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唯有冷笑,人走茶凉再来嘘寒问暖有何用处?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有心不如跟着殉情去。
吴王妃知她心软,因劝道:“那婢子也未必真正无辜,否则为何不作分辩?你也勿需深究。”
楚王年轻俊俏,多的是人芳心暗许投怀送抱,说不好是否真正冤枉。
徐宁知道二嫂不过要她想开些,勉强笑了笑,表示她听进去了。
可无论被逼无奈抑或半推半就,都不该换来香消玉殒这种下场。就算有错,那女子遭到的惩罚已远远超过她应该承受的部分,命运何其不公。
*
白芷领着红芍前来报到时,徐宁已将账册翻完大半。
大体还是能对得上的,但在细枝末节颇有出入,譬如说,第二季度的利润比第一季度明显减少,夏天不该是旺季么?
她怀疑有人做账。
徐宁再看向一旁摞着的银票,六百两,其实不少,毕竟铺子是可以长期经营的,积少成多,而她暂时也没有额外花钱的必要。
只是这般瞒上欺下,真当她好糊弄不成?
半夏揎拳掳袖,准备带一批侍卫上门清算去,揍得他们头破血流眼冒金星,倒要看看谁还敢捣鬼!
徐宁哂道:“他们哪有这种胆量,怕是奉命而为。”
要贪早就贪了——其实铺子里的掌柜也没少干过,但都是鼠窃狗偷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敢做得太过分。
人家为你经营,捞点油水也是应当,故而只要无伤大雅,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但这回的事显然透着古怪。
半夏也不傻,略一思忖便已明白,“定是太太主意,从别处破费,就想小姐您帮她填上,她怎么不去抢!”
徐宁赞许地看她一眼,这便是直觉的好处,能及时抓住主要矛盾。
半夏忙道:“您快写信告诉伯爷。”
能治住太太就只有老爷出马,否则今日敢算计铺子,明日怕是要将嫁妆整个搬空了。
徐宁很知道便宜爹脾气,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比谁都急,其他事就只会打太极。自己已经出嫁,在他看来责任便了了,为了照顾新嫁娘面子或许会训斥太太一番,但也治标不治本,保不齐王氏下次还会这么干,难道次次等着便宜爹为她出头?
求人不如求己,徐宁不想欠无谓人情,况且谁知便宜爹会不会帮她?在他看来说不定左手倒右手,乐得及时止损哩。
徐宁正凝思时,余光瞥见水洗得发白的衣裙——在浣衣房历尽磨难,红芍低调许多,为着今日要来见她,还特意换了身旧衣,不事妆饰。
她也听说楚王府命案,唯恐徐王妃要效仿那恶妇行径,将她活活打死,着实捏着把汗。
徐宁眼中并无敌意,只有对美的欣赏,布衣荆钗难掩绝色,果然天生尤物。
她忽然开口,“白芷想必对你讲清楚了?”
红芍忙并拢裙摆跪倒施礼,“是,谢王妃恩典。”
经此一事,她再不敢胡乱肖想。富贵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跟她所受的辛劳相比,静王那点如画般的风姿都不算什么了——又不能当饭吃。
徐宁满意颔首,“很好,你随我来罢。”
她要带自己出门?红芍满腹狐疑,看着王妃吩咐人备车。
白芷猜出些许,“王妃许是要到铺子里去。”
红芍更不懂了,好端端怎么要逛街,难道看她穿着太简朴,想为她置几身新衣?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白芷悄然翻个白眼,洗衣裳莫非把脑子给洗坏了?不对,这人本来就不聪明。
只得耐心解释,“应该是要见那些掌柜们。”
虽然不知王妃为何浩浩汤汤带上一大批人,或许为镇场子?可身为属下,就该尽心竭力助阵才是。
红芍是真有点糊涂了,尽管她看出王妃没有要她命的打算,可她生得美貌总归是个祸端,也许是想用别的法子把她打发出去?
不伤及人命还能得个好名声,最好便是指婚了。
但就她平日所见的那些掌柜们,未免太老了些,有些头发花白牙齿都掉了。
红芍轻轻埋怨,“王妃太不厚道。”
这样的如何看得上眼?若是年轻些的,或者她也就答应嫁了。
白芷:……
姑娘,你戏真多呀。
第042章 账本
徐宁没管红芍如何胡思乱想, 亦未多做解释,跟姜管事知会一声后,便高高兴兴带上众人出发。
半夏还沉浸在以武服人的念头里, 觉得王妃必有高招,“小姐, 进去之后咱们需要做什么?”
她愿意打起十二分精神!
徐宁笑道:“什么也不用, 看上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下,我掏钱。”
是某种暗语吗?一发信号就齐齐上去将那些奸恶之人擒拿?半夏未明所以, 算了她只管听命行事。
红芍心念一动,低头望向腰肢, 她虽是刻意打扮低调,但也的确没几件好衣裳穿。浣衣房那种地方弱肉强食,她才去两天值钱东西就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敢露富?饶是如此绸缎衣料也被抢去, 穿不下宁可撕碎也不还给她,至今想起来都跟噩梦一样。
青春少艾哪有不爱打扮的, 如果王妃真个请客……她倒真想放开手眼挑选。
许是察觉到她意图,徐宁温声道:“你年纪轻轻, 该穿得鲜艳些才是, 待会儿多拿几匹花布罢。”
红芍微微脸红, 愈发认准了王妃要帮她说亲, 算了,嫁给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家底殷实能保她衣食无忧就行——反正一般老骨头早已丧失功能, 想必没空来烦她。
到了南城, 徐宁直奔她名下的绸缎坊。
钱掌柜隔着柜台远远瞧见,立刻坐直身子, 料定王妃要来兴师问罪。谁叫伯夫人太贪,一下子去了六百两,任谁都看得出账面上亏空,他又不能自掏腰包填补,只得硬着头皮将账抹平了。
也做好东窗事发准备,可只要抵死不认,王妃又能奈他何?生意有好坏之分,不可能每个月赚的一样,大不了斥他无能便是——京城居大不易,在这里做长的都是人精,钱掌柜自然两边都不肯得罪,私心也有点藐视徐宁,刚出阁的小姑娘,怎斗得过老奸巨猾的狐狸?比起夫人总是容易应付的。
徐宁见他赔着十二分小心,便知道此人多么滑不留手。
但,她本就不为找茬而来,只微微笑道:“新进的绸缎到货了吧?”
原来只是贪新鲜,钱掌柜恍然,“您何必亲身前来?让小人送去府上就行。”
徐宁摆手,“不是帮我自己挑的,是给她们。”
钱掌柜循着视线望去,见三四个年轻女子登门眺望,模样甚是俏丽,看打扮仿佛丫鬟之流,可丫鬟哪用得着如此费心?
钱掌柜笑道:“有批柞蚕丝的货正合适。”
既然不是主子,那用次一等的就行了。
徐宁慢悠悠打量着他,看得钱掌柜汗毛倒竖,他真是糊涂了,王府岂会缺那点银子,别说丫鬟了,一条狗都得穿金戴银,唯恐跌了脸面呢!
急忙命伙计将最贵最精细花色最耀眼的面料搬出,好让那几位从容挑拣,这厢又陪笑道:“王妃请进屋里喝口茶。”
徐宁从善如流随他进去,可见真是来消遣。不得不说,这店里的茶比起伯府也不差什么,可见平常没少揩油。
钱掌柜频频向外张望,不年不节的,忽然要裁制新衣……就算邀买人心,也不必如此区别对待,看起来都是丫鬟里头最出挑的。
难道是要献给静王?三小姐当真贤德,才刚成婚就想着为夫君开枝散叶了。
也未必纳妾,说不定只是找个借口打发出去,他记得伯夫人刚嫁来时,就把原先老夫人赏给伯爷的几个通房全都给配了婚,照样在他店里订的喜服。
不知自己是否有机会?钱掌柜望着那名红芍的悠然神往,他虽然有妻有子,可却都在滁州老家,如能在京城纳房小星,该是何等神仙快活……
徐宁见这老东西的魂已经被红芍勾去,悄悄问向荣,“你会不会开锁?”
向荣一怔,随即点头,溜门撬锁虽非他专长,可平时跟同事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
“那好,你去帮我偷一样东西。”徐宁附耳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向荣便借口茶水喝多了腹痛,溜到后院解手去了,一壁留意一壁打听,观察钱掌柜卧房所在——说实在,这差事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以前王爷都交由别人去干,头回亲自动手,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徐宁只管悠闲等待。
那厢红芍已经被各色昂贵的云锦、宋锦、蜀锦晃花了眼,十分委决不下,王妃客气几句,她岂能不识抬举,真把自己当客人?
钱掌柜则是目眩神迷,“您别担心,我给您打个对折,不会太破费的。”
那敢情好。红芍感激地瞥他一眼,这位倒是不错,出手大方,岁数也不算很老——除了外貌欠佳了点,一口抽水烟抽出来的大黄牙,隔着丈许仿佛能闻见臭气。
罢了,不亲嘴倒也没什么,以后叮嘱他多用熏香,少来近身,也不是不能忍耐。
红芍正纠结要不要为了几匹布牺牲自己,那边徐宁接到信号轻巧起身,“挑好了吗?”
红芍怯怯点头,“是。”
就是贵了点,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料徐宁问都不问,就命伙计照原价装裹起来,还谢绝了钱掌柜要打折的提议。
红芍吃了一惊,王妃竟是认真的?没打算将她卖掉?
徐宁笑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拿着。”
一匹纱连同里头用以固定的毛竹板也怪重的,红芍吃力抱住,有种扎实的感觉,心下却似怔忪:王妃好像对她怪好嘞。
钱掌柜万分失望,王妃不肯占他便宜,他也没能占到美人便宜,娶小星的梦想到底破灭了。
之后,徐宁又相继去了赵掌柜的珍宝斋与郭掌柜的胭脂铺子,这便是她名下最大的三宗生意。
如法炮制,让红芍等人放开来挑选,她则暗地放出向荣,如猎犬般嗅探想要的目标,做得十分隐蔽。
最后大功告成,三家竟无一人察觉,这得归功于向荣老练,另一方面,则是红芍容貌实在优秀,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见了她多半走不动路——齐恒不算。
黄昏时分,马车满载而归,徐宁笑容满脸让她们将东西带回去,再私下分一分。
红芍这会儿仍不敢相信王妃真是带她逛街的,居然没趁机让人牙子将她拐走。
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竟主动示起好来,“这盒水粉颜色匀净,不伤肌肤,配王妃正合适,还是留给您使罢。”
虽是借花献佛,但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了。
徐宁道:“给你的你便收着,何必弄些假模假式,叫人不自在。”
红芍便不敢多言,低眉垂首应了声是。
徐宁又抬了抬下巴,“让白芷带你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改日说不定还得出门。”
红芍恍恍惚惚,足下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九霄云端,阿弥陀佛,王妃这菩萨心肠来得真是突然,又不像要把她献给哪位恩客的样子,莫非是想自己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