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无奈,“您也知道,这桩亲事本就是您愿意的,我可从没发表意见。”
温妃无言,可还不是为他好?徐大小姐的门楣、出身、品貌哪点配不上他?现在看来品行差了点,但也是后话了。
“听说你到徐家去过了?他们怎么说的?”温妃想起午后就叫太监去请过,那会儿只说王府没人——看来恒儿与她是同时收到的密信。
齐恒想起那女孩子有条不紊的应答,唇边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徐家意思,让三小姐以身代嫁。”
温妃这会儿着实有点恼火了,让个庶女滥竽充数,算盘打得可真精,仗着先人那点交情就这样肆无忌惮,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本宫绝不答应!”
齐恒安抚母亲自有一套,先叫人在殿里点上温妃爱用的熏香,又亲自沾了薄荷脑油帮温妃按摩两边太阳。
他这样从容不迫,身边人也不自觉受到感染,温妃叹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想同意?”
别看她平时似乎说一不二,可温妃知道这个儿子素有主意,但凡他决定的事,旁人再难更改——当初他不反对与徐家结亲,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这会儿怎么又肯了呢?
难道徐家三小姐太过出色?若是过分狐媚妖冶的,温妃倒得留个心眼。
齐恒不置可否,只道:“您当初向徐家提亲,只是为报恩,既如此,选谁不是一样?左右为求个好名声,不妨气量开阔些,没的叫人议论咱们挑三拣四,拿着鸡毛当令箭。”
温妃哂道:“那也犯不着以庶充嫡,或者徐家愿意做点别的工夫倒也罢了。”
齐恒道:“徐家倒是想,可她不肯。”
因将徐宁那番铿锵有力如同金石掷地的言辞娓娓道来,记得这样清楚,可见他十分激赏。
温妃道:“她这是做给你看呢。”
儿子还是太天真,以为长在闺中的娇小姐必然纯洁如纸,殊不知多的是算计——若不这样说,恒儿如何会对她另眼相看?这种话术在宫里屡见不鲜,当年景德帝要晋封她为妃时,她也是一辞再辞,难道她真的不愿?
齐恒想了想,“三小姐不像那种人。”
何必冒着激怒他的风险设局,就不怕他翻脸?
“那是你涵养好。”温妃哼道。总之她可不愿迎一个出身低微的儿媳进门,大不了退亲另娶别家便是。
齐恒温声道:“当初您向父皇祈求将孩儿过继给仁孝皇后为嗣时,还记得父皇怎么对您说的么?”
温妃当然记得,这是她毕生耻辱所在。
当年仁孝皇后病重,各宫嫔妃蠢蠢欲动,都想着一争凤位,她虽然也有点希冀,但还是理智压过了感情——比起强敌环伺的中宫之位,太子之位无疑会更加保险。
于是仗着蒙先皇后举荐,亲身到仁孝皇后榻旁服侍汤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最终借着仁孝皇后的嘴说出想要立恒儿为嗣。
景德帝冰冷的一眼几乎令她瘫软在地,而他所吐出的言语更如同一个恶狠狠的耳刮子,令温妃脸颊火辣辣的疼,“人连生母都不认可,与禽兽有何分别?”
随后好一阵子,温妃成了满皇宫的笑柄,费了好大的劲方才重新复宠。这件事却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
如今她阅历见长,当然知晓当初的举动多么愚蠢,也难怪皇帝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大发雷霆。
齐恒按住她拿着白玉扇子的手,“母亲,孩儿纵使心系青云志,可也无须您用自个儿的牺牲来成全。恰如父皇所言,血脉亲缘是这世上最不可分割的东西,不是么?”
望着那双澄澈眼眸,温妃到底叹了口气,“罢了,就依你。”
也算徐家有福,千挑万选还真挑到个中意的。
她也实在没力气折腾,但,为防徐家再出尔反尔,她得加重保险。
温妃亲自去皇帝跟前求了圣旨,整个徐家炸开了锅。
第016章 圣旨
担心静王前来问罪,诚意伯终日提心吊胆,大姐儿的事注定瞒不住了,人家会不会伺机报复。
他连府衙都不大敢去,这半年静王殿下奉命来吏部办差,每日也总要巡视个两三趟的,难道他该称病?
称病太久也不行,侍郎一职可是肥缺,他不愿意多的是人想干,稍稍露出点怠惰来,保不齐就被顶替掉了。
唉,天底下怎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徐宁见父亲镇日嘘声叹气,很有些瞧不上,这会子知道害怕了,早前也不想想捅了多大的篓子。
到底一家子骨肉利益相关,徐宁还是贴心地帮父亲想了个法子,“您何不主动提出退婚呢?”
就以大姐姐隐疾为名,反正都这样了,不可能更差,索性还显得光明磊落。静王为了面子考虑,说不定还会维持原判,如此一来,徐家的名声反而得以保全。
诚意伯皱着眉,“万一殿下真的答应?”
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宁彻底无言,以退为进都不懂,就他这样还想入内阁当首辅呢,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看来便宜爹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早些洗洗睡吧。
圣旨来的那日适逢休沐,故而诚意伯有幸亲迎,可瞧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便知底气着实发虚:莫非静王在万岁爷跟前参了他一本,要削了他官职?他这侍郎还当不当得成?
然而等听完圣旨内容,徐建业的嘴便张开不响了。
内侍见他目光茫然,轻笑道:“伯爷怎不起身谢恩?”
徐宁忙捅了捅老爹胳膊拐,众人方才齐齐俯身下拜,“谢主隆恩。”
这厢又轻声吩咐半夏,“去把我妆台上那盒金珠取来。”
御前的人轻易得罪不起,总得给点好处,他们才不至于造些口舌业报。
内侍看在眼里,就觉得这徐三小姐果然是个懂事的,且十分能干,否则怎能从嫡姐手上抢来这么一门好亲?日后有缘自己不妨多结交结交。
掂了掂金珠的分量,内侍含笑纳入袖中,“咱家这就走了,伯爷无须费事。”
徐建业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礼节性地留张太监喝杯茶,唉,今日真是忙糊涂了!
这时候再说也迟了,只能讪讪地将人送到门口,临了又塞了封银子,指望他在温妃娘娘跟前帮自己说点好话。
当爹的还不如女儿伶俐,真是罕事。张太监笑了笑,乘轿离去。
回至府内,众人团团迎上前来,王氏再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温妃素来不是最爱挑剔么?当初连大姐儿都被她评头品足指摘了一番,何以会放任庶女成为儿媳?何况圣旨指名道姓为徐家三小姐,可见她是心里有数的。
方姨娘则一阵含酸,再想不到看着笨笨的三丫头竟因祸得福,唉,婉儿不写那封信该多好,早知静王殿下如此好说话,她本来也可以为女儿争上一争的,这下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温妃重脸面,自然容不得心术不正之人嫁去王府,尤其诋毁的还是自家姐妹。
面上却强打起精神恭贺杜氏——瞧太太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怕是该恨上这母女俩了,总算有点热闹可瞧。
徐建业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的转变,整个人近乎虚脱,更令他费解的是,到底如何发生的?
遣散闲杂人后等,徐建业将女儿唤到书房。
徐宁就显得平静许多,这桩亲事于她虽是意外之喜,但也未必毫无可能,至少现在看来温妃静王都是理性的人,选择了消耗最少的办法。
徐建业看在眼中,更怀疑她与静王早就有了幽期密约,若非两人暗通款曲,怎会轻易答应换人?
徐宁唇边露出讥讽的冷色,“父亲眼里我便是这等人么?还是把殿下也视作色欲熏心之徒?”
徐建业讪讪道:“爹不是那个意思,你又何必动气……”
不管怎么说这桩亲事都于徐家有利,他自然得接受,何况圣旨都宣读了,也容不得他反对——想他堂堂一个伯爷还得对女儿做小伏低曲意讨好,徐建业难免有些憋屈。
徐宁道:“殿下都不在意嫡庶,您以后也别老把嫡庶挂嘴边了,没的叫人议论伯府轻狂浮浪,没点大家气度。”
徐建业忙道:“爹明白,都明白。”
立刻吩咐管事将三小姐的份例提到与大小姐一等,论理徐婉也该一视同仁,奈何徐建业还记挂着告密之仇,非得责罚一番才解气。
可是温妃念着报恩也就罢了,皇上为何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同意了呢?
到底是爱子,不该这样对待呀。
徐宁道:“依您看,五殿下口碑如何?”
静王序齿行五。
徐建业说起女婿那叫一个钦佩,“才干优长,乃人中之杰。”
否则如何能压倒前头那几个兄长,隐隐有与东宫争锋之势?
徐宁道:“或许正因如此,陛下才想压压他的势头。”
狮群里只能有一只领头的雄狮,年长的狮王日益老迈,看着底下啸聚山林,心里岂有不害怕的?
适当打压也是种平衡。
温妃母家不显,但也正因如此,倘若她想为儿子结门好亲,朝中多的是世家遥相呼应,三个和尚没水喝,能一家独大自然最好。
温妃却是知晓景德帝猜忌多深,于是另辟蹊径,借着报恩为名方便韬光养晦,徐家,不过是顺势而为的那个势罢了。
徐建业被说服了,真如此倒令他放心不少,看来人家不会为大姐儿迁怒到他头上,他也能松口气了。
对徐宁越发慈爱,“好孩子,难为你这阵子殚精竭虑,回去养养精神,别的自有爹娘为你操心。”
大姐儿这一出走倒省事不少,她的嫁妆顺理成章挪到三丫头身上,无须另外置办——就算徐馨这会子再回来,徐建业也懒得给她一厘钱,她乐意跟文思远吃糠咽菜,受些罪原是应该的。
杜氏应酬完来访的乌合之众,脸上亦有些疲态,可想到女儿终身得以解决,又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她拉着徐宁的手谆谆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安心准备出嫁罢。”
顿了顿,“王家那头,娘会好好跟他们说的。”
徐宁点头,“我明白。”
她是静王的人了,该少与外男见面,婚前尤其该避嫌。她将是个合格的王妃,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挑不出错处。
杜氏知道她的心性,身为母亲,实在没什么可教导的,她的那套早就过时不适用了,而宁丫头打小也比她更坚忍更有决断,她唯一能嘱咐的只有一句,“若受了委屈,只管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哪怕她只是个失宠的妾室,在老爷跟前说不上话,但,她也会拼尽全力捍卫她的女儿。
徐宁感觉眼眶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滑落。
她埋在母亲肩头,用力将那点泪意憋回去,只瓮声瓮气唤了声娘。
杜氏轻轻拍打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娘在呢。”
徐宁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第017章 绝食
听见要把徐馨的嫁妆给徐宁,王氏当即便炸了,“老爷在同我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