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天黑,姜管事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葛太医,正欲上前叨扰,岂料葛太医就跟没看见他似的,门一关就熄灯歇下。
姜管事也不好硬闯进去,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得罪人的,正左右为难时,好在府里见他迟迟不归送了信来,得知王妃平安生产,姜管事方才松口气,亏得王妃有福,否则他这趟罪过可就大了。
照墙根狠狠啐了两大口,姜管事方才拂袖而去。
回来添油加醋一说,齐恒面色也不太好看,“明日再叫他过来,本王亲自问他。”
姜管事心中称愿,让你这老东西摆架子,如今踢到铁板了吧,殿下脾气再好,可关乎王妃却是重中之重,你还敢不当心,嫌命长了吧!
齐恒本非讲小话之人,可葛太医几番作态,免不了发些牢骚。
徐宁仿佛一点都不生气似的,“那您慢慢问罢,也许他有何苦衷也说不定。”
这会儿她正把阿笨搂在怀里,揭开半边衣裳松松掩着,殊不知这欲遮还羞的模样更令人口干舌燥。
齐恒下意识别过脸去,“娘娘不是送了乳母过来?让她们喂便是。”
并非他拦着不让王妃养孩子,而是徐宁眼下面临一个顶尴尬的问题:她还没奶。
稳婆们都笑说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开点催乳的方子,弄点鲫鱼汤、猪肘子喝一喝,过两天就好了。当然,也不排除奶孔堵塞,因此让徐宁将孩子抱在怀里,或许慢慢啜饮着就通达了。
徐宁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起初很担心小小的利齿会咬伤自己,岂料阿笨乖巧得很,在她臂弯安静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吮吸她胸口的皮肤,两片嘴唇就跟海绵似的一压一挤,有种奇妙的舒服。
谁说这孩子笨?明明很知道心疼他娘。
唯一的麻烦在于,他一点劲都不用,几时才能通畅?徐宁这会儿已然感觉局部有些隐隐胀痛,看来稳婆们说得对,她不是没奶,只是排出不畅。
徐宁忽然唤道:“殿下。”
“什么?”齐恒勉强回过神来,难道要他帮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家伙,他自认要比阿笨做得好的。
徐宁微微脸红,这人想什么呢,不知所谓,“麻烦您帮我拿几只干净的大碗来。”
还是自己动手罢,只白扔了也糟蹋,不如暂且存起来,好在天气虽然渐热,冰库里冰倒是不缺的。
齐恒答应着,略微有些失望,好在他及时恢复正人君子本色,听见淅淅沥沥声音响起,识趣背转身去,“这几天免不了宾客盈门,我帮你推了吧,让你好好休息。”
徐宁其实很乐意跟人说说话,尤其是吴王妃,顺便交流一番育儿宝典,但想到月子里不便洗头洗澡……还是算了,她可不想一身邋遢地见客。
徐宁真怀疑古代女人坐月子怎么熬下来的,尤其是夏天,那会儿她提了嘴身上黏答答的都是汗,想去净房冲一下,杜氏便唬得大惊失色,拣了十几种闻所未闻的月子病来劝阻她,她头一次听说月子做得不好还会变痴呆的,确定不是一孕傻三年吗?
奈何身边都这么劝着,徐宁也只好随波逐流。嫁人就是这点不好,当姑娘的时候任性些也无妨,出阁了就得考虑种种人情规矩,她这王妃兴许还没个村姑过得自在呢。
齐恒专门又请了天假来兴师问罪,岂料依旧没等来罪魁祸首。姜管事一大早便去葛家门前堵着,怎料扑了个空,询问看守的老仆方知,他家大人进宫去了——便是畏罪潜逃,也没有躲到宫中去的道理。
非但姜管事一脸懵逼,刚下朝就被堵住的景德帝亦是相当震撼,因葛太医一来就将胡贵妃给告了,确切点说,告的是胡家人。
景德帝已听说老五媳妇临生产没了大夫,在他看来自然不算什么,宫里多的是太医,随便调一个过去便是,他那么多嫔妃,也没见哪个难产而亡的。老五故意嚷得人尽皆知,知道的说他心疼媳妇,不知道的怕也觉着小题大做有失体面。
当然,葛太医渎职也是肯定,景德帝料着他会去王府请罪,却不料竟来到自己跟前,还一口咬出胡家。
景德帝不由得沉下脸,“葛玉章,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是要掉脑袋的。”
胡氏虽然跋扈,却还知道轻重,以往含酸拈醋打骂几个嫔妃,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是算计皇嗣甚至意图谋害,这可非同小可。
“你有何凭据?”
葛太医敢来告状,自是做了两手准备,胡家人假借山贼之名将他最疼爱的幼子绑去,让他无暇顾及静王妃分娩,殊不知那孩子乖觉得很,悄悄拾起一枚掉落地上的铜钱,众所周知,胡家票号出了名的,看那上头标记也能略知一二。
景德帝端详他掌心里的东西,“钱庄做的四方生意,未必乃胡家所为。”
流落到他人手里未为不可。
葛太医知道,胡贵妃擅宠多年,必有其厉害之处,而皇帝亦难免念及旧情。
他轻轻将铜钱翻了个面,“皇上您瞧。”
上头清清楚楚刻着黄龙通宝几个字。
此为前朝货币,早已不在市面流通,只在几家有名的票号有零星私藏,而京城,这几乎是胡家人的专属,试问区区山贼如何能够见到?真有这等珍物,也犯不着落草为寇了。
葛太医再上门时,已是春风满面,无疑这正是他跟静王妃做好的局。岁数大了,总是想踏踏实实寻个靠山的,怎么瞧静王妃人品心地都比那几位可靠得多。
况且他又不是诬赖,谁叫胡贵妃这样按捺不住呢?胡家人如若不出手,他也就老老实实来接生了,何必便宜徒弟——常山的学问都是他教的,葛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徒儿将静王妃这半年来的脉案背得滚瓜烂熟,方肯让他放心试用,他自己虽不在现场,但若静王妃有何差池,葛太医必会冒着十万火急赶来,绝不让王妃与小殿下受半分损伤。
齐恒听见这番推心置腹之语,实在不知作何表情为好,怪罪?可他不过是听徐宁吩咐,且最终帮了个大忙;原谅?自己身为王府之主,居然从头至尾蒙在鼓里,焉知不是对他权威的践踏?
葛太医 讶道:“原来王妃没告诉您?微臣还以为殿下什么都知道呢。”
言毕适时地捂上嘴,假装不经意脱口而出。别怪他祸水东引,自保是人的本性,所以殿下,您还是好好跟王妃理清恩怨去罢。
小老儿溜了溜了。
第121章 处置
见齐恒气压低沉进来, 徐宁便知晓他一定从葛太医那里听说了什么,这没义气的,还指望他能保守秘密呢, 岂料反手就将自己给卖了——诚然无可避免,齐恒非要追问, 你也不能不答, 可就不会想点委婉点的说辞吗?
这样子就是要三堂会审,徐宁深吸口气, 将裹着孩子的襁褓往他手上一放,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齐恒虎躯一震, 才几日就重了这么些?阿笨喝奶别是鲸吞牛饮罢。
见对方面露困惑,似是不解她所为,徐宁故作镇定,“我还有事要忙, 殿下帮我带会儿孩子罢。”
齐恒答应着,却没立刻避出去, 今日事今日毕,他可不能由着爱妻蒙混过关, 非问个清楚不可。
左右都是枕边人, 无须害臊。
徐宁见他如此, 也不介意, 兀自将松散的衣襟拢上,让半夏帮她篦头发——杜氏不许她洗头,怕伤风, 她只能想个巧宗儿, 这么密密地篦过去,再撒上一层类似滑石粉的发粉, 青丝也就不会出油了,同时还可避免长虱子。
白芷则端着一大盘热水来为她擦身,拧湿的热毛巾从脖子一路擦到脚底,虽然害怕受凉,让那层黏答答的细汗留在身上更加恼人。
为了挡风,红芍还吭哧吭哧搬了座炕屏来,奈何房间就那么点大,多多少少有走光之处,在齐恒的角度,颇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难道想以此令他服软,不再追究之前的所作所为么?
然而齐恒真是想多了,徐宁这会儿可没勾引他的心思,对着这副腌入味的胴体她自己都嫌弃得不得了,更别说当成武器,便是齐恒突发奇想要同她温存温存,她也得将他推一边去。
梳理完后,徐宁方才慢条斯理将孩子接过,“我来吧,该喂奶了。”
她这样大喇喇地解开衣裳,半点不觉得尴尬,显然有恃无恐——当着孩子总不好骂当娘的吧?
齐恒也觉着了,暗叹妻子狡猾,可他铁了心要将这事说开,反正阿笨听不懂。
“葛太医之事,是你有意设计?”
他就说为何那么巧,偏赶上生产当天不见人影,而葛太医麾下的爱徒常山也不见半点焦急之态,但凡是个有孝心的,总该关切几句才是,可见不是临危受命,而是势在必得。
徐宁小心字斟句酌,“殿下言重了,我没那么大本事……”
她哪能控制胡贵妃所作所为,绑票不还是胡家人干的吗?她不过顺水推舟了一把。
齐恒气结,“有何区别?”
都是让自己身处险境,幸而这回吉人天相,若真有何差池,谁担待得起?
这会儿他当然已明白,什么螣蛇入梦根本是她杜撰好的,光是府里说几句闲话,哪那么巧传到宫中去?她这是请君入瓮,等着胡贵妃钻坑里。
见他眼神吓人,徐宁弱弱辩道:“你也别怪我,这都事先同娘娘商量好的。”
凭她一人本事,哪能收买钦天监,总得有人配合,才能叫胡贵妃顺利上当。在她看来本是一次大大的胜仗,本该举杯欢庆才是,岂料却惹来许多埋怨,她才冤呢。
齐恒冷哼,“嚯,合着连母妃也知道,只我一人蒙在鼓里?你俩可真够能耐呀!”
那可不,徐宁面露得色,随即才意识到对面不是在夸她,忙正襟敛容。
她扯了扯齐恒衣袖,小声道:“我们也是为你好。”
胡贵妃屡屡生事,皇帝却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看着实在烦心,除非诱使她犯下大错,否则胡贵妃只怕还会继续蹦跶。水蛭咬不死人,可冷不丁吸你两口血也够麻烦的,何况胡贵妃图谋匪小,纵使她将皇贵妃视作最大的竞争对手,可焉知得势后不会再铲除别人呢?
要杜绝麻烦,最好便是先下手为强,这样风险是可控的。
一番温声软语,到底令齐恒有所软化,他叹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拿自个儿的身子冒险。”
徐宁心中微暖,他最在意的是她而非子嗣,对一个古代男子而言,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遂含笑道:“殿下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认错归认错,眼底可没有半点知过能改的意思,显然她觉着这事办得十分漂亮,若还有合适机会,不介意再来一次。
齐恒蹙眉,溺死的都是会水的人,阿宁这胆大虽是好处,可若不加以收敛,早晚也得害了她,他务必得想个法子纠正。
徐宁并没注意到夫君态度异样,还当自己撒娇卖萌起了作用,愈发志得意满。正好阿笨吸奶也吸饱了,徐宁将孩子调了个头,给齐恒看他恬静睡颜。
最初那层红色胎皮褪去后,阿笨显得白净秀气了许多,五官也舒展开来,而徐宁经过仔细观察后发现,他并不是单眼皮,而是不甚明显的内双,无非先前被层层褶皱覆盖住了,这样看,至少还有蜕变成美男子的可能。
徐宁喜滋滋道:“倒是有点像他堂伯父。”
说的当然是楚王齐懋,诸皇子中,数老四老五模样最为俊俏,但齐恒相貌偏威严冷冽,不似楚王温柔多情,故此,桃花反倒不及他四哥旺。
“万一以后说亲的踏破门槛该怎么好啊?”徐宁发起愁来,虽说古代男子三妻四妾乃寻常事,不过,能娶得知心人才算不虚此生,她真怕阿笨日后挑花了眼。
当然学得跟楚王那样滥情更不行。
齐恒望着她烦恼模样,心说八字都没一撇,你就想到二十年后,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不过他也同意该让阿笨少见楚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耳濡目染好人也得学坏,再说了,谁要像那混球?他瞧着阿笨长相可要正气多了。
跟当爹的一样。
胡贵妃满以为葛玉章没胆子宣扬开来,岂料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公然跑去御前告状,这会儿再逼他改口也迟了——胡贵妃本想以妻儿相威胁,岂料探子来报,姓葛的一早便将娇妻美妾膝下儿女远远送出京城,皆不知去向。
狡兔三窟!
胡贵妃气结,这会儿也只能咬死不认,奈何人证物证俱在,而景德帝亦火速派人抄检胡国公府。事情来得突然,胡家人都无准备,那些个金银财宝古董珍玩尽皆留在库里,还贴了封条,按侍卫长的意思,怕是要悉数收缴上去。
哭哭啼啼求到跟前来,除了被胡贵妃训斥两句又能有什么办法?都怪你们办事糊涂,白白落下把柄被人指摘,连她也跳进黄河洗不清。
好在,胡家尚有几分灵醒,任凭如何用刑拷问,愣是不肯牵扯出贵妃跟吴王来。胡贵妃方才松口气,算他们识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自己在,胡家尚可东山再起,说白了,谁家还没点阴私龌龊,便是皇帝也只能以贪污罪论处,将谋害皇嗣之名宣扬天下,他丢不起这人!
胡贵妃满以为,皇帝至多冷落自己几天、或者数月,过后她上前服个软儿,这事也就悄没声儿地过去了。岂料圣旨传来,皇帝竟将她降为嫔位,并禁足昭阳殿,无诏不得出。
胡嫔双膝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再想不到皇帝会绝情至此!她可是正一品贵妃,皇次子生母,如今却屈居区区嫔位,连丽妃惠妃等人路过也能踩上一脚,让她情何以堪?
其实,景德帝本来有点犹豫,胡氏伺候他多年,这些年亦算得尽心尽力,骤然施以重罚,还真叫他为难。何况,胡氏口口声声称自己鬼迷心窍,若非静王妃信口开河,说自己腹中之胎贵不可言,她又怎会一时糊涂起了歪念?
邓太后道:“老五媳妇一向爱说笑,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没单独讲给贵妃听,无非当句玩话在哀家跟前提了一嘴,谁知道贵妃会往心里去。”
景德帝道:“只是个没出生的皇孙,贵妃实在不必……”
胡氏心窄爱较劲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若非对他有情,也犯不着隔三差五地闹一闹,景德帝人到中年,还是挺享受红颜知己为他争风吃醋的,除非涉及到底线,他愿意网开一面。
邓太后冷笑,“这才叫稀奇,还没出生就恨得跟乌眼鸡似的,意欲除之而后快,等生出来还得了?皇帝,哀家瞧着贵妃心胸可不小啊!”
正是这句话给胡贵妃画上了催命符,对胡氏在内苑的所作所为,景德帝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把手伸到储位上来,就着实超越了他能容忍的范畴。来日他若不立吴王为太子,胡氏是不是还得把他干掉?便是立了,怕也想着早日当上太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