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更是个糊涂的,自家婆娘管不好,由着她出来丢人现眼。惠妃暗暗咬牙,差点没被这对孽障气死。
箫鼓声歇,李凤娘亦随之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朗声行礼,“臣媳恭祝皇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话音未落,舞伴里一名青衫女子忽地快步上前,大喝一声,“昏君,还我全族命来!”
但见寒光闪过,殿里乱成一团。
齐恒在意外发生的瞬间便已作出决断,自个儿上前保护温妃,又命向荣快步来到徐宁跟前,列开阵势。
吴王迅疾起身,“有刺客,快护驾!”
他自个儿的胳臂方才被划了一道,正汩汩往外渗血,却顾不得请太医,而是有条不紊指挥起殿内人手。至于那名女刺客,已被他在后颈轻轻劈了一掌,昏死过去——没有取其性命,自然是要留待问话。
女眷们被紧急安置到偏殿暂歇,李凤娘呆呆站在原地,神情复杂。适才那刻她清楚看见,静王对徐宁的关心溢于言表,而她呢,却只得一个抱头鼠窜的楚王,浑然不顾她的生死。
一阵穿堂风过,她清楚地摸到胳膊上簌簌而起的肌栗,真冷啊。
冷透了。
*
经过一番排查,确定有问题的只得一人,徐宁夫妇方才得以由侍卫护送出宫。
吴王妃有身子的人惊魂未定,怕出何差池,徐宁叮嘱她记得清大夫瞧瞧,若是胎动不宁,最近就别出门了,安心保养要紧。
吴王妃感动不已,她的丈夫固然是忠肝义胆一心向公,可这样冷落她跟腹中孩子,多少还是令她有些难过。
徐宁的安慰恰如雪中送炭。
她握紧徐宁的手,叮嘱她以后有空常来府上坐坐,徐宁自然含笑答允。
等坐上回家的马车,徐宁才长长吐了口气。
齐恒摸了摸她额头,不见发烧,“吓着了?”
徐宁摇头,“没有。”
她就是觉得今儿这事挺蹊跷的,刺杀本就是个技术活,在现实生活里几乎不可能完成,何况还是弱女子。譬如利器,刀剑之类根本不可能带到殿上,方才她看得清楚,那不过是一根用来表演的竹杖,顶多末端削得尖锐一点,但就这样要想刺入人的咽喉,除非她是武林高手,更别提景德帝跟前还有重重宫女太监,随便找个人挡刀,这计划就注定失败。
齐恒赞许地瞥她一眼,看来他这王妃颇具慧根,“你既明白,就不算上当。”
横竖不关他们的事,走着瞧吧,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遛遛。
手里捧的茶已经冰凉,徐宁从暖壶里重新斟了一杯,这会儿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起来。她真傻,正餐还没上来怎么就离场了?梦寐以求的皇家顶级菜肴啊!
齐恒无言,吃货就是吃货,都什么时候还惦记那些?
徐宁酸溜溜道:“你当然不在乎,秀色可餐,看都看饱了吧?”
齐恒危险地看向她,目光几能杀人,徐宁自悔失言,他最受不了那些无聊揣测,却还是嘴硬道:“瞪什么瞪,反正我又不是你心里的第一位。”
事件发生时,齐恒第一反应是去保护温妃,却派内侍来她这边,固然乃人之正理,徐宁也没资格去跟他们母子多年感情相比,但这不妨碍她说两句酸话。
既然凑合着过,就不必故作情深了吧?
齐恒默然刹那,忽地说道:“向荣的功夫比我好。”
徐宁:……这跟她说的有啥关系?
细细品咂,又好像有那么点关系,因为向荣的武功更好,所以才派来她这边,亦可见,她在他天平的权衡上丝毫不逊于温妃。
这算是变相的表白吗?
徐宁的脸慢慢泛起红色,故意缩了下手,“这茶真烫。”
仿佛受不住热才会如此。
齐恒抬手轻触杯壁,满脸不解,“哪有,都凉透了。”
徐宁:……她最痛恨他的诚实。
第051章 糕点
徐宁想吃年夜饭的愿望到底实现了。
才回府没多久, 就有宫中宦者奉上谕送了满满一大匣子菜肴,煎炒烹炸煮,琳琅满目。
徐宁笑道:“这也是殿下安排?”
齐恒诚实摇头, 不是他的功他绝不霸占,“宫中赐菜, 规矩如此。”
以前也有没接到帖子或是因病没去成的, 景德帝都会赐下御菜以示恩遇,今儿想必是情况特殊, 为着闹刺客无法宾主尽欢,索性把剩下的分一分, 也省得浪费。
徐宁垮下脸,“让咱们吃剩菜呀。”
皇帝老儿太不体面。
好在打开食盒瞧了瞧,大部分都是完整的,想来宾客们忙着欣赏歌舞, 都没怎么动筷子。就是这一路上快马兼程,碗碟已经冷若冰霜, 摸上去冻手,且好几个炒菜盘子凝结着厚厚一层猪油, 瞧着便腻味, 实在难于下咽。
幸亏宦者没盯着他们当场享用, 徐宁道:“要不, 撤下去再热一热?”
齐恒赞同,他热衷养身,从来不饮冷汤。
徐宁差不多也是如此, 只一样除外, 那便是鱼——红烧过的鱼放凉之后,汤汁会结成胶冻, 连同那酥脆弹牙的鱼皮,实在乃人间至味。
徐宁按捺不住心中痒痒,连筷子都没用,直接一指头下去,掀起巴掌大的鱼冻就往嘴里放,跟偷腥猫儿一般吃得满嘴油光。
见对面盯着自己,徐宁以为他也馋了,干脆大发慈悲,“你也尝尝?”
齐恒摇头,他可不喜欢这样毫无吃相地进膳。
徐宁撇嘴,规矩是用来约束别人的,他却一味自苦,怪道生活中除了工作就没半点旁的乐子。
她却是信奉人生得意须尽欢,剩下的半扇鱼,徐宁也懒得再拿去厨房加热了,直接倒拎着尾巴一口咽下,再吐出来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鱼骨,堪称绝技。
齐恒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也不知想些什么,“你很喜欢吃鱼?”
徐宁摇头,并不尽然,像多刺的鲥鱼和鲫鱼她就不喜欢。
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年初曾派人给我娘家送了半篓子鲥鱼?”
为了那点奇珍异味,大姐姐跟二姐姐差点打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谁能想到现在她成了可以尽情吃鲥鱼的那个?
齐恒想不起这事,“应该是母妃的意思。”
就算岳家他也懒得费力讨好,诚意伯府又不是没厨子,何必他来操心?
徐宁杏眼圆睁,“所以说您没情调。”
哪像她又是做香囊又是做腰带,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娶到她是捡到宝有木有?
齐恒深刻检讨一番,貌似自己的确一直在接受对方好意,却没主动做过什么,除了那回送她的不倒翁,遂诚意问道:“你需要我如何?”
他可以尝试改进,只要不太困难。
徐宁想了想,貌似还真没有什么,吃穿住行,她样样比他在行,至于琴棋书画那些自己又不十分感兴趣,
“要不,您还是送我个不倒翁吧,得纯金的。”
齐恒:……俗不可耐。
鄙视归鄙视,齐恒还是让姜总管将府库钥匙取来,好让徐宁可以尽情赏鉴其中宝藏:徜徉在铜臭的海洋里,他的小夫人比吃了仙丹还通体舒畅。
徐宁森森觉得,知我者,静王也。
为着宴会上差点酿出事故,宫中戒严尤甚,原本循例该向娘娘们请安的日子也被迫推迟。而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也被投进刑部大牢,皇帝着大理寺严加拷问,务必要问出真话来。
到底血肉之躯,七十二道刑罚还未挨过一半,刺客便已吐口,原来她是苗人,本是南疆一位寨桑之女,数年前安王殿下还是大皇子尚未授爵时,奉命亲征南蛮,实则他不通武艺,战术亦是泛泛,只起坐镇稳定军心之用,然他属下的将领贪功急于冒进,竟擅自屠了整座寨子,还放火烧了个干净,未曾想会逃出此女,隐姓埋名来到京城,又苦心孤诣混入掌管宫中乐艺的南府,伺机行刺。
当然,具体内情是安王自己补充的,他真不懂如何打仗啊,全都交给底下自己拿主意,谁知道他们会瞒着他干出如此恶行?他可真是冤透了!
景德帝信没信不好说,反正下令找出当年负责此事的将领,夺其军功,抄其官邸,并于午门前廷杖一百——实则便是要其性命。
听见仇人断气的消息,少女也在狱中咬舌自尽,含笑九泉。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然风波并无止息,原本安王那边的人打算于年后上书,促请皇帝尽快立太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本是写在礼法里的规矩,眼看皇帝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如不尽早稳固国本,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岂非重现太宗朝时血流漂杵之祸?
偏偏在这关口,安王派系被扇了重重一掌,忙着请罪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冒进?
安王几次想到养心殿陈情都被皇帝近臣挡了回来,着实委屈,他确实失察,可他真不是有心的啊!想他平日里战战兢兢,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故意纵容手下屠寨呢?
陈贵妃也病倒了,皇帝下令将宫中事务暂且交由胡贵妃打理,亦未亲去陈贵妃床前探视,只让太医延医问药即可,一时间,甘泉宫变得门可罗雀。
与之相对,胡贵妃的住处却热闹非凡,嫔妃们争相到昭阳殿里请安问好,俨然胡氏已成为内定的女主人——无论为继后,或是未来储君之母,将来都将稳稳压过她们这些人。
比起大皇子的昏懦,二皇子无疑英明神武许多,面对刺杀那样果决,又雷厉风行查明真相捍卫公道,颇有景德帝当年纵横捭阖之风范,若真要议储,舍他其谁?
反之,楚王静王这两家就显得冷冷清清。齐恒倒罢了,虽然无功却也无过,齐懋则被李凤娘拖累得够呛,谁叫那女刺客是混在他媳妇的伴舞团里?说他对这事毫不知情,谁都难以相信。
齐懋恨不得赌咒发誓他是清白的,都是奸人要害他!但是吧,现在朝臣们的重心都不在他身上,本来也没考虑过让这风流成性的楚王当太子,谁管他冤不冤枉?
齐懋只好灰溜溜躲回家中去,偃旗息鼓准备过年,惠妃也急得嘴角起了燎泡,若非年下不宜张扬,万岁爷也没发话,真恨不得让儿子把那刁妇给休了,活脱脱一个丧门星!
陈贵妃并未召人侍疾,因此徐宁也不必往宫中去,差人备了份礼就算了,当然,她给两位贵妃的礼是一模一样的,并未因一个得势一个失势显出偏颇来。并非她自命清高,只是懒得学那起子小人见风使舵,何况她心里明镜似的,将来登基的可是自家郎君,随便两家怎么争去,都是炮灰!
至于给三妃的年礼自然循例稍减一等,温妃虽是她亲婆婆,徐宁明面上也不好区别对待,只能私下孝敬。好在温妃明理,并不介意,且她这会儿顾不上此等小事:眼看胡贵妃要上位,温妃心里跟油煎似的,胡氏有多跋扈她皆看在眼里,真由着此人当上皇后或是吴王成了太子,往后还有她好日子过么?
碍于形势,温妃也不得不随波逐流,日日到昭阳殿做小伏低去,为了这个,她也不愿徐宁进宫,被她瞧见多么丢脸!
徐宁觉得这个年还是挺清闲的,除了回娘家小住几天,跟杜氏叙叙母女之情,此外便只剩下同妯娌们的应酬。
吴王风头正劲,吴王妃也跟着水涨船高,可她脸上却没多少喜色,反而对徐宁叹道:“如今大嫂不大肯理我了。”
她跟安王妃两家本是旧识,还在闺中便时常鸿雁传书,出了名的手帕交,后来同嫁一对兄弟,感情更上一层楼,怕是亲姊妹都未必有她们这般亲厚。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安王妃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非但不肯上门,连她送过去的鹿角参茸也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吴王妃挺难过的,她知道嫂子疑心安王被吴王害了——是不是陷害,吴王妃也不好说,她从来不问丈夫朝政上的事,可她相信大理寺的审判,那些个官老爷都没二话,可见还是安王自己的问题更大。
她也不能为这个疏远丈夫呀!
可你也不能拦着人家疏远你呀,徐宁心说。很明显,安王妃是把夫家的利益置于自己之上的,其实原也不矛盾,寻常人尚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进了皇室,自然要事事以天家利益为先,哪怕为了表明态度,她也得跟吴王妃划清界限。
徐宁安慰道:“大嫂子只是心绪不佳罢了,你无须介怀,过阵子便会好的。”
“但愿如此。”吴王妃叹口气,紧紧拉着徐宁的手,“你可不许势利眼,咱们得常来常往才好。”
言毕,就有侍女呈了一盘子糕点来,吴王妃笑着推向她,“我近来脾胃古怪,你帮我尝尝。”
徐宁拈起那薄薄的云片状糕点放入口中,舌尖甫一触碰,神色瞬间冷凝,“二嫂,这点心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