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上,他对兄长们从无不敬之处, 只忠实地扮演一个无害小弟弟角色。反正, 他是不会主动踏入战场的, 等他们厮杀完, 自己再去洒扫,这般方才合算。
吴王妃怪不好意思的,抽空又给徐宁送了些补品来, 并询问那对母女情况, 她自己不敢亲自去看,生怕见到血淋淋的。
徐宁道:“小的还好, 为娘的有几处脊骨折损,怕是得静养数月。”
吴王妃大惊,“那怎么行?”
让人家住外头也不放心呀,何况是两个弱质女流,要么接回府里来罢?
徐宁道:“二嫂忘了,就因为你那半块馒头惹出的麻烦,如今你便请她们来,她们也不敢的。”
王府里富丽堂皇,规矩却多,人家升斗小民见了面便战战兢兢,未必适合养病。
吴王妃愁眉,“倒也是,或者我另外给医馆送些银子,让他们单独辟间净室,供那对母女暂住。”
这倒是个主意,徐宁未再反驳,可如今医馆也有些供不应求了——并非人力资源不足,京城居处,天子脚下,医馆药房还是挺多的,但也正因为这些人习惯了赚富人钱,如今要他们白白招待外地来的乞丐,哪个肯甘愿?
没有药材,没有大夫,景德帝也无计可施,太医院的人手差不多已经抽调完了,除了几个留在宫中当值的,那是应急必备不可或缺,然而面对源源不断的伤患,实在叫人焦头烂额。
齐恒又告诉徐宁,如今京城还多了个卖“仙丹”的行当,不知哪个观的道士,谎称遇仙,买些面粉浆糊搓成的丹丸,说是吃上一枚,可保终日所需,腹中再无饥馁,可气的竟有不少信之不疑的,有人吃了那仙丹,真个觉得周身发热,披发赤足在雪地里狂奔,蔚为奇观。
徐宁:……
她倒听见过一种说法,人在快死的时候,身体会急剧发热,哪怕冰天雪地也不觉寒冷,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并不能起到实际作用。
齐恒颔首,往往没多久,便会在城墙底下发现这些人的尸身,他派人缉捕妖道时,妖道竟还振振有词,说是羽化登仙去了,把齐恒气了个倒仰,直接命剥光了缚在雪地里,再喂以仙丹,看能否登仙。
徐宁佩服地看向自家夫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蛮会的嘛。
“杀鸡儆猴,多来几个便老实了。”
齐恒叹道:“人家也是穷途末路,才会宁可信其有。”
倘还有别的法子,何必寄望于诸天神佛?迷信本来就是安慰人的玩意儿。
徐宁想了想,“医馆不肯收容难民,是因为银钱缘故么?”
齐恒颔首,朝廷再怎么慷慨,顶多也只能出市价的一半,这就赚不到什么利润了。可是朝廷自有朝廷难处,国库里统共就那么些,每年还有一大笔开支用于军费,若一下子花光了,明年的饷银从何处来?不能只顾眼前不管日后。
因此这般僵持下来,照他的意思,不如干脆收归国有,多派几个驻军去自然就老实了。
还好徐宁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换做普通人,她肯定得考虑移民了,有你这般办事的么?
不过齐恒的话却给了她些许启发,“如果朝廷不肯出钱,能否从别的方面予以补偿呢?”
比如可以按皇商的例,凡肯参与救灾的医馆,往后太医院都从此处进贡药材,这就很有体面了;或是赐块“医者仁心”“大爱无疆”之类的牌匾,由景德帝亲请墨宝,不比那些黄白之物珍贵多了?
齐恒陷入沉思,倒是个好主意,就不知人家是否上当。以前皇帝想对某人明升暗降,也会只给爵位不给实职,挂名而已,但凡有点进取心的,多半不愿如此。
徐宁道:“那怎么能一样,名气就是金字招牌,何况是万岁爷钦点的。你想想往后人家要看病,不得挑信得过的么?还有什么比皇上亲赐的匾额更有底气。”
她也就吃亏在手底下没开药铺,否则说什么都得请皇帝帮她挂个牌子,当然,徐宁不开药铺并非没钱,是怕卖出去的东西吃死人什么的,回头讹她一笔,她可受不了。
可眼看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凡是个正常人怎么会不落泪?
齐恒沉吟:“此事我回头问问父皇。”
若真能办成,倒是一件功德。最好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城里伤亡只会越多。
徐宁道:“我还有几间旧宅,刚收回还没来得及赁出去,你拿去临时安置罢。”
按打地铺算,少说也能容纳几百号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之所以不接到王府来,并非她沽名钓誉,是怕饥民身上有寄生虫或者未知病毒什么的,影响胎儿就不好了。
齐恒吻了吻她额头,“得此贤妻,乃为夫毕生之幸。”
徐宁红着脸拍了拍他大腿,“快去吧,别腻歪了。”
昨晚上她见他冲了三遍凉水澡,再这样下去,怕是人家没病他先病了。
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肉紧绷,徐宁适时放开,好吧,看来她又火上浇油了。
得益于举国上下同心协力,年前总算传来好消息,城里的灾民控制得差不多了,而淮北一带凌汛亦有止息之像,进城的渐渐屈指可数:若非必要,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而徐宁因为在救灾之中表现出的聪慧与急智,还得到了景德帝的额外嘉奖,赐给她一块“妤夫泾妇”的匾额,齐恒让挂在堂中时时瞻仰。
此句源自诗经,形容女子姿容美丽、性情温柔,无疑是溢美之词,可徐宁听着怎就那么怪呢?当然,她很美,这她自己也知道,可是说到温柔,总觉得有那么点嘲讽的意思,难道皇帝嫌她手伸太长了?
而且那块牌匾怎么看怎么奇怪,要知古代字是繁体,景德帝又习得一手笔走龙蛇的草书,猛一看去,跟“奸夫淫/妇”相差无二——可不是她多想,刚挂上去,她分明瞧见半夏几个在偷笑呢。
但这么点小别扭,徐宁又不好对齐恒说得,显得她没文化,况且这句话原也不差,不过要换个情境,床笫之间,他俩有时候还真跟奸夫淫/妇差不多哩。
徐宁囧了个囧。
腊八节时,邓太后亲命御膳房熬了十来锅腊八粥,不但让命妇们尝鲜,还特意交代要分赏给那些无家可归的饥民。
太后娘娘许是一片好意,想着赏银子得经过层层克扣,还未必落得到人家手里,倒不如赐点粥实在。但,饶是徐宁也必须要说,太后娘娘养尊处优多年,跟社会脱节得太久了,这事实在办得夸不出口。
本身就不多,饥民却遍布城中,每人能分得多少?分不到粥的还得隔空称颂太后功德,恐怕怨声载道。
再者天寒地冻,稍稍见点风就冷了,难道为这个还特意开火?若跟糙米煮在一起,怕也失了滋味。
吴王妃用勺子搅了搅,“用的都是好料,太后娘娘也算费心了。”
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说八宝还真有八宝,各个大锅里且不尽相同。
问题是,怎么送出去才不显寒酸呢?
徐宁道:“二嫂家里有剩下的菜蔬么?”
大户人家采办都是个大工程,又因为用料精细,那些边角料往往被弃之不用,什么菜帮菜叶,果皮果干,乃至猪羊下水等等,多的是沾都不沾的。
吴王妃面露迟疑,“你的意思,是把这些煮在一起?”
能好吃吗?不对,她的意思是,能入口么?她可不想害得人家生胃病。那太后娘娘不是赐福、倒成造孽了。
徐宁含笑道:“试一试嘛,好歹分量充足点儿,端过去好看些。”
正好做做试验,若这项能成功,什么火锅冒菜麻辣烫之类也都不在话下了。
第104章 设计
吴王妃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很担心反响不好,再落个刻薄小气的名声。
但,效果却是出乎意料, 饥民们对这粥不粥饭不饭的菜汤十分热衷,甚至千恩万谢——比薄粥耐饥, 也比糙米更有滋味, 这么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整天都不用再吃东西了。
吴王妃方才松口气, 她开始嫌不体面,用的都是新鲜刚买来的食材, 那些模样太过埋汰的,如鸡脚鸭掌之类也没敢掺进去,这会子方才多了点信心,把库房里吃不完的米面、丸子、熏鱼腊肉之类悉数取来, 有些已经是去年的东西,不过保存得仍很不错。
吴王妃道:“能帮一把是一把, 吃顿饱饭比什么当强。”
现在看来是她太自大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哪还管得了许多。
徐宁含笑道:“嫂嫂这样想就很好。”
受此启发, 饥民们也跟着学样学样, 开始煮起了大杂烩。谁家还没点剩饭剩菜呢, 稍稍施舍点人家, 良心多少会好过些,还不用掏银子。
外头食肆向来最会跟风,有那卖不完的菜肴, 也顺势一锅炖, 各桌滋味各不相同,颇具意趣。对老饕们而言, 能花较少的钱财尝到平时吃不到的食材,自然十分划算。
只是,这种新兴的把式该取什么名字呢?老板们十分发愁,一通乱叫既不方便定价,也不利于推广开去——既是生意,总归希望做大做强的。
对了,不是静王妃所发明?便请她老人家赐名罢。
面对蜂拥而至的笑脸,徐宁亦不推辞,这就跟方便面一样,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藏着掖着图啥?便民才是第一宗旨。
她想了想,“就叫古董羹罢。”
隐约记得以前就叫这个名字,模拟食物投入沸水时那咕咚一声,怪形象的。
不过在家,她还是更愿意简称火锅。怀孕之后胃口分外古怪,有时候饭点不想吃东西,灶间都封口了,过后却又泛起馋劲来,没有比煮一顿火锅更方便的了,冬笋、鱼排、虾仁、豆腐、藕夹、鱼籽、牛肚、羊肝,跟红薯粉在一起煮,香喷喷让人食指大动。若还嫌费事,那不有好几包方便面呢,稍稍煮几分钟就能捞起来,爽快极了。
齐恒对这新奇玩意敬谢不敏,一方面他不吃下水,另一方面,汤汁溅到衣裳忒麻烦。他也不许徐宁多吃,“五脏大都藏污纳垢,多食无益。”
还有那方便面,整个的跟油浸过似的,想也知道绝非健康食品。
徐宁没想到来古代还得被人严厉禁止吃这个吃那个,抗议道:“葛太医都没多说什么,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虽然火锅跟方便面在后世都是公认的垃圾食品,可你得拿出证据来呀,她就不信齐恒能出具个致癌报告什么的。
齐恒无话可说,默默看着她大快朵颐。
徐宁原以为他屈服了,怎料到隔天,葛太医却义正辞严给她列了张食物清单来,明确标注了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又该尽量少吃,为腹中孩子着想,王妃也该忌口才是。
徐宁:……她能装看不见么?
以齐恒对她的纵容,多半是不敢朝她发火的,即便疯狂在雷区蹦迪又如何?
葛太医提醒道:“莫忘了,微臣每隔三日都会往永福宫请平安脉。”
徐宁知趣地闭上嘴,官大一级压死人,再得宠的妻妾,到了婆婆跟前也屁都不敢放,这是时代风尚。未免葛太医去温妃跟前告她黑状,她也只好谨遵医嘱了。
半夏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锅子与蘸碟,跃跃欲试,“小姐,要叫她们撤下去吗?”
徐宁无精打采,“你们拿去分了吧。”
又得回归绿色饮食,想想都没意思,真难为吴王妃她们怎么撑过来的。之前还担心孕期进补太过到时候会难产,如今瞧着,别弄得营养不良就不错了。
白芷悄悄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徐宁眼睛倏然亮起,“果真?”
白芷颔首,“她特意找奴婢前去,为的正是如此。”
真难得,正发愁该如何找乐子呢,就有人送上门来了,不接招倒像怕了人家似的。
可是,李凤娘先前不是好端端的,又是讨赏又是颐指气使,徐宁还以为她打算将孩子“生”下来,不管用什么法子,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白芷道,楚王妃原先是打算拖到怀胎,可楚王这阵子总不跟她亲近,再耽搁下去,月份就不太对了,若是从外头抱一个,风险却又过大,何况生产那日惠妃难保不来盯梢,想瞒天过海实在不易。即算成功,那孩子若跟父母长得不像,也难免惹人怀疑。
加上先前粥棚倾覆之事,已经物议如沸,惠妃几番要派亲信太医诊脉,恐怕已然起疑,眼看着快要显怀了,她总不能塞个枕头冒充肚子吧?
徐宁:……这事自己倒真干过。
总之思来想去,李凤娘还是决定甩掉这块烫手山芋,鉴于她跟徐宁的旧怨,这背锅侠当然非其莫属。
徐宁道:“她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做?”
白芷摇头,李凤娘也知道这事太大,没有直接令她帮忙,而是先问她答不答应,显然防着她告密。
徐宁当机立断,“答应她,但,不要答应得太快。”
要装作很痛苦纠结的模样,李凤娘以为有机可乘,才会加大筹码,到那时,白芷再设法从她手里骗取一件信物——否则红口白舌,说出去也没人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