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点头,并没觉得这任务多么为难,哪怕会被李凤娘发现灭口,她也不在乎似的。
徐宁半开玩笑:“当时,你不会真的在心底想了想吧?”
白芷歪着头陷入沉思,随即施礼告退。
徐宁:……
果然这家伙是个危险角色,在没有足够的把握能驾驭她之前,徐宁还是宁愿重用半夏红芍那两位。亏得李凤娘算不上明主,否则要策反她未必毫无可能,谢天谢地,跟她有仇的都是蠢货。
转眼又到年底,为着去岁小年宴上闹出刺杀案,景德帝心有余悸,特意将阖宫家宴提前了两天,但因冬汛才刚过去,朝廷又拨了大笔款子拿来赈灾,太歌舞升平也不像话,景德帝只简单让南府拍了两出曲目,应应景就算了。
好在难民们都已得到妥善安置,那些流离失所的,正好站出来搭建屋舍,木料都是现成的,京兆府也会按天付以酬劳,当然不是铜板,而是以粮油代替。如此饥民的温饱得以解决。心理上也减少负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大限度降低暴乱的可能性。
景德帝盛赞老五夫妇在赈灾中的卓越表现,还特意赏了徐宁一盅古董羹,当然是皇家规格式的,以燕窝打底,加了鲍鱼、海参、贻贝、口蘑等等八珍炖煮而成,鲜味四溢。
稍稍抿上一口,那香浓的汤汁便充塞着整片味蕾。
看李凤娘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徐宁故意道:“四嫂可要尝尝?”
她不介意分点与人。
李凤娘咬着牙关连连摆手,“不必,我最近唯爱吃酸的。”
说完特意叫侍女倒了盏没兑过水的酸梅汁来,看她闭着眼往里强灌的模样,实在很难相信她会觉得甘之如饴——酸儿辣女,自然是想强化这样一种印象,她腹中揣着的是位小皇孙,如此,当失去时才会倍感伤痛。
徐宁觉着怪好笑的,连她这种读书少的,都知道酸儿辣女是互文修辞,没看谁怀个孕就只吃酸或只吃辣了,她发明的古董羹还能一锅炖出百味呢,特特拿到大庭广众下显摆,只会显得此人有毛病。
确实没多少人在意李凤娘怀的是否男胎,楚王府又不是没儿子,庶子一样能承爵,便是惠妃,见识过儿媳妇种种胡闹行径后,想抱嫡孙的心也淡了,真要是生出个小世子来,李凤娘不得气焰越高?世子太像娘也不是好事,谁知道会否长成歪瓜裂枣,惠妃眼里,自家的齐懋当然是完美无缺的,那只能是李凤娘把他带坏了。
李凤娘偷瞟徐宁反应,见她专心观看歌舞,手上一抖,那杯酸梅汤无巧不巧倒在徐宁衣裙上,还好徐宁早有准备,特意穿了身旧衣,否则怪浪费的。
李凤娘连声抱歉,“都怪我不好,妹妹,我陪你去偏殿换身衣裳罢。”
她素来粗手粗脚,旁人也不以为怪。吴王妃就知道这人总得惹出点事来,起身道:“阿宁,我陪你去。”
外头夜深露重,两个孕妇哪能放心得下。
李凤娘岂肯容她坏事,忙道:“是我的责任,哪能让二嫂代劳。”
说完楚楚可怜望着徐宁,“还望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吴王妃蹙眉,一件衣裳而已,干嘛说得如此严重?
徐宁早有意看她耍的什么把戏,自然不会推辞,含笑对吴王妃道:“二嫂放心,我们去去就来。”
李凤娘冷眼瞧着,怕是没机会再相见了,谋害皇嗣还想善了?
畅音阁离偏殿并不远,只隔着段短短回廊,徐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若李凤娘认真听进去,必能知道那是对她的警告——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否则,别怪徐宁不留情面。
两人原本并排走着,眼瞅快到台阶,李凤娘横一横心,闭着眼往下重重摔去,身下传来的剧痛令她几乎想失声大叫:她用药使月信提前,乍一看去,就跟小产的血迹一般无二。
更多的却是快意,李凤娘缓缓睁眼,想看看徐宁作何反应,惊慌、害怕?抑或下意识想要逃走?
没有用的,证据确凿,那么多宫人瞧见她们一同出来,少说也是畏罪潜逃。
但,出乎李凤娘意料的是,徐宁并没有多余的反应,而是靠着柱子,缓缓滑落下去,很快,她的头也偏到一边。
她竟比自己先晕了!
第105章 伤痕
眼看两人迟迟不归, 吴王妃赶紧带上几个侍女出来,顺便把门口值夜的侍卫给叫上了。
大红灯笼一照,正对上李凤娘惨白如纸的脸, 以及裙下一摊殷红。
吴王妃也算见过世面的,仍旧觉得骇然, “怎么回事?”
那一摔甚重, 李凤娘直不起身来,只能虚弱地道:“孩子, 我的孩子……”
吴王妃当机立断,“来人, 楚王妃摔了一跤,怕是有些不好,着人请太医来。”
李凤娘气结,合着这意思是她自个儿摔的?
待要推到徐宁身上, 然而徐宁好端端晕着呢,李凤娘实在无法解释是她推自己下去, 难道做坏事的还心虚?
未免太医请脉看出端倪,李凤娘忙道:“二嫂, 烦请您派人送我回王府罢。”
吴王妃很是不悦, “那怎么行?”
怀的可是皇家骨血, 出了意外李凤娘自己也承担不起。
李凤娘央求道:“二嫂, 等明日再说吧,我不想扰了陛下和娘娘们的兴致。”
她几时这般体贴了?吴王妃对李凤娘本就没多少好感,罢了, 自个儿都不在意腹中之子, 她又何必瞎操心,遂唤了一乘软轿, 命好生送楚王妃回去。
这厢才匆匆来到畅音阁禀报惠妃,又抽空给齐恒递了个口信。
惠妃听说儿媳妇出事,顿时坐立难安,难道会是静王妃干的?早就听闻妯娌俩不睦,可静王妃自己晕倒了,这又怎么回事?一头雾水。
徐宁悠悠醒转时,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枕在齐恒臂弯上。
齐恒冷眼看着她,“不装了?”
幸亏二嫂先叫他来,他才能及时发现端倪,若换做旁人,难以保证这出戏能否顺利演下去。
徐宁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她是想假装来着,可之后真的犯困了,谁叫南府排的歌舞忒没意思,看得人直打呵欠,还不如她给邓太后找的乐子。
徐宁悄悄道:“她们说什么没有?”
李凤娘鬼心眼不少,到最后才肯公布计划,她只能随机应变,但看来对面也有些措手不及,这不,就被她打乱了吧?
齐恒摇头,“二嫂说她不小心滚下台阶。”
吴王妃自然是站她这边的,就不知道李凤娘会否改口,或者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倒盼着对方硬气点儿——与人斗,其乐无穷,这话是不错的。
最近都快闲出屁了。
徐宁在他膝上翻了个身,好躺得更舒服点儿,蓦然想起,“对了,那盅古董羹你带回去没有?”
齐恒沉默,“……忘了。”
景德帝赏的那锅子可比佛跳墙还贵重呢,怎么能忘?徐宁拿小拳拳捶他胸口,气死了,回头肯定得叫人捡漏。
说不定收拾残局的还会把鱼翅看成粉丝呢,暴殄天物。
齐恒心道,其实他也尝不出鱼翅跟粉丝有啥区别,不都一个味么?
但看爱妻如丧考妣的模样,齐恒还是答应明天帮她问问,实在找不出的话,就另外煮一锅向她赔罪。
徐宁道: “你亲自煮么?”
“当然。”齐恒诧异她何必多此一问,不如此哪能表现诚意?
徐宁默默闭上嘴,她觉得,还是别抱有期待好了。
李凤娘到底心虚,没敢明指徐宁害她小产,而是默认了吴王妃的说法。
但,徐宁又岂肯轻易放过她?隔天就带着白芷去到慈宁宫,向邓太后阐明原委,也包括李凤娘是如何收买白芷、意图陷害自己的。
比起儿媳妇心思歹毒,惠妃更在意这孩子竟是假的,“静王妃可得慎言,你有把握凤娘她并未遇喜?”
徐宁坦诚,“没有。”
她不过是靠连蒙带猜,便是李凤娘也没明确对白芷说过自己假孕,只是试图想借这胎扳倒徐宁罢了。
惠妃如鲠在喉,儿媳妇小产,她原本觉着怪可惜的,可如果凤娘根本不曾怀孕,那她这几个月的嘘寒问暖就成了笑话!她好歹是位妃主,竟被人如此戏耍。
邓太后沉吟,“你说这些,可有何凭据?”
即便徐宁是她最喜欢的孙辈,她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徐宁让白芷挽起衣袖,露出腕上一对玉镯来,“惠妃娘娘您瞧瞧,是否四嫂之物?”
这还是她从方姨娘身上学到的,要扳倒敌人,就必须做好充分准备,方姨娘吃亏在她是个外姓人,敌不过徐家上下一心,饶是如此,也从徐家人身上狠狠咬下了块肉来,害得王氏母女失和,而徐馨到底亦被流言所污。
惠妃认得那对玉镯,还是成婚次日来敬媳妇茶时她亲赏的,若非李凤娘自己给出去,如何能到一个丫头手里?
要这般重利引诱,李凤娘打的什么鬼主意还用说么?
惠妃脸色铁青,即刻命传楚王妃进宫。
李凤娘本来还在装产后失调,想着静养到年后再说——虽说不是真的小产,可背上那一下摔的真够重的。
得知惠妃召见,心下便颇狐疑,但再想不到东窗事发了,还特意画了个憔悴枯槁的妆面,好尽量博取同情。
怎料见面之后,却黑压压围了一屋子人,惠妃更是厉声道:“跪下!”
事已至此,李凤娘哪还有不明白,立刻将矛头对准徐宁,“娘娘,都是她栽赃我,故意找人陷害。”
徐宁差点笑出声来,这不自爆卡车么,人家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什么事了?
更显得白芷方才所言真实可信。
为四嫂面子着想,徐宁就不留下旁观了,舒舒服服告退,只留下白芷同她们对簿公堂——若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那白芷也不配在她身边干活了。
结果不出所料,邓太后请了三位太医联合看诊,皆指楚王妃未曾有孕,而李凤娘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消失无踪,只能涕泗横流跪求原谅:她太想有孩子了,谁叫楚王天天都睡在几个侍妾房里,不到她寝殿里,她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惠妃差点没被她气死,不是你自己拦着不许懋儿亲近,这会儿倒说人家不来,有你这般颠倒黑白的么?
可当着太后面,惠妃到底没好意思将闺房私语宣之于口,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好在邓太后自有决断,命李凤娘回去闭门思过,以后宫中家宴也都不必来了,她自会派人赐菜去。
相比于上回抄佛经,这可是更加严重的处罚,等同于将她从社交场上除名,往后她这王妃岂非形同虚设,还有谁肯高看两眼?
李凤娘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可也不敢辩驳,她太知道邓太后的脾性,倘惹恼她老人家,恐怕不止被逐出宫那么简单,连玉牒上她的名字也要被划去了。
陈贵妃等人虽也觉得处罚过重,但,到底并未多说,拿皇嗣开玩笑是太过分了点,但愿楚王妃回去修身养性,早日求得太后谅解罢。
感谢李凤娘的失意,这个年过得清净许多,连节礼也不必送去了,反正楚王府这会儿门可罗雀,哪还有闲情走亲访友?
楚王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倒不十分在乎,他本就是个浪子,潇洒惯了,哪里肯被家庭琐屑拖累?李凤娘是否假孕,根本碍不着他什么,可她害得自己跟瘟神似的见人就躲,这就忒可恶了,连翠红楼的头牌莺莺小姐见了他,都会问起他家中那个愚蠢的婆娘,楚王觉得这些人怎就那么闲呢?
徐宁因为身躯渐渐累赘,也减少了出门次数,只除了必备的几家,也多是人家前来看她,她烹羊宰牛准备待客就行了。
除了吴王妃外,杨九儿与她的走动亦渐渐频繁起来,谁叫她此地没个朋友,杨家那些亲戚又当她是心智未全的傻子,相形之下,跟静王妃还算有共同话题可聊。
徐宁也觉着这女孩子单纯讨喜,不过,对着这样一张年轻脸蛋唤她嫂子也难为情的,好在杨九儿并不介怀,两人索性你一个三嫂我一个姐姐的乱叫。
徐宁挺好奇男女主相处模式,这女孩子难道有受虐癖吗?由着人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传言不可尽信,三皇子脾气未必坏成那般。
直到这日,杨九儿喝茶时挽起袖管,徐宁清楚地看见腕上几道红印,不由得沉下脸来,“你也太好性了,由着人家欺负到头上?”
就算杨家没人,也可以告到宫里去啊,邓太后最见不得打老婆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