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发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场面。
虽未曾身临其境,徐宁亦感到一阵恶心,下意识堵上阿笨耳朵,哪怕襁褓里的婴儿什么也不懂。
她自己则捧着个痰盂轻轻干呕着,实在消化不了,这种恐怖电影似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现实中,可见那阿芙蓉多么可怕。
半夏咋舌,“那、人还活着吗?”
向荣摇头,就算能抢救过来,可对一个女子而言,以那种模样苟活还不如去死。
晚上,徐宁让人将餐桌全部换成素菜,她现在听不得任何肉呀荤腥之类的字眼。
都怪汪云海,她恐怕也得改吃斋了。
齐恒倒是心情不错,他还没动手呢,汪云海便已自曝其短,这下倒是好办多了。
徐宁道:“只是没了个姨娘,恐怕不足以让他一败涂地。”
她只喝了两口粥便开始漱口,实在这事太重口了,不过香怜儿的身契在汪云海手中,齐恒想以此来攻讦,恐怕作用不大。
齐恒接过她手里的半盏茶,很是愉悦,“虽不足以致死,可是疯子怎么能当一城太守?”
说完梗脖将香茗饮尽。
徐宁:那是漱口水……算了。
第151章 和离
汪云海醒过神来, 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不敢想像这副惨状会是自己造成,曾经如花似玉的美人,鲜红淋漓躺在那儿, 若非看她穿的衣裳,甚至认不出那是香怜儿。
汪云海万分懊悔, 当时怎的那般控制不住——只是后悔, 悲痛却是不多的,他爱的不过是怜儿的皮相, 可如今生生被他毁去了。
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清理现场,身为朝廷命官, 死个把人当然算不得什么,可那也不过是私底下的默契,公然行凶,保不齐就会被参上一本, 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他马脚。
然而还不待他动手,就已经有旁观者嚷出来了, 齐恒那边的人更是雷令风行赶了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汪云海合理怀疑身边有静王埋藏的探子——事实还真被他猜对了, 齐恒可没打算见招拆招, 要制服敌人, 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这回可是人家主动将把柄送上门的。
汪云海态度冷静, 随时准备接受审讯,身为巴蜀最大的地方官,他有一百种法子为自己脱罪, 何况香怜儿得罪的人不少, 多的是想置其于死地的,而他自己至少明面上还是个一心为公的好人。
然而齐恒压根不打算与他对簿公堂, 反而装作一副为汪云海开脱的模样,要帮他把杀人罪掩饰过去,只是看他精神实在不济,得请大夫来瞧瞧。
徐宁觉得夫君深谙现代司法的精髓,那些个杀人犯不是总说有病来着?好避免服刑。只是对汪云海而言,或许更愿意到天牢去。
葛太医轻飘飘地摸了摸汪云海额头,再望闻问切一番,便断然下了定论,太守大人心智迷乱,状若癫狂,不宜继续操劳,须静静安养才是。
这是光明正大夺他的权!汪云海挣扎得更厉害了,然他越是如此,旁人越唯恐避之不及,谁都不想被疯狗咬上一口。
汪云海几乎绝望了,他现在觉得是做成的圈套,说不定连水烟也是人家哄他吸的,浑忘了自己当初抵不住诱惑。
汪云海的下属们闻讯赶来,想为长官求情,他们虽有些看透汪云海人品,不至于像平民百姓那样蒙在鼓里,可到底念在共事之谊,汪云海颇具才干,对他们也不错,否则单靠那么点俸禄,是实在没法养活一大家子的。
于情于理,他们都得给静王殿下施压,否则太守一倒,接下来是否得朝他们这些郡丞、长史、都尉开刀了?
齐恒笑道:“谁说本王要换太守?”
汪云海名义上与他平级,要行罢免,得请示中央才行。尽管由于路途遥远,许多封国都把这项蠲了,可齐恒向来兢兢业业,自然得按照流程来。他已然草拟了封书信,将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要如何发落,静候圣旨便是。
众人无言,想不到静王行事滴水不漏,还如何能有异议?
齐恒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本王欲选出一位暂代太守之职,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起,脸上悲痛一扫而空,原以为静王会将这位置留给自己人,可听言下之意,似乎要选贤举能?
这下再顾不上汪云海了,谁做太守,都不及毛遂自荐来的好处更大。这般看来,汪云海还是长长久久疯下去更好。
齐恒看着这群虾米争抢饵食,掩去唇边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哪有什么一致对外,瞧瞧,内讧来得如此容易。
分而划之再各个击破,早晚,这巴郡当属于他的。
属官们把汪云海之事抛诸脑后,转而一心一意琢磨起该如何在齐恒面前表现,当然,王妃那里也不能落下。
徐宁于是收到各种形形色色的礼物,都是各家夫人前来拜访时“不小心”塞到她手里的。
她问过齐恒意见,太贵重的如首饰古董之类是不收的,过于直白的金银财宝也不行,她只要明确的物,如米面粮油、木料石料、绸缎布匹等等。众夫人虽觉得静王妃脾气古怪,也还是体贴地换了种送礼方式,毕竟得哄这位贵人高兴么。
徐宁大致能猜到齐恒用意,贪官禄蠹皆取自民脂民膏,齐恒想变相还之于民,粮食用来施粥施饭,木头石头修桥盖屋,布匹则可做御寒的衣裳,皆乃民生所必需。
徐宁对这些愚昧的人没什么好感,能把葵婆奉若神祇,可见眼界也就那样。她帮忙不是因为爱民如子,而是希望齐恒高兴——不知不觉中,好像齐恒的情绪也成了她的一种内驱力。徐宁摇摇头,若叫姑娘时候的她看见,定会嘲笑自己恋爱脑,可是,人总在渐渐变化不是么?
那时候的她纯粹以自我为中心,现在的她却有了许多牵挂的人和事,尤其阿笨,乃她跟齐恒血脉相连所在——徐宁不想称之为爱情的结晶,那样似乎太庸俗了,可无论如何,这孩子对两人都有着非常的意义。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人,仿佛余生都充实起来。
闻听过汪云海的暴行,徐宁对阿芙蓉更厌恶了,这东西果然能使人变成兽,她逼着葛太医将仅剩的标本交出来,当面销毁,渣渣都不剩。
葛太医大为可惜,“说不定世上最后一株呢。”
徐宁宁愿如此,奈何这东西是消灭不完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将其发扬光大,繁衍到世界各地——草木无情,真正难测的却是人心。
她只希望有生之年不要见到这种事。
郭夫人上门来了,她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想求徐宁做主,让她跟汪云海和离。
她并不知案件内情,可汪云海连爱妾都能杀害,遑论她这位感情稀薄的发妻?她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哪还敢和汪云海待在同一屋檐下,父为子纲,孩子们天天看着这种父亲,也不会是什么好榜样。
其实汪云海已被齐恒用养病为由,送到一处僻静远人的湖边小筑,派了侍卫严加看守,有生之年大概都没法再出来,郭氏的担心实在过虑。
但徐宁也看得出,郭氏已经厌倦这段夫妻感情,只想解脱,她为何不成全?
郭氏惴惴道:“若他不肯……”
只有夫休妻,没有妻休夫,若汪云海不肯放她走,她也没法子。
徐宁笑道:“他必定肯的。”
汪云海现在跟囚徒没两样,怎么敢不听话?做小伏低还有一线生机,或许静王哪天开恩放他出来,否则,余生都只能顶着疯子的名头苟延残喘。
郭氏点头,“我也不要多的,只把我当初那些嫁妆还我便是。”
汪云海靠着她娘家才得以发迹,后来虽然翻了几番,郭氏也不眼馋心热那些脏钱,她只想清清白白的去。
当然,儿子得跟她,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徐宁道:“夫人是要回京城吗?”
郭氏面露迟疑,和离女在哪都惹人非议,她担心娘家不肯接纳,可是这地方一来与她气场不合——她待了这些年,依旧听不懂本地土话,跟听天书似的。
二来,她预备将儿子培养成栋梁之才,当然得请好先生,最好以后能进国子监。
这倒是个麻烦,倘若郭家不肯支持,她一个带孩子的独身女人在哪都得吃闭门羹。
齐恒掀帘进门,“夫人若不嫌弃,本王认识几位太学的师长,或可修书一封,帮您代为说合。”
郭氏感激不已,连忙朝他鞠了个大大的躬,“那就有劳殿下了。”
静王的面子是谁都要给的,有了他的帮忙,人家自然愿意网开一面。齐恒此举,轻而易举帮徐宁还了从前的人情债。
至于府里那些东西,郭氏反正也带不走,干脆都捐出去,任由徐宁夫妇处置。
徐宁道:“殿下要搬去那边吗?”
出过凶案的地方,多少有些膈应。但偌大的太守府究竟比这别院宽绰许多,办公起来更加方便,她也只好牺牲小我。
齐恒捏捏她的脸,“算了,还是此地山明水秀,住着更舒坦。”
徐宁眉花眼笑,屁颠屁颠找人将太守府封起来,就算她不住,也不许别人鸠占鹊巢。再者,郭夫人哪天说不定还回来呢。
看她一脸雀跃的模样,齐恒心道这人真好哄。
跟她在一起,自己也仿佛越活越年轻了——不对,本来他也不老。
第152章 糖衣
郭氏没有立刻就走, 她想留下来等过完小世子的周岁宴。
相识一场,这点情面是要的。
不提徐宁都快忘了,她是去年四月底五月初生的阿笨, 霎眼已经进三月了,这阵子忙着整顿瘴疠与收拾汪云海等人, 倒忘了接下来那件大事。
阿笨的第一个整生日当然怠慢不得, 即使远离京城,没有亲朋好友来贺, 徐宁也得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郭氏自告奋勇要帮她准备抓周的东西,入乡随俗, 当然得按照本地的习惯来,也更方便打成一片。
徐宁笑道:“那我便尽托给姐姐了。”
郭氏拍胸口,“放心罢。”
她家大郎也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偷懒两个月了, 只管尽情玩耍——看得出来,父子俩没多少感情, 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郭氏板着脸,“休想耍滑头, 娘会天天来检查的。”
大郎苦着脸, 悄悄看眼徐宁。
徐宁会意, “白芷识字, 我让白芷代劳罢,保准帮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汪云海这一疯,郭氏又当父亲又当母亲, 放儿子身上的心不免更多了三成, 却不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为叛逆,你约束他越严, 保不齐越是逆反。
不若宽严相济的好。
郭氏知道王妃给自己台阶下,顺手推舟答应下来,琢磨着等世子周岁宴一过,便立刻带大郎上京请严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孟母三迁为的正是如此。
徐宁忽然想起,已有数日不曾翻阅京城来的书信,遂命半夏找出,果然厚厚一摞放在那里,还有好几个大而沉重的包裹。
打开来一瞧,果然是提醒她莫忘了办周岁宴的,温徐这两家亲厚的更是干脆将贺礼送了来,杜姨娘跟温贵妃因着私人缘故,送礼的分量格外加重些——杜氏如今也算熬出头了,方姨娘一倒,她在府里地位仅次于太太,又因为徐枫今年考中了秀才,老爷喜欢得不得了,给了许多赏赐,那孩子也是个孝顺的,把值钱东西大多给了养母。
故而杜氏十分欣慰。
徐宁轻轻摇头,母亲仍和从前一般单纯,若真亲厚,哪还用得着分彼此?徐枫此举,恰恰是因为不想欠杜氏人情,可见此子脾性孤拐。
罢了,既然母亲看不出来,她又何必点破,或许善意的谎言对杜氏来说更好,她前半生已经够苦了。
温贵妃那封信则是冗长得多,近半篇幅都在闲话家常,讲述些宫中琐事,叫急性子的人简直没办法读完,然而毕竟是婆母手书,徐宁还是用足耐心,一个字都不肯漏掉,中途喝了两盏茶,还去了三趟厕所。
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