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囧了个囧,且不提红芍并非那种人,何况用俊俏小伙子来取悦她,还不知道谁占便宜呢。
徐宁思忖再三,总算有了主意,她想把红芍的身契还回去。
当然她自己做不得主,红芍是宫里赐下的人,得先问过齐恒。
齐恒殊无留恋,“你看着办罢。”
顿了顿,“也好,她原应得。”
徐宁看出他已对红芍有所改观,心情甚好,红芍因为出身缘故,以前多多少少为人所轻慢,美色于她虽是武器,却也往往使人忽略其内涵。不管是靠徐宁帮忙还是怎么着,她可的的确确混成一方大佬了,名成利就,再非南府那个只知以色侍人的舞姬。
何况,这回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花瓶——若她真个倒戈为汪云海利用,徐宁虽不至被瓶乌头散毒死,总归觉着麻烦。
徐宁径直将身契与了红芍,要不要当面撕毁,全看她的意思。
红芍很有些依依不舍,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打小进宫,后又入了王府,如同无根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如今重获自由,反倒无所适从。
徐宁笑道:“以后置几亩田地,买几间屋舍,大小也是个地主婆了,强如寄人篱下。”
奴籍不能蓄私财,徐宁知道红芍最近赚了不少银子,趁这机会明晰清楚也好。对她这般孑然一身,钱才是最大的安全感,索性过了明路,好过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红芍泪如雨下,忽地扑入徐宁怀中,哽咽道:“王妃娘娘,我能唤您一声姊姊吗?”
她别无至亲,朝夕相处间,也就对徐宁多几分情愫。
“当然。”徐宁轻轻拍着她,一面嫉妒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分点给自己多好;一面却又得以宽慰,还好红芍只把她当姐姐,当妈才奇怪呢——她还没那么老。
转瞬却又想起,叮嘱道:“私底下这么唤无妨,当面可别唤王爷姐夫。”
并非齐恒过于注重身份之别,他最讨厌缠夹不清的亲戚关系,连对徐家尚且淡淡,更别说其他了。
红芍破涕为笑,“我自然省得。”
趁着桃园结义,红芍又慷慨地送给阿笨一样见面礼——很好,这小子往后的干娘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了。
经由此事,徐宁倒想起其他来,好歹跟着自己背井离乡、同甘共苦到现在,不能太委屈这些忠仆。半夏不须提,徐宁根本没要她身契,向来由她自己收着;至于白芷,徐宁有意放人,白芷反倒是态度坚决,并非她奴性坚强,而是她本意就要在王妃娘娘身边当女官的,至今也还在为这个目标不懈奋斗着。
徐宁觉得这位比自己更像个穿书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她都没把握一定能当上皇后,反倒是白芷坚信不疑,难道是直觉?
只得将底下人的月例都提了一等,以示褒奖。
半夏克服了心理障碍,规规矩矩去红芍跟前道歉,尽管见到人家仍会发憷,可红芍待她一如往昔,仍旧会为鸡毛蒜皮拌嘴吵架,她方才好过多了。
半夏抽空也会在红芍出勤时去帮她忙,一个跳舞,一个就在旁拼命敲着大鼓,轰隆隆如千军万马,什么邪祟都得吓走。
相应的,她也会分到人家给的小费,看半夏美滋滋来跟前炫耀,徐宁实在忍俊不禁。
曾经最正直不阿的半夏也学着招摇撞骗,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道是她这个主子的错?上行下效。
可她只骗富人不骗穷鬼,徐宁自认为还有挺有侠盗风范的。
汪云海的处置成了难题,反正他已是活死人了,掀不起什么大浪,齐恒干脆扔给葛太医试药去,倘能为人类的发展做点贡献,也算给从前的罪愆赎罪。
但据葛太医实践,病人尽管无法动弹,头脑与肌肤仍有部分触觉,试药时的痛楚可想而知——自求多福吧!
勤政殿里。
首领太监郭槐狠狠瞪了眼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内侍,清了清喉咙,向着殿中道:“陛下,已经子时了,太后娘娘适才派人垂询,问您可曾就寝。”
这回新炼制的金丹似乎分外管用,皇帝每到夜间便精神焕发,能御数女,可早朝的时辰却越来越迟,叫郭槐这些人苦不堪言,他倒不是怜悯那些白等的大臣,实在夹在其间难做——皇帝风评败坏,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太后娘娘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杖杀了,又能找谁说理去?
里头并未作答,只见一个瓷盏斜斜飞出,亏得郭槐闪避及时,否则额头上定得缺个角儿,血流如注。
看着铺了一地的碎瓷,郭槐仍是心有余悸,景德帝却又不耐烦地唤他,“取朕的金丹来。”
还要?今晚上已经第四盒了。郭槐有些踌躇,是药三分毒,这东西如此厉害,可想而知副作用该多凶猛,万一出了岔子,他可担不起干系。
可皇帝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能有什么办法?郭槐叹口气,到底认命地打开抽屉,翻出仅存的一盒丹药,琢磨着明天必得找太医来瞧瞧,就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谅来能对付过去。
服下金丹后,景德帝面上笼罩一层赤色,像庙里红脸膛的神像,“方才是哪个怀疑朕气力不支的?”
帐钩放下,里头的声音愈发不堪起来,郭槐默默退下,他虽是个太监,天天听着也难以心如止水,如今宫里的气象跟当初真是大不一样了!
正欲借尿遁出去松松筋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像夜枭凄厉的呼喊。
郭槐便知不好,忙冲进去,也顾不得让那两个赤身露体的美人闪避,只定定望着榻上:景德帝面如金纸,早已人事不省。
好在气息尚存,郭槐只得一面叮嘱她们守口如瓶,自个儿且携了对牌,匆匆到慈宁宫报信去。这样大的事,终究得太后娘娘拿主意的。
小太监们虽一头雾水,可凭借在宫里生存的本能,知道利害,一个个守在殿外严阵以待,避免有人擅闯,却未发觉有个内侍悄悄来至后殿天井里,从袖中放出一只信鸽,看它展翅翱翔飞入天际,唇边露出诡秘的笑。
*
齐恒收到来自京城的急报时,已是接近年关,距离事发过去两月之久。
离奇的是吴王竟早早赶到京城,并以雷厉风行之势逼入宫中,要为他父皇讨回公道。景德帝至今仍昏迷不醒,太医诊断说是阳气亏损,内里虚耗。
炼制那金丹的道士已被下狱,一番折磨后受不住刑,吐口说是受东宫指使,陈皇贵妃与太子自然不认,架不住人证俱在,于是由皇太后下旨,将此二人禁足,那几个美人也被丢进冷宫。
徐宁诧道:“如今莫非吴王监国?”
齐恒摇头,“太后不问政,朝政大事皆交由内阁裁决。”
大哥的平庸是公认的,因此当景德帝立安王为太子时,内阁没什么理由反对,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远比一个野心勃勃的要容易打发,他们只需要大哥当个吉祥物便够了。
如今太子被关押,吴王也未趁机揽权,反倒在皇帝榻前扮起了孝子,每日延医问药嘘寒问暖,好不体贴。不但内阁满意,连邓太后也深受感动,不便追究其私离封地之罪。
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总叫人觉得哪里怪怪的。炼丹的主意最早是吴王提的,如今却得以全身而退,一跃成了功臣,当然这锅陈皇贵妃跟太子也不算白背,谁叫她们一股脑往坑里跳?
徐宁对景德帝没什么感触,死活不与她相干,她只关心家里人。
“贵妃娘娘呢,如今可还安好?”
齐恒颔首,“母亲很好,但为了宫里头现下忙乱,她一人独木难支,皇祖母又请了胡嫔出来帮忙。”
到底胡嫔以前也是协理过六宫的。
徐宁神色微妙,邓太后可是最讨厌胡氏的,就算非常情况,怎么会松口放胡氏出来?何况胡氏是皇帝亲口下令幽禁,太后娘娘有什么理由跟亲生儿子对着干?惠妃丽妃也不是死人呐。
第160章 回京
如果胡嫔不是太后下令放出来的, 那就说明邓太后连宫内事都做不了主了。
徐宁心念一动,“咱们是否该回去瞧瞧?”
时间越长,吴王对朝政的把控只会越厉害, 他现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可再过半年呢?到那时, 皇帝醒不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齐恒叹道:“再等等吧。”
他心里的忧虑不比妻子少, 尤其母亲就在宫中,万一……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回到京城去, 可藩王无诏返京乃是大罪,严重者可以谋反论处, 就算人家贼喊捉贼,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遣密探勤加打听,时时将京城消息报来,可到底如盲人摸象, 雾里看花。
这个年过得了无滋味,尽管巴郡已经步入正轨, 齐恒的话也被奉为圭臬,如今再无阳奉阴违之辈。可看着鱼贯来请安的太太们, 徐宁只觉得坐困愁城, 何况郭氏都走了, 哪里还有个说真心话的人?
唯一值得慰藉的, 是阿庆嫂送的节礼,竟是一整头肥旺旺膀大腰圆的野猪,据说是踩着捕兽夹不幸身亡的, 她们一家子消化不完, 索性借花献佛。
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这么有分量的表示?徐宁兴高采烈打算做成烤乳猪——说乳实在有点冒犯, 这猪怎么看都上了岁数,好几百斤呢!
再好的东西吃多也腻,徐宁干脆办成篝火晚会,请附近的人都来飨宴,所谓与民同乐大抵正是如此。
宴会到了最高潮处,红芍还乘兴来了一支舞,当然不是那种求雨祭祀的舞蹈,而是纯粹娱乐性质的。
安夫人很不高兴,觉得大巫就该有大巫的架子,哪能随随便便给人跳,那不是太低贱了么?
可等红芍拉着她共舞时,安夫人便无话可说了,反倒有些受宠若惊,本地民风开化,并不以伎乐为耻,她年轻时跟姊妹们一同春游,也会在河边载歌载舞什么的,勾得那些青年男子们频频回顾。
如今在这灿烂的篝火下,众人的注视中,安夫人仿佛重拾了年轻时候的热情,翩跹作细步,舞得比红芍还卖力。而众人也捧场地予以喝彩,到最后竟手拉着手,跳起本地盛行的土风舞来,欢笑一堂。
徐宁感慨,果然艺术是相通的,而红芍已懂得其中真谛。如今的她已不再需要静王府的名头作靠山,仅凭自身也能一呼百应,游刃有余。
这大巫舍她其谁?
事实证明安夫人多虑了,红芍放下身段反而财源滚滚来,陆续有人家请她过去——到年下,家家户户都得祭灶神祭祖宗,若能请大巫主持祭祀,该多么风光荣耀,祖宗们也脸上有光。
红芍可没那么多功夫敷衍,挑挑拣拣,价高者得,还得是人品良好家中没出过丧德败行之徒的,她才肯去光顾。显然,她比葵婆更懂得如何约束民众,以药害人,不如以德服人,瞧瞧,没有阿芙蓉她不也干得很好么?
新年过去,京城仍旧一片死寂。没有消息,反倒越发让人觉着诡异。
她们在这地方无亲无故,徐宁也无须抱着阿笨四处拜年——尽管这小子见钱眼开,很愿意收那些太太们的红包,每见到一个穿金戴银的夫人,笑得总是格外甜,哄得人家心甘情愿掏出压岁钱来。
徐宁就纳闷这小子到底随了谁,不像她,可也不像齐恒呀,难道是隔代遗传?想起便宜爹当初是怎么哄王氏跟杜氏的,徐宁知趣闭上嘴,三岁看老,或许阿笨的教育她得上心了,以后得请个严师才行。
这地方师资力量太薄弱,还是得从京城找,唉,不知几时才能回去。
进二月里,京城终于有信函至。是关于赈灾的。
去年地震时,齐恒便送了奏疏上报灾情,理论上地方财政无法覆盖时,中央也应予以支持。尽管他靠着宰杀汪云海这条大鱼勉强渡过难关,可百废待兴,作甚要打肿脸充胖子?
怎料过了一年才有回应——当然也属常事,未免瞒报误报,皇帝得先着人打听具体情况,灾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再召集百官商议,由户部拨给相应款项,拖延再正常不过。
令齐恒意外的是这等诏书并非出自景德帝亲笔,而是内阁共同拟旨,末尾有阁老的落款。看来景德帝连执笔都不能了。
送来的赈灾款子比之实际所用,也不过区区三分之一之数。
徐宁冷笑,“这定是吴王主意。”
国库里再捉襟见肘,不会连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手,何况过去大半年了,早该打听清楚,要么干脆不给,给这么点哄傻子呢!
齐恒冷静道:“他倒是想,可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为了怕他起疑,将他牢牢稳在巴蜀,吴王才被迫送来这道折子,却不料招惹更多怀疑。吴王自是不愿齐恒壮大,可赈灾却又名正言顺,才捏着鼻子给点银子敷衍敷衍,齐恒虽然不缺,却已看出,如今内阁已渐渐式微,否则必得撑住这场角力,跟吴王继续缠斗下去。
“咱们该回京了。”
再这么坐井观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徐宁表示赞同,“我这就收拾行李。”
看齐恒面露踌躇,她顿时意会,眉立道:“休想撇下我们母子。”
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巴蜀该怎么熬,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他一同直面。
齐恒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回去。”
徐宁方才满意,老实说,这地方她待得已有些腻了,风景虽好,看久了也觉无聊,吃的玩的用的更是远不能跟京城相比,换个环境正好重整一下心情。
半夏也如此想,尤其看见红芍混得风生水起,分外令她心酸。尽管两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可人比人气死人,天天站她旁边就跟丑小鸭似的,还是回京自在。
白芷亦然,她本就不惧危险,反倒更看重随之而来的机会,不过一场豪赌,输了无非一死,可若赢了,她便可获得梦寐以求的女官之位——毫无疑问,这就是储君之战。
最为难的当属红芍,她自然愿意追随王妃,可若就此回京,等于放弃她在巴蜀打下的一切基础,她能顶替葵巫,自然也能有人顶替她,时间是不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