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回来时,徐宁直接将书信捧到他跟前,示意他自己用横线标出的部分——徐宁确信这才是贵妃娘娘想要表达的重点,前面那些长篇大论不过是铺垫,怕有心人起疑罢了。
齐恒果然皱眉,“父皇竟开始服丹?”
举凡皇帝开始沉迷丹药追求长生,基本就是朝政混乱的开始,秦始皇那样雄才伟略尚且力有未逮,何况区区凡人?又有前朝红丸案牵连甚广,齐恒原以为,景德帝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有病就该找大夫,葛玉章虽然离开,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
徐宁轻咳了咳,“或许太医也没办法治呢。”
贵妃信上尽管写得隐晦,她也大致能猜到,景德帝应该是那方面出了问题。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也没见哪个男的人到中年就甘心服老的,什么洗脚城按摩房,没生意怎么会开得如火如荼?
景德帝终究无法免俗——贵妃是有权利查看彤史的,知道皇帝召寝情形,若无十分把握,她也不敢如此揣测。
子不言父过,齐恒纵使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将书信看了又看,眉头蹙得更深,“服丹竟是二哥提起。”
“可吴王殿下并未揽功,反而宽宏大量让了出去,道士和丹方都是太子亲自派人找的。”要徐宁说,这位殿下可真是进益了,从前事事争先抢在头里,如今却肯委曲求全,甘为太子麾下附庸。
但,这当真是件好差事吗?历史上因服丹引起的风波不胜枚举。
当然陈皇贵妃跟太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们不干,吴王就自己去干了,到时候功劳可全都是人家的。
景德帝服完丹药后精神日益矍铄,或许真有作用。
齐恒忧心忡忡,“你哪里知道利害,丹药无非发其表,看着强壮,底子却会越来越虚透,父皇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徐宁跟生父没啥感情,体会不到 他这好大儿的孝心,只道:“可咱们远在巴蜀,鞭长莫及,能有什么办法?”
景德帝若肯听劝,也不会上这些人的当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可偏偏世人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
齐恒沉吟再三,还是决定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希望景德帝摒弃丹药,保重龙体——就算父皇在立太子一事上坑了他,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往不归路上走。
至于温贵妃那里就不必了,齐恒叹道:“我不愿连累母妃。”
父皇纵使迁怒,也只迁怒他一人而已。
徐宁拉着他的手,宽慰道:“放心,陛下会没事的。”
她不觉得安王或者吴王有那个胆子谋害圣驾,安王当上太子尚不足一年,不见得这么快就等不及;吴王或者衔着恨,然而弑君毕竟是太大的罪名,到时候皇城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会赶来勤王,齐恒跟在闽地的齐懋也会立刻发兵,他怎么担待得起?
但这事的确透着古怪,徐宁想起吴王妃曾透给她的秘密,那回她用棉籽油害得吴王再起不能,不知这回的事是否有何联系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周岁宴在即,徐宁也顾不上其他了。杨九儿贴心地给她送来一套手作绘本,据说是自己编纂的,然而徐宁一看便知道源自安徒生童话,无非做了本土化处理——到底是穿越女,技多不压身哪。
因是凭记忆改写的,词句难免粗糙,不过拿来当启蒙读物倒是正好,徐宁便让半夏抽空念给阿笨听,及早给他些熏陶。
阿笨对安徒生童话不感兴趣,惬意打着呵欠,几个侍女倒是聚精会神,尤其在听见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之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齐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哀鸿遍野的惨状,唬了一跳,还以为阿笨出事。
徐宁听小美人鱼的故事听得太多,已然心如止水,只道:“她们在感慨鲛人泣珠呢。”
中国的美人鱼当然便是鲛人。
齐恒松口气,“你若想要珍珠,我那里倒有两斛。”
尽管他一再表示不愿收受贿赂,架不住有人非给他送,偏偏还是他正打算用的,未免寒了臣子之心,齐恒也只好同流合污——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你收了人家东西,人家反而更信得过你。
徐宁道:“我要珍珠作甚,妆奁都多得戴不完了。”
自从产后发福,愈发注重首饰搭配,那种大颗的珍珠尤其显得脖子短,徐宁因此敬谢不敏。
齐恒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都老夫老妻了还弄得神神秘秘,徐宁臊得面红耳热,且喜众人都沉浸在爱丽儿的悲剧里无心注意,她便蹑手蹑脚上前。
她跟着齐恒来到隔壁厢房,只见桌上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确切点说是微缩模型,可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门窗还是能推开的!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徐宁喜道:“这是给阿笨的礼物?”
看大小,的确很适合婴儿爬来爬去。
齐恒颔首,“你再仔细瞧瞧。”
徐宁尝试拈起一片窗扇,终于发现玄机,这窗户竟是能吃的!跟桃酥一般脆脆的,十分可口。
可口当然是想象,她才舍不得破坏。
其余屋宇楼台当然也都由各种食材搭建而成,连草坪上的白霜都是撒上去的糖分,一碰沙沙作响。
徐宁嗔道:“虽然费心,可也太糟蹋了。”
这玩意到阿笨手里,保准一天就变得不成样子。
齐恒笑道:“高兴就好,能得一笑,厨子们的工夫就不算白费。”
徐宁的目光转移到旁边架子上,那里搭着件深衣,仿朝服样式,却呈现出红丝绒蛋糕的质地,该不会……
徐宁试着咬了口衣袖,果然绵软无比,入口即化。
这也太难为点心师傅了!
齐恒柔声道:“那回你说想要件糖饼做的衣裳,我便记在心里,让他们试着弄出来,如今瞧见可还满意?”
何止满意,简直惊艳得不得了!徐宁恍恍惚惚记起有这么回事,见吴王把糕饼藏在衣裳里偷吃才有感而发,不成想齐恒如此认真。
更想不到他会叫人做这样一件长长的曳地裙装——徐宁计划的是那种比基尼款式,夜晚穿戴在身,不但好玩,还更显风情。
看他一点点把她剥光,吃干抹净,该是何等刺激享受。
可是现在……徐宁再度瞥了眼面前宽大无比的衣裳,估摸着齐恒得把自己撑死。
第153章 地震
现实里的糖果屋被糟蹋未免可惜, 徐宁让厨房另外做一层饼皮擀制的酥壳,面粉里搀上坚果仁,烤出来真叫个硬邦邦脆生生, 她就不信阿笨能啃得动。
徐宁本来想用油纸做成保护罩,还是半夏劝她, “小世子就算不动, 这东西也放不了几日,天渐渐热了, 总会腐坏,您还打算留着过年不成?”
徐宁方才住手, 不过仍派人盯着,齐恒虽是一片好心,这种甜丝丝的玩意吃多了对牙齿可不好,她只把那件糕饼和饴糖做的衣裳留给阿笨把玩, 等齐恒发现的时候,上头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了, 哭笑不得。
“干嘛不让他进屋子?”
徐宁道:“待客那日得摆出来赏玩呢。”
让众人都见到静王对小世子的重视,省得再起些别的想头——好吧徐宁承认自己是个爱吃醋的, 偶尔。
徐宁盘算得再好,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生辰那天清早半夏检查时, 发现糖果屋缺了老大个角。
起初还以为乳娘偷吃,然而乳母们赌咒发誓,碰都没碰过那玩意。
现在的人对鬼神还是挺敬畏的, 轻易不敢打诳语, 徐宁检查缺口时,看见边边角角有许多黏答答的痕迹——这狡猾的小东西, 乳牙咬不动,就用唾液濡湿了一点点啃食,跟个仓鼠似的。
阿笨犹自咧着嘴傻笑,胖乎乎的四肢在空中手舞足蹈,让人不忍心责罚。
乳母们逮着机会诉苦,“小世子现在可爱咬人了,奴婢们抱他都得小心翼翼呢。”
说完挽起袖口,向王妃展示手背上的咬痕,那其实不过是几个浅浅的牙印,跟图章盖上去似的,亦未破皮。
徐宁知道她们借机索要好处,却也是人之常情,谁当差不想多赚点银子?趋利避害乃是本性。
给她们点好处,才会更用心照顾小世子,于是吩咐下去,将乳母们的月钱各提一等,至于她身边这几个也不会吃醋——每常跟着她,隐性福利就够多了。
阿笨的习惯倒是得纠正。
徐宁蹙起眉头,决定让厨房弄几个粗粮纤维做的磨牙棒,好让阿笨慢慢啃食咬玩,这个年纪的婴孩跟小猫小狗没啥区别,甚至更淘气些,让他转移注意力,自己也好省心些。
半夏指着摇摇欲坠的糖果屋,“现下怎么办?”
小世子忒顽皮,偏偏咬的下面那块,失了重心,恐怕端出去便散架。
徐宁想了想,“找些鲜切瓜果垫一垫罢。”
她忽然悟到蛋糕店的蛋糕为何总是会摆上琳琅满目的鲜果,确实很容易滥竽充数。
经过众人一番巧思,看上去总算有模有样了。
来赴宴的夫人们更是分外捧场,对特制的大蛋糕赞不绝口,并提出想要尝鲜,好沾沾小寿星的喜气。
徐宁当然无法拒绝,不能叫人说她小气呀。于是命半夏拿小银刀分成整齐的方块,那沾了阿笨口水的部分,徐宁本来想偷偷扔掉的,架不住有人性子急,一把夺过去,还啧啧道:“果然香甜无比,不知用了什么配方?”
徐宁只能信口胡诌一番,若让对面知道真相,恐怕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
郭氏也来帮忙,她认了阿笨为义子,自觉得负起干娘责任来——徐宁没好意思告诉她,阿笨已经有了数不胜数的干娘,别的不提,吴王妃跟杨九儿早就预定了,幸好亲娘只一个,这么想是否平衡得多?
太太们瞧见郭氏露面,气氛却是各异,本来么,郭氏以前为太守夫人时,虽未作威作福,却把她们当成足下尘泥,轻易难得个笑脸。妻贤夫祸少,汪云海做了那么多坏事,她身为嫡妻也是有责任的——死者为重,太太们总不好再怪罪香怜儿去。
如今更好,汪云海一疯,郭氏忙不迭和离,并意欲带儿子一走了之,可见此人多么冷血冷情,她的心肝怕不是寒冰做的!
安长史的夫人讥刺道:“今日方知有人厚颜至此,做了错事不思忏悔,反而旁若无人在外招摇,我若是她儿女,必定羞愤欲死。”
徐宁蹙起眉头,诚然她不觉得郭氏全然无辜,可凡事有度,郭氏和离时已将赃款退还,只带走自己那份嫁妆,还要如何?
反倒是这位安夫人咄咄相逼,还指桑骂槐拿儿女说事,委实其心可诛。
徐宁欲要帮郭氏出面,怎料郭氏却径直来到安夫人身前,叫半夏也捏着把汗,不会当庭打起来吧?
安夫人面上亦有些瑟缩,她知道郭家乃是武将出身,便是对面那个头也远远高于自己,真动起粗来未必是对手。
但,郭氏只是深深朝她作了一揖,心平气和道:“家夫以前多有过失,我在此向诸位赔礼,只求诸位大人有大量,只管朝我恶语相向,不要迁怒我的孩儿。”
安夫人涨红了脸,这样子她倒成了恶人,好一招以退为进!
徐宁却看得出,郭氏的态度十分真诚,本身她跟汪云海和离也就相当于割席,从前种种都可以不理论,可她却大大方方站出来,坦然承受不属于她的过失,可见心胸磊落。
徐宁笑盈盈道:“今日难得欢聚一堂,诸位何妨化敌为友,我这义姊妹将要远行,以后也见不着了,何必同室操戈,伤了和气?”
众人于是恍然,敢情认了义姊妹呀,难怪这种场合还敢出来。虽不知郭氏靠什么妖法收服了静王妃,左右犯不上跟她打交道,过去种种一笔勾销罢——何况郭氏这么一副面团似的模样,吵赢了也没意思。
安夫人能屈能伸,既恨自己当了出头鸟,又眼红郭氏能跟王妃攀交情,抢先举杯上前敬酒,“臣妇无才,不知娘娘能否赏脸?”
就差点名她也想跟徐宁义结金兰。
徐宁瞥她一眼,含笑道:“夫人年轻,与我当义姊妹太吃亏了,不如认作义母罢。”
众人哄堂大笑。
安夫人闹了个大红脸,踉踉跄跄回到座中,暗骂静王妃舌毒,谁要给你当义女,也不照照镜子!
殊不知在场多的是人羡慕,能得王妃青眼,别说当女儿了,哪怕当孙子也划算呀!辈分上矮一截又怕什么。
可是被安夫人这么一闹,还怎么好意思,只能埋头饮酒作酣醉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