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还魂
半夏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红芍含糊应了声, 不欲使她担心,这会子就盼着义父他老人家自己拿的,否则到了心术不正之人手里, 焉知会派上什么用场?
“咱们快出去吧。”
这地方阴森森的,早告诉葛太医别种那么些竹子, 风一吹树叶沙沙就跟鬼影子一般, 哪怕没鬼,也得防着长虫猛兽呀, 竹叶青听说最毒了。
她重新将书架推回原来位置,正要去拉半夏的手, 然而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影。
确切点说是两个人,葛玉章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脖子上架着柄匕首,他身后那人则异常魁梧伟岸, 只是周身脏污得很,衣衫褴褛, 头发结成一绺一绺垂下,不知道几天没洗, 比路边的乞丐还邋遢。
然则一双眸子仍神采飞扬, 可见他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到这般顺利。
红芍失语, “汪太守!”
她骨子里对这些大人物总有些敬畏, 何况汪云海并未被明确贬官,最少也得等继任者来接替。
汪云海咧嘴大笑,“姑娘好眼力!”
老实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磋磨, 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天天装疯卖傻, 跟野狗一般摇尾乞怜,就为了在静王眼皮子底下求得一线生机,方才湖边临水自照,他竟有一阵恍惚,里头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当真是他吗?
死了的香怜儿见了怕也会觉着他可怜。
诚然他可以悄无声息离开巴郡,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得眼看着半生基业毁于一旦,那对夫妻却能逍遥快活富贵无边?
这不公平,他得让他们也尝尝自己曾经历过的痛苦。
红芍历练至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见只虫子都要大惊小怪的娇气丫头,她迅速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要钱当然好说,甚至不必殿下破费,她自己的私蓄便已不少——都是人家主动送过来的供奉。
若要还他自由,红芍也可装作看不见,横竖她一个弱女子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过后再通风报信,巴郡这么大,他能逃到哪去?
红芍忽然想起,自己这边还有个人质,或者可以用葵婆交换?
汪云海轻蔑一笑,“我要那老东西作甚?”
阿芙蓉虽是香怜儿诱惑他吸的,药毕竟乃葵婆所制,汪云海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戒掉毒瘾,对源头自然深恶痛绝——想不戒都不行,哪里还有烟叶供他吸食?
听说此物在番邦尤为盛行,等离开东土,大可以重新拾起。
汪云海阴测测道:“我要十万银子。”
半夏瞪大眼,真个狮子大开口,为着地动赈灾,王爷王妃将家底都掏出去了,这会儿连五万现银都未必拿的出。
待要破口大骂,红芍却按着她手,从容道:“可以商量。”
对付这种亡命之徒不能硬来,得先将其稳住,再慢慢设法。
汪云海欣赏地望着红芍天人之姿,若非跑路不便,他还真想把这美貌慧黠的小妮子带上,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红芍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要求,最好一次说完。”
汪云海抚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衣袖摆动,一个亮晶晶的瓷瓶出现在他手中。
红芍认出正是丢失的那瓶乌头散,心下便知不妙,然还未等她想清楚,汪云海已开口,“我要你将此物加在静王与静王妃饭食中。”
乌头与鹤顶红断肠草那些东西不同,不会立刻殒命,而会一点点侵蚀内脏,直至肠穿肚烂,过程极为痛苦。
这是他为那对夫妇选定的最好的死法。
红芍心里骂了一千遍杀千刀的,这人当真歹毒,倒让她来当帮凶,自己若帮了他无论结果如何,还能有好下场么?
其实汪云海也想过亲自动手,然则如今王府实在戒备森严,插翅也难进去,非得身边人才有机会。况且,被身边至为亲近之人背叛,那可比中毒还难受。
汪云海越想越称愿。
他看出红芍在考虑,雪亮的匕首在葛玉章脖颈上轻轻比划,激得葛玉章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你可看清楚了,这老东西的命全捏在你手里。”
王妃固然待她很好,可义父也同样恩重如山,舍弃哪边都是悖逆。红芍心里天人交战,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你把东西给我罢。”
半夏几乎叫出声来,小蹄子如此忘恩负义!亏得她跟红芍相交日深,料想对方不至于如此鲁莽,此番说法,想来只为稳住汪云海而已。
勉强沉住了气。
汪云海何等精明,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忽地诡秘一笑,“你先把毒药喂她。”
红芍愕然。
汪云海道:“她把咱们的计划都给听去了,你难道还想留她活口?”
眼神瞟过,像是在说,不该先表示忠心吗?
半夏只觉得骨髓里开始发冷,从来没有这样冷过,仿佛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张了张嘴,想劝红芍顾念旧情,可是,她有什么资格?红芍若真叛主,第一个就得拿她开刀;若只是姑且虚与委蛇,就更得借她来获取汪云海信任。
怎么看都是两难!
半夏微微阖目,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这全是为主子牺牲,以后每逢清明中元,记得来她坟前烧柱香啊!还有鲜花贡品也不能忘。
汪云海看她还在迟疑,手上多加了一分力道,锐利的刀锋割开皮肉,流出暗红的鲜血来,葛太医轻轻打着哆嗦,唯恐这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宰了。
自始至终他没说半句话,可见是个贪生怕死的庸碌之徒,汪云海才敢放心以他为质。
红芍终是下定决心,缓缓朝对面走去。
没人说话,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
汪云海并不怕对方突然发难,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只是握着匕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紧。
葛太医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暗骂这哪像个地方官,简直是土匪!
红芍木然朝前走着,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眸中滚落,如流珠泻玉,我见犹怜。
汪云海甚是叹惋,他知道这女孩子心里不好受,可没办法,只有她适合做这件事。若想借眼泪博取同情,却是打错了主意。
不过顷刻之间,红芍眼中就由悲痛转为怨愤,甚至给人杀气腾腾的感觉,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那样子简直是朝汪云海扑来。
汪云海拽着葛玉章下意识退到门边,红芍却并未多看她义父一眼,而是瞬也不瞬盯着汪云海,
“你不认得我了?”
“什么?”汪云海只觉毛骨悚然。明明声音与之前无半分区别,却无端让人感到寒意。
红芍咯咯笑着,竟忽然开始起舞,身段分明柔媚至极,舞姿却有种说不出的扭曲怪异。
“这样你还认不出?”
汪云海睁大眼,这是巫舞!他记得,怜儿私下里曾跳过几次,可是从未跳完整段,她说此舞是献给山神的,凡人若存轻慢之心,必将招致天罚。
当时的他自然不屑一顾,只当是唬人的把戏,可是葵婆也只教给了她这干女儿,旁人怎可能会?还跳得这么像,这么好!
喉头蓦然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脖颈,汪云海下意识脚下趔趄,喘着粗 气,“你是怜儿?”
“香怜儿”笑得更欢,明明是侧对着他舞的,这会儿却几乎将头整个地扭转过来,直勾勾望着他,眼中并无半分情绪,“大人曾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这话还作数么?”
汪云海一阵恍惚,他杀怜儿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被药物麻痹了神智,过后他也颇为自悔,盼着能有个机会解释清楚,然而人鬼殊途,到底只是妄想。
他也想过或许怜儿会来他梦里相会,却再料不到是这种情况,借尸还魂?等等,她说要他记着誓言,莫非现在就要将他带到地府团聚?
不,他还要活,富贵、寿数,他还远远没有享够,凭什么为她的一己私欲就得牺牲他?
汪云海奋力挣扎起来,随即便感觉腰上一酸,缓缓倒了下去。
葛太医拍拍手,将银针塞回到药囊里,也顾不上擦汗——他这一天流的汗都能聚成个小池塘了。
红芍快步走来,想去探鼻息,“死了没?”
葛太医摇头,“这辈子是不能下床了。”
那一针扎得恰到好处,刚刚好能造成风痹,只可怜今后服侍他的人,端屎端尿得多糟心。罢了,这些事让王爷考虑去。
他看向红芍,脸上充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你怎么想到那一招的?”
多亏徒儿精妙配合,他才能逮着汪云海神志恍惚的间隙,抽空给他来上一针,否则贸然动手,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红芍莞尔,她自然是看到义父袖子发光才随机应变,至于扮鬼更不在话下,主持祭祀不也是跳大神的一种吗?她跟香怜儿本就师出同门,舞姿自然惟妙惟肖,只是没想到汪云海这么容易上当,还真把她看成香姨娘的鬼魂。
也亏得她从小在南府打下的基础,身子比旁人柔韧些,想把头扭成一百八十度可真不简单呢。
见半夏仍痴痴发呆,红芍只当她看得入迷,过去拍了拍她肩膀。
哪知半夏白眼一翻,扑通晕倒在地。
红芍:……
有这么吓人吗?
第159章 宫变
幸好只是短暂晕厥, 开点明神静心的药就没事了。
可等红芍前来看望时,半夏仍只是唯唯,正眼都不敢瞧她, 还止不住地往床头缩,叫红芍哭笑不得, 往常看着无法无天的, 怎么胆子比麻雀还小?
罢了总得给她点时间缓缓,红芍这会儿没工夫打太极, 她得忙着给师傅清点库房余下的药材,唯恐有何闪失。
徐宁前来看望时亦嗔道:“人家救了你性命, 你怎么不冷不热的?”
当时那种情况,不管红芍选择站哪边,半夏都是首当其冲被牺牲的那个,也亏得红芍能随机应变, 想出扮鬼这招,方才不至于有何伤亡——对救命恩人如此寡情, 照她说有些忘恩负义了。
半夏讪讪道:“可我是真的害怕嘛!”
小姐是没见着,她可是正对着红芍, 眼睁睁看她面容扭曲, 眼睛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像是要生剜了她。
接下来一个月都免不了做噩梦了。
半夏就觉得不是自然而然, 多半当时的某一刻,香怜儿真上了红芍的身,只是跟鬼压床似的, 过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宁啐道:“越说越不像了!”
害她心里也毛毛的。不管怎么说, 那香怜儿是被汪云海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 只要不瞎都知道该找谁算账去——横竖汪云海不是还没死么?这对老情人有的是时间死生契阔。
徐宁决定弄些艾叶满屋熏熏,艾草有辟邪除鬼之效,好歹别扰了府中安宁。
红芍的机智化解了一场危机,徐宁就想赏她点什么,可是金银财宝之类红芍又不缺,难道给她找几个俊男消遣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