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突然一僵,她可没有磨镜之好,也从没想过那种事!王妃如果一定强行……那她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白芷见她咬着嘴唇,脸上时悲时喜,唯有轻轻摇头:显然,这姑娘的脑子在浣衣房已经待得不正常了。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拿着一匹布在他身上比划,既然要裁制新衣,不如连他的份也捎上。但徐宁知他脾气挑剔,不敢擅自决定花色料子,还是得问过他再说。
还有尺寸,得尽量贴服身量,徐宁之前给他缝过腰带,原本估算得好好的,可最后上身还是短了半寸,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手艺不佳,执意认为他在那段时间吃胖了——心宽体胖么。
后来还是姜管事想的巧宗儿,多加一截碧绿丝绦,正好用来挂玉佩。
齐恒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市集?”
姜管事事无巨细都向主子禀报,固然是他尽职尽责的表现,但徐宁听着就有点像挑唆。
连忙辩称自己用的是私房钱,没有走公账,这方面她分得很清白,王府的日常开销及基础维护自然在齐恒权责之内,除此之外的零花她不会滥动他的。
以此保证她俩不会因为银钱争吵。
齐恒倒是没打算跟她分太清,日子一长,怎么可能泾渭分明?但见徐宁兴兴头头模样,他也不去打击她积极性。
徐宁小声道:“殿下,您知道我今日干了什么?”
看她眼角眉梢按捺不住窃喜,齐恒怀疑这人吃错了药了,方才他刚下衙门,就有人拉着他询问王妃身边那名绝色女子是谁,连他那好四哥都仿佛蠢蠢欲动,特意差了个小厮暗中窥探,想看看是怎么个天仙,是否被他笑纳了——静王妃可真贤惠呀!不像自己家的母老虎。
她特意带红芍到街上溜达一圈,难道就为了造势?
徐宁:……
当然不是,这都叫些什么人呀!果然男人就没一个正经的。
她指着案上一摞灰扑扑的东西,含笑道:“殿下,关键在这儿。”
齐恒恍然,是账本呀。
第043章 厨子
再是经验老道的商人, 通常都会留个底本,亦即所谓原始账本。一方面是为了心里有数,另一方面,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谁没点背景,沟通打点, 暗度陈仓, 这部分的款子是不能露在明面上的,万一东窗事发, 也可作为对证,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那六百两的去路想必也在其中。
但徐宁并没有工夫一一核对, 她要做的只是釜底抽薪,遂扬了扬那几本账册,含笑道:“您瞧,这下谁还敢不听话?”
掌柜们的黑历史在她手里, 那可是命门。
女孩子眉眼弯弯,一副亟待人夸奖的表情。
齐恒本不想让她轻易得逞, 却不知怎的,竟真个点了点头。
徐宁仿佛被顺毛抚摸的小猫咪, 惬意得不知所以, 总算她没忘记对面功劳, “还得感谢殿下将向荣赐给我。”
鸡鸣狗盗虽然为人瞧不起, 可多少聪明人都栽在这上头?可见静王眼光独具。
徐宁又极力夸赞了一番向荣好处,嘴严、忠心、机灵,生得还那么漂亮, 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白又嫩, 让人忍不住捏上一把!
齐恒听得渐渐黑脸,“行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
心下莫名怪异,他清楚徐宁爱美人——看她怎么对红芍的便知了,可太监到底算半个男子,她这样不吝欣赏,一点也不考虑他的感受么?
他缓了缓情绪,“你能确保这些都是真的?”
狡兔三窟,按理不该放在同一地方。虽说为安全起见,一般人都会将重要物件随身携带,可也保不齐有个把突发奇想。
徐宁掸了掸封皮上的灰,狡黠一笑,“我没说都是真的呀,不过,只要有一本真的就够了。”
三家铺子盘根错节,彼此勾连,一家落难,另外的如何能置身事外?
想装死,那就等着扇大耳刮子吧。
钱掌柜万般不舍送走王妃一行,心里还在留恋红芍那丫头妩媚多情,怅然若失——若他亲自向王妃请求,王妃会不会答应呢?还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最看重的一个伙计快步过来,低低道:“方才王妃身边小太监说要解手,问我茅房在哪里,我才指了地方,前边有人招呼,就没理会。”
本来掌柜让他们盯着,以防王妃突然发难,可见那行人和和气气,渐渐也就放松警惕,思来想去,还是禀报一句。
钱掌柜道:“顺路而已,随他去吧。”
什么小太监,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谁知道跟王妃闹些假凤虚凰勾当,静王让这种人留在身边,还真不怕绿云罩顶。
忽然想起一事,“不好!”
匆匆来至后院卧房,揭开枕褥一瞧,原本该有的账册竟不翼而飞,中了人家计了!
钱掌柜情知不妙,连忙去找珍宝斋的赵掌柜,果不其然也丢了。能这样巧合,除了王妃干的还能有谁?
赵掌柜叹道:“看来,咱们小觑了三小姐。”
郭掌柜比这俩机智,底本放在最亲近的一个外室那里,旁人轻易够不到手,王妃拿走的不过是本空壳,如何能威胁他?
当下打着哈哈便欲敷衍溜走。
两人齐齐眉立,“老郭,你别想抽身,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
郭掌柜苦着脸,你们惹出的麻烦,作甚得他来填限?好没道理。
可谁叫大伙儿都不清白,遇上这帮损友,只好自认倒霉啰。
王氏正盘算将府里妈妈送一个到徐馨身边,那宅子都是生人,女儿娇生惯养未必宾服得住,然而婆子们纷纷推三阻四,不肯从命——伯府里过得多么滋润,餐餐有鱼有肉,到那边待遇大滑坡不说,大小姐那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隔三差五打鸡骂狗,谁甘愿受气?姑爷又是那副德行,说句不中听的,连她们都瞧不上呢,寒门出贵子,也得看这贵子扶不扶得起,大小姐怕是瞎了眼。
王氏耳边竟没一句中听的话,可谁叫她自己都瞧不上文思远这位女婿,底下人自然是见风使舵的。
万般无奈,王氏便打算将最器重的韩妈妈派去,这韩氏原是她陪嫁,跟随她从晋州到京城来,兢兢业业伺候她快二十年,骤然要分开还真有点不舍。
韩妈妈则是相当气愤,她跟着太太千里迢迢出生入死,如今岁数大了,满以为能过点舒服日子,谁知太太还不肯放过,要她去那边吃糠咽菜,服侍大小姐一家,说句难听的,养条狗都该 有点感情吧?她生来就是奴才命?
且喜客人上门打岔,韩妈妈赶紧躲开,自个儿琢磨着是否要另谋出路,她有见识有经验,还烧得一手好菜,差不多的人家都愿意要她,永宁侯夫人某次还半开玩笑抛出橄榄枝,要挖她过去,不过那府里人际关系也挺复杂,韩妈妈想想便罢了。
哪里能寻着体贴好说话的主子,让她安享晚年?韩妈妈忽然想起嫁进王府的三小姐。
王氏听见三家掌柜齐齐上门,着实出乎意料。
不是才送了钱来,莫非哪里漏了,还有多的?见猎心喜,急忙命人设宴招待。
怎料钱掌柜开口就要将先前那六百两退回去,王氏不由得垮下脸来:“这叫什么话?老爷请你们为做生意,不是当主子供着!”
哪有奴才问主家倒找钱的道理。
几位掌柜对视一眼,显然早就编好说辞,“如今租子见长,柴、米、油、煤都得要钱,小的们还得再进一批货,委实周转不来,还望夫人您行个方便。”
说得好听,到嘴的东西岂有吐出之理?王氏冷笑,别是三丫头找他们来的吧,可他们又何必如此听话?难道嫁了个王爷,就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淡淡道:“若我不肯呢?”
静王妃有本事就来抄家,真当她怕了不成?
钱掌柜微微欠身,“如此,那咱们只好跟伯爷详谈了。”
顿了顿,“不过,有些事恐怕就不能帮夫人瞒下了。”
王氏眼皮跳动,当然不是指她私占三丫头嫁妆,老爷才不在意这点小事,而是别的——以前这几间铺子还没归到三丫头名下时,每年的出息也不是年年送来府里,让老爷过目的仅是一小部分,另外的,有些送回娘家,有些则进了赌坊。
彼时她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心情苦闷,结果就被某个刚认识的官夫人引诱,玩起了叶子牌,初时小小的发了几笔小财,胆子渐长,妄想投入更多,便打起铺子主意,总算有赚有赔,没酿成大祸。
如今瘾渐渐淡去,还以为这桩陈年往事不会有人提起,哪知钱掌柜竟以此来要挟他——老爷向来视赌如仇,倘若得知,怕是立即休了她都有可能。
面对心照不宣的秘密,王氏气焰瞬间矮下去,只好咬牙将那六百两取出——还好她尚未动用——气咻咻地朝桌上一摞,“拿去!”
钱掌柜笑容满面收起,“多谢夫人。”
王氏恨不得撕烂那张老脸,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是从什么开始,身边全都失去控制?
还有馨姐儿,王氏郁郁叹了口气,“韩妈妈呢?”
儿女都是债,为娘的怎忍心见她们受苦?她也不奢望徐馨过得比徐宁好了,好歹调理出个模样,别落人话柄。
另一个婆子赔笑上前,“方才便没见着,许是去厨房了吧。”
最后一遭,尽好本职工作也是应当。王氏颔首,“等忙完了让她来见我。”
馨姐儿打小嘴巴挑剔,外头找的厨娘总归不如家里,至于月钱,大不了她额外补贴便是——当然这一点王氏并不会提前说明,奴才们惯会得陇望蜀,对她们太好往往得寸进尺,相反,雪中送炭却会记得恩情。
这便是王氏最得意的驭人之道,馨姐儿要学的还多着呢。
*
徐宁收到掌柜们恭恭敬敬送来的银两,亦遵照约定让向荣将账本还回去——她私下让白芷另外拓印了一份,这个就不必实话实说了。
钱掌柜等人俯首帖耳,表示往后唯王妃之命是从,绝不敢阳奉阴违。
徐宁笑道:“诸位这话就折煞我了,和气生财,我看起来很难说话吗?”
钱掌柜讪讪表示,往后有何吩咐只管交代,他定将王府放在伯府之前,谁成想三小姐如此厉害,比老江湖还老江湖,自己可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徐宁轻轻敲打一回收效显著,方才心满意足命红芍送客:这个就叫先苦后甜,不费一文,能看看美人的脸那些臭男人都该物超所值。
半夏抚掌大乐:“小姐都不用亲自出马,让他们狗咬狗可真痛快!”
想想太太在家该郁闷成什么样,半夏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舒坦。
徐宁笑了笑,“收起来吧。”
半夏答应着正要起身,二门上小厮来报,有个年逾五旬的婆子求见。
主仆俩面面相觑,不记得这么个人,半夏道:“婢子去瞅瞅。”
不等徐宁发话,便一阵风似的赶去,须臾带着韩妈妈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满眶道:“王妃主子,求您收留老奴,给老奴一条活路罢!”
徐宁:……
嫡母的人缘究竟是有多差,这就逼上梁山了?
鉴于韩妈妈手艺不错,徐宁决定将人留下,至于身契的事,回头跟便宜爹说一声便是。
晚上齐恒回来,便看到一桌子精心准备的家常菜,又见徐宁满怀期待望着他,忽然多了点不可言说滋味,叹口气道:
“其实,你毋须如此费心。”
亲自洗手作羹汤,就为了换他展颜一笑,这女子未免忒老实。
说完抬起她的手,想看看烫了几个血泡,然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