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道:“他既给你便收着,否则,还当咱们欲拒还迎,故意吊他胃口。”
横竖收礼的不止一家,刻意别出心裁反倒显得异类,万一让塔骨木起了戒心反倒不妙,还是随波逐流的好。
徐宁颔首,“那我便给二嫂罢。”
吴王妃不知是否月子里操心太过,这一年来复添了下红之症,淅淅沥沥难以止住,瞧着都瘆人,也让徐宁对即将到来的临盆之期多了些无端恐惧,若非月份实在太大,她真恨不得一剂药将它堕下——当然,这或许是怀孕期间激素水平急剧变化,让她精神过分紧张,真要是让她自己动手,她估摸着也是下不了狠心的。
齐恒天天听着就不说了,她身上挂着这么个累赘,更加能感知到里头胎动,到底是一条正在发育的小生命,她怎能不让它来到世间?无论顽皮还是乖巧,可爱抑或可恶,至少它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无限可能,徐宁不想将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她镇定心神,“看你的意思,想必已有眉目了?”
齐恒颔首,景德帝一面命人稳住北戎使节,一面催探子快马加鞭前往打听,加之醉后吐真言,已然拼凑出七七八八,原来北戎新发现的铁矿并非外头传言的富铁矿,而是贫铁矿,资源含量仅在30%到40%,甚至更低,对北戎与周遭那几个小国而言,基本形同鸡肋,他们既无先进的冶铁技术,也没足够人力,除了大齐,还有谁能消化?
当然,数量也能弥补质量的不足,景德帝不会放任这么一座宝山白白落入人手,开通互市势在必行,只是这回,主动权可掌握在他老人家手里。
徐宁心悦诚服,“万岁爷果然高瞻远瞩。”
呵呵,其实是老谋深算,这头老狐狸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谁知道他是否坐任皇子们争斗无休呢?优胜劣汰,物竞天择,才能找出最合适的继承人,但愿他撑着能多活十数年,否则这么发展下去,大齐必乱。
徐宁忽然意识到,“所以还是得和亲?”
皇帝意欲将铁矿抓在手里,总得给人家点甜头尝尝,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齐恒颔首,“父皇意欲遴选京中贵女,代为出嫁。”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皇帝的亲生女儿躲过一劫,别人可就要倒霉了。不过,丽妃却是称愿了吧。
徐宁轻轻叹口气。
齐恒踌躇片刻,“这阵子,让长宁别再出门罢。”
徐宁道:“放心,出了文思远那档子事,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连舅母劝她她都不应,哪里有闲心出去?”
便是齐恒也没法再帮表妹遮掩,只是走了个教书先生,何必如丧考妣似的,难道真对那人有情?可这本就不应该的事,人家有妻有子,打从开始就该知道不可能呀。
齐恒无话,交代几句,便匆匆转去,他近来忙碌得很,两人已甚少独处,自然留意不到妻子需求。
徐宁咬着嘴唇,还记得从前跟二嫂打趣,说怀孕的女人越到后期越容易有那啥的欲望,当时只当是句玩话,如今才知确有其事。二嫂还能看看龙舟上的侍卫解解馋劲,她么,半夏连抽屉里那些偏香艳的话本子都不许她瞧,说是会影响胎教,万一小世子生出来是个流氓可怎么好?
徐宁:……
她觉得这跟话本子没多大关系,毕竟他爹他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呀。
幽怨归幽怨,徐宁还是给温家送了信去,叮嘱最近少与人走动,就算有什么集体活动,也最好推辞,大不了称病便是。
温舅母知道利害,她当然不想让长宁嫁去那种地方,皇家体面与她什么相干呢?何况她们温家曾因冤假错案被流放,说起来还是齐氏欠她们的呢。
未几,景德帝游兴大作,宣布要在西山围场行猎,还让两位贵妃以自身名义遍邀京中女眷参加,以前这些都是男人们的活动,太太小姐们只能望洋兴叹,说是女人家胆子小,怕吓着她们,可谁规定女人就不能看打猎了?她们天天在家绣花泡茶,偶尔也想寻点刺激呢。
于是恩旨一下,踊跃应邀者甚多,独温舅母分外警惕,果断请辞,谁知道皇帝老儿打的什么主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似温家这般嗅觉敏锐的,当然也不乏单纯只是来游山玩水的,譬如徐宁就见着了旧日宿敌、永宁侯府的九小姐林娇儿,她年初刚刚定亲,自是不怕北戎王子将她抢了去,背信弃义可是要遭口诛笔伐的。
趁着尚未出阁,找找乐子正好。
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长公主,先前皇帝屡番召见,她总是借故推脱,这回没请她,她反倒自己来了,显然是因为危机已经过去,乐得逍遥。
然而丽妃看见她可没好气,要知景德帝最初考虑的可是长公主呢,虽然年岁差距大了些,可两国结盟政治意义重大,难道只图般不般配?便嫁过去当个摆设、安富尊荣也就差不多了。
若非长公主那一通大闹,皇帝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亲生女儿头上,她的菡萏差一点就要被牺牲了。
丽妃哂道:“公主殿下真是雅兴,这会儿倒不怕木秀于林?”
长公主傲慢地瞥她一眼,丽妃这种蠢货,居然也敢对她夹枪带棒,不就是嫌她没去和亲么?长公主冷笑道:“我可不是那见识浅的,区区一个王子就想打发,除非北戎王休了当今王后,否则,休想本公主从命!”
要嫁就嫁那个权势最大的,凭什么退而求其次?
众人皆被长公主这番言论惊呆了,一个孀妇竟如此心高,丽妃也无言以对,假作口渴转身倒茶去。
长公主视若无睹,只背地同徐宁咬耳朵,“一群没胆的怂货,就知道碎嘴嘀咕,遇上事就跟丢了魂样,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徐宁深以为然,长公主这种才叫活得恣意有木有?本就是先帝独女,又得太后厚爱,当今也不能将她怎样,说白了,还不是旁人看她脸色,凭什么管她怎么想?
何况长公主说得没错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要嫁当然就嫁最好的,以她的身份理应如此。
北戎王若真有诚意,倒真可以试试停妻再娶,他跟长公主年龄相近不说,长公主所能带去的嫁妆与政治资源,远远超过一个假公主的价值。
当然,北戎王是想不到这些的,所以他注定是个失败者。
第111章 挑战
这会儿说话的工夫, 侍卫们已然拉起护栏,将女宾与男宾隔开,御马尽管训练纯熟, 可到底外头不比宫里,怕见了生人发起性来, 反倒不妙。
至于北戎人带来的那些通体乌黑的骏马, 看上去更是野性难驯,让人望而生畏。
长公主却是跃跃欲试, 以前她没出阁的时候,常常溜到上林苑去骑个马射只鹿什么的, 自从嫁人之后反而被拘在闺中寸步不离,如今重新拾起雅兴,不免有些激动。
徐宁劝道:“公主千金之体,还是别冒险的好。”
长公主说笑呢, 她的岁数早禁不起马背上颠簸,只是忆起往昔, 眼里才有些活气,那是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说也奇怪, 上林苑那么大, 回回都能碰到梅花鹿呀狍子什么的, 甚少空手而归。”长公主语气十分得意, 她也就吃亏在生为女子,若是男儿,指不定能当大将军。
徐宁心道, 真不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么?上林苑本就是人工喂养居多, 呆呆笨笨只会吃饲料,平时走几步都嫌多, 说故意往公主跟前闯,简直匪夷所思。
长公主还津津乐道,不知说她天真还是装傻,怪好哄的咧。
其实这西山围场也以半驯化的居多,不可能真让猛兽冲撞圣驾,不过因着地方广袤,活动范围辽阔,多少要比上林苑中敏捷,景德帝选在此处行猎,兼有比赛与娱乐的双重意义。
人性都爱分个高低,虽两边都为友好而来,可论起骑射功夫谁更精通,不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北戎人自认马背上长大,是天生的猎手,而大齐官吏则觉着打猎跟行军布阵差不多,更偏向技术活,想凭借一腔蛮力取胜,那是异想天开。
起初只是辩论,渐渐升级为文斗,争得脸红脖子粗,景德帝出来圆场,塔骨木负气道:“口说无凭,不如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他这趟就带了三位精良的麾下将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见有备而来。
是想向大齐示威?景德帝虎目微眯,原本只是玩笑置之,这下,却不得不认真对待。
遂也点了三名精锐,命他们点到即止,不可伤人——这话,简直没把北戎放在眼里。
塔骨木气得七窍生烟,“晚辈不才,愿亲身参与比试,不知皇帝陛下可愿赏脸?”
景德帝自不会纡尊降贵同他较劲,万一自己真个输了,岂非脸上无光?再者,也得提防放冷箭的才行,他可是大齐的顶梁柱。
塔骨木就知道,目光从诸王爷脸上掠过,“如此,不知哪位皇子甘愿奉陪?”
平辈对平辈原也合适,听他的意思,哪怕以一敌四都不在话下。
可景德帝又岂能以多欺少?单打独斗方显公平,遂淡淡道:“你们谁要应约?”
吴王一时陷入踌躇,大哥骑射功夫不佳,论理便该他接替才是,但,这到底不比做八股,舞刀弄剑总有风险,万一他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落下个终身残疾,岂非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了?
他并不畏败,可是,这样没好处的事,作甚非得涉险?除非父皇提前写好手谕,指明要他继位——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正思虑时,楚王已是踊跃举起手来,“父皇,儿臣愿与他切磋一回。”
景德帝齿间清晰吐出两个字,“下去。”
看看齐懋那张被酒色掏空了的脸,马背上怕是坐都坐不稳,当是逛花街柳巷呢?若胯/下是头母马,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贴过去了。
楚王只得灰溜溜后退,他这不是怕父皇丢脸么?给您老人家争口气还不好,试都不试,怎知道必败无疑?不过近来总觉得腰膝酸软,看来真得向葛太医要几粒房中丹了。
吴王松口气,还好老四素来不靠谱,否则真让他占据先机,自己的面子往哪搁?
深吸口气正要出列,那厢齐恒已是翠袖青衫站了出来,抱拳道:“父皇,孩儿请战。”
他说的不是比试,而是请战,可见,深知这是关乎两国颜面的问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景德帝深深看他一眼,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准。”
吴王大跌眼睛,“父皇,五弟有哮症,您怎可让他冒险?”
打着关心的旗号,却这样暴露亲弟弟的短处,景德帝神色冰冷,目光如针刺般袭来。
吴王一惊,可他说的是实话呀,难道出了事就高兴了?
塔骨木本就没把对面那文弱书生模样的家伙放眼里,听说有恙在身,心下更是松快,咧着嘴道:“决定了没?我不介意临场换人。”
官吏们皆大怒,这样傲慢!如此一来,人家更不好反悔。
齐恒从容施了一礼,便转身来至后场,准备更换骑装。
周遭用厚重的幕布搭成简易的更衣室,说点悄悄话也无妨。衣裳自然是备好的了,也极贴合身量,可原本只是让他骑马悠游散淡散淡,没想过要比试呀!
徐宁忧心忡忡,“你当真要去?”
她自己知道,齐恒的哮症并没外界传言那般严重,刻意营造一种顽疾缠身的错觉,不过是放烟雾弹。
齐恒的骑射她也很放心,就算达不到百步穿杨,也差不多了,否则怎能一发入魂?可这围场到底不比校场,一来地形复杂,会遇上什么坎坷都不好说;二来,周遭多种松树,如今正是松花盛开季节,她总不能让人将周围的林木全都伐去。
齐恒穿上劲瘦的骑装,任由她帮自己系上腰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正是向父皇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怎能退缩?否则在景德帝眼里,他恐怕永远都是那个不堪大用的病秧子。
徐宁知他素性好强,也不好多劝,只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肚腹上,“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它还在等你。”
她可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齐恒莞尔,俯身吻在她光洁额头上。
刹那间两人都有些心旌摇荡,徐宁先回过神来,勉强站定了,红着脸向他兜中摸去,“药带了没?别半路闹得发作。”
自从那回亲眼见过,他腰间的香囊便时时备着,徐宁还会定期更换,避免药力过效,今次当然也不例外。
齐恒轻轻咬着她耳缘,“别再往下,你摸错位置了。”
这混账,鼓囊囊的不是香囊还能是什么?徐宁瞪他两眼,这关口也不便发作,只能任由调戏。
等他去往比赛的会场徐宁方才想起,自己忘了提醒他戴顶帷帽,虽说跟骑装不太搭,可到底比吃药好点,可是跑起来会否影响呼吸?这个她也无法保证。
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比起齐恒镇定自若,塔骨木的神情更显轻松随意,只细长的小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让人觉着不怀好意。
徐宁微微蹙眉,这北戎王子莫非满肚坏水?方才她看地图,见景德帝安排的比试路线特意避开花木葱茏所在——到底是疼儿子的,他也不想害老五病情加重。
倘塔骨木想作何手脚,或许她该叫人盯梢才是。
偏偏向荣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出现,这会儿又不见了,徐宁正准备问问半夏,却见不远处,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匆匆过来,旁人皆盛装丽服,独她一身家常衣裳,分外醒目。
见着徐宁,她赶紧上前施礼,“表嫂。”
徐宁着实有些无语,不都让你老实在家么?作甚非凑热闹,舅母也不看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