大牢酷刑伺候。
静王殿下却不肯,或者说,他爱名声胜过爱利益。
汪云海一来,先帮着痛骂那群刁民,有病不快去治,好好的添什么乱,随即又羞愧表示,他枉为本地父母官,竟帮不上半点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兢兢业业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可面对这么大的舆论压力,连他也无力澄清。
为今之计,只好请静王殿下暂且避避风头,他已然将车马找好了,还额外附送五千两银票,足够负担回京城的盘缠。
汪云海凭心而言,觉得此举堪称厚道,两虎一斗必有一伤,他只是请对手退出角逐而已,很过分吗?巴郡的水太深,齐恒这么一个年轻王爷哪里理得清楚,不同流而污就算不错了。
齐恒静静看着他,“这是大人的意思?”
他在想汪云海究竟笼络了多少人,总不见得只手遮天罢。
汪云海笑容谦虚中透着得意,“微臣深思熟虑才过来的,还望殿下听微臣一言。”
能在这地方混得如鱼得水的都不是傻子,那帮属官仰仗他威势久矣,他差不多已笼络六成,就算有个把孤高自许的,也不过两成之数,剩下两成还在观望,仅凭这么点力量,试问静王要如何扭转乾坤?
齐恒淡淡道:“你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你先下去罢,本王会酌情考虑。”
汪云海知趣告退,越是身份贵重之人越是好面子,不肯轻易服软,但听这话,静王只怕已萌生退意。
如此甚好,非到必要,他不想走到鱼死网破那步。
待汪云海离开,齐恒面露愠色,一脚踢翻桌案,“竖子!胆敢威胁本王。”
徐宁难得见他如此动怒,却第一时间先去观察茶几有何损失,这可是上等的黄花梨。
齐恒无言,忙着关心东西却不来关心他?
徐宁笑道:“你真个生气,反而中了他的计了,他若有胆子大动干戈,又何必威逼利诱?”
齐恒不愿用武力镇压,是因为不忍,汪云海却是由于不敢,太守名义上虽能掌管一定兵权,可他哪敢让人知道他蓄了多少私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齐恒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得赶来驰援。
这会儿不过是心理战,离正面交锋早着呢。
齐恒气平了些,看着已经裂成两半的黄花梨桌案,略感歉疚,“这个怎么办?”
拿去当柴烧?
徐宁想了想,“这本是太守大人的东西,让他找人来修补罢,要么另换一副。”
当然,得汪云海自己掏钱。
齐恒:……
庆幸自己有这么位才貌双全的夫人,更庆幸她只坑别人。
*
齐恒照两人商量的继续装死,他不着急,着急的就该是汪云海了。汪云海好大喜功,非等他露出马脚来,才好抓他的小辫子。
然而变故陡生,这日,徐宁听说后山那边有动静,仿佛已经搭好祭台准备人祭,她立时想起先前跑来的大丫,莫非是她?
这妮子真个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