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来人又说葛太医忽报失踪,这会儿正在紧赶慢赶地找寻,诚意伯顿时沉下脸来,不着调的老东西,凭他天大地大,这几天都该匀出空闲才是,倘宝贝外孙有何不测,他定跟姓葛的拼老命!
要么他荐几个大夫过去?正好他认识相熟的。
王氏扯了扯丈夫衣角,“老爷,先听听王府那边怎么说。”
葛太医走了,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哪里用得着外头大夫。她可不愿掺和这档子闲事,倘若徐宁是个没福气的一尸两命,回头赖在他们头上,她可担不起这干系,倒霉催的!
来人道已经有人负责照应,正是葛太医门下高足。
诚意伯略略心宽,这才像话,可三丫头头一遭生产,又遇上意外,怕是得吓坏了吧?当老子的也不便踏入产房,对了,他怎么忘了?
诚意伯赶紧命传杜氏过来,母女连心,当娘的在一旁,三丫头多少有些底气。
王氏笑意勉强,“老爷,按照规矩,得王妃亲自传召,杜姨娘方可入内。”
命妇尚且得守着礼制,一个妾更不消说。这么不明不白闯过去算什么?传开了得笑掉大牙。
诚意伯瞪着眼,王氏没半点心虚之态,她可不是故意唱反调,为老爷名声思虑才劝谏的。
好在,来访的小太监机伶得很,“伯爷爱女情切,殿下必然不会怪罪,待会儿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就成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王氏无言,只得任由杜姨娘登上马车,打量她那一身行头,衣裳首饰都是歪的,脸上粉也没抹匀,丢煞人也!
第119章 取名
见岳母进门, 齐恒立刻起身相迎。
他对待杜姨娘与诚意伯夫人,礼数上并无任何区别之处,甚至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情绪要更亲近自然一些, 可见态度上的亲疏溢于言表。
杜氏见他脸色惶然,也不似以往那边拘礼, 反而温和地拍了拍女婿手背, “我明白,阿宁就让我来照拂吧, 殿下去外头守着便好。”
用不着多说,他们在意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出发点也都是为她好。
齐恒颔首,没有强求一定留下,诚然他希望能时时刻刻陪在徐宁身边, 但这种时候,徐宁更需要她母亲的帮助——血缘的力量是神秘不可分割的。
留恋地望了眼帐中, 齐恒踏步出去,眉间重新攒聚起怒火, 掘地三尺也要把葛太医挖出来!
徐宁反倒松口气, 他在这里, 她反而更加紧张, 生孩子的时候总归漂亮不到哪儿去,疼的撕心裂肺,他也只能干看着。且还有徐宁最在意的情况, 万一真的大小便失禁呢?她估计下半辈子都没法做人了。
母亲却无妨, 她本就是杜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这会儿才刚发动,腹下仍有一阵阵浪潮似的隐痛传来, 徐宁强打起精神跟母亲玩笑,“您就这么过来,太太没说什么?”
以王氏的脾气,理应千方百计拦阻,她巴不得徐宁一尸两命呢。有种人天生眼皮子浅,自然意识不到一个小世子能给徐家带来多少好处。
杜氏用浸湿的热毛巾给她擦汗,温声道:“别瞎说,家里都盼着你好。”
徐宁撇撇嘴,娘撒谎的时候老爱往地上瞟,生怕人家看出来似的,这毛病不改,以后到外头可怎么活哟。
不过娘能来她就很高兴了,徐宁本就不在意那家人的看法。
徐宁沉默半晌,“娘,当年您生我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害怕,或是盼着我死了?”
现在她就有这种感觉,什么为母则刚,都不及未知的恐惧来得深刻,听说当时便宜爹还在衙门里当差呢,杜姨娘一个人孤零零在厢房里生孩子,她所感知到的担忧害怕,或许比徐宁此刻更超出数倍。
杜氏拉着她的手有点出神,“当然。”
大夫也说了,她这胎肚子圆圆,多半是个女孩儿,阖府都没放心上。杜氏那时候被方姨娘挤兑得没地站,濒临失宠,自然盼着能有个翻身的指望,可郎中一席话却仿佛兜头冷水浇来,透心尽是凉意。
生的时候亦百般不顺,稳婆说她骨盘狭窄,孩子的头老是下不来,逼她使劲再使劲,杜氏累得都快虚脱了,心想生出来有何用,根本无人在意她们母女,不如一同到阎王爷那里算了。可想起怀胎十月的点滴相处,就只有它陪着她,杜氏不识字,叫人找了各种典籍来念给自己跟孩子听,每当这种时候孩子总是格外听话,也不踢她了,杜氏就觉着,这大概是生来的默契罢,她相信必将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徐宁听得入迷,原来她有成为才女的资质呢,可惜后来竟荒废了——等等,也说不定她打胎里就讨厌读书,一听见就打瞌睡。
“后来呢,生下来您该满意了?”
杜氏白她一眼,“哪有。”
她以为会是个玉雪可爱的小闺女,其实不过是个红扑扑的肉块,跟褪了毛的猴子似的,头发稀稀拉拉,眼睛也要睁不睁的毫无精神,要不是亲妈铁定得嫌弃。关键还爱吵闹,少喂一顿奶就嚎得跟什么似的,睡里梦里都不叫人安宁,杜氏每每夜游神似的起来换尿布,那阵子头发掉了一大把呢!
徐宁目瞪口呆,原来她小时候竟这么顽皮?她印象中长辈们都夸她早熟懂事呀!
杜氏道:“还不是被我给教的。”
太太那么个德行,大小姐又一贯骄傲自满目无下尘,再学着作天作地,不是等着自讨苦吃?好在徐宁虽开蒙晚,学起东西倒快,看她用脆生生的童音在自己面前背诵三字经时,她还是挺欣慰——天晓得,女儿三岁还不会说话,杜氏心里该多着急!
徐宁摸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那是她故意装的有木有?她又不知道正常婴儿该是什么样子,弄得多智近妖,便宜爹保不齐得把她送进庙里去。
杜氏叹道:“不管怎么说,娘都很高兴你能到这世上来。”
那些孤单寂寞的日子里,若无徐宁陪伴,真不知如何熬过去。她很庆幸,自己当初拼尽全力将宁儿生下。
徐宁感动不已,本待多问问母亲小时候的趣事,然而胯/下一阵阵的湿意传来。破水,预示着她快要生了。
姜管事仍未赶回,杜氏这会儿也顾不得那怠忽职守的葛太医了,急急将常山唤到身前,事急从权,什么男女之大防都得撇开。
不过常山却谨慎地守在帷帐外头,一则宫里规矩如此,二则他毕竟是个生手,亲身上阵不如从旁指挥,由稳婆们负责收生事宜,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他好做出调整,又有一碗碗热腾腾的参汤从小厨房端来喂徐宁服下,徐宁有点崩溃,说好的少用流食呢?这会儿又不怕失禁了?
说实话,她已然感觉括约肌不受自己控制,难怪影视剧里常有人在厕所里生孩子,可真“顺便”呢。
两个时辰后,一声清脆婴啼划破寂静午后。夏天本就闷热,经过半天折腾,徐宁浑身上下更是湿淋淋的,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好在大功告成,这桩劫难也算解脱了。
齐恒顾不得“产房禁地,不许踏足”的戒条,干脆利落直冲进来,谁说此乃血腥污秽之地,这里头可是他的妻儿。
他第一时间忙着关怀徐宁,徐宁略微心宽,“别担心,我好得很,都过去了。”
齐恒埋怨道:“你不知本王在外头度日如年。”
徐宁噗嗤一乐,稳婆都说她这生得算顶快的,像旁人那般折腾个一天一夜,他不得厥过去?
见齐恒脸色苍白嘴唇枯槁,可知的确消耗了不少精力,料想他也没空吃东西,正好半夏端了紫参雪鸡汤来,徐宁索性分他一碗,“您也尝尝。”
齐恒举起碗箸,随即想起岳母还在这儿,遂端过去,“您请慢用。”
杜氏摆手,她一个姨娘,在伯府时就习惯了饭食另开一桌,“待会儿我自个儿去厨房盛就是了。”
徐宁知道母亲脾气,当着人规矩大反倒不习惯,背地里跟那些丫头婆子还更自在,也便由得她去。
杜氏站起身来,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殿下不看看孩子?”
这两人从方才进门便忙着你侬我侬,浑忘了房里还有个小家伙似的。
齐恒一拍脑袋,赶紧命稳婆将婴儿抱来。
徐宁其实远远的隔着帷帐看了一眼,但心里实在没底,她以为娘说她小时候长得丑是诳她来着,可就她方才那眼,实在没法夸出口——说褪了毛的猴子都算高估了,那简直是颗皱巴巴的红皮花生。
也许她疲劳下产生幻觉也说不定,徐宁镇定心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柔软襁褓,好吧确实是只猴子,脸上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鼻梁骨蜷缩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塌没塌,最可恶继承了齐恒的单眼皮,不是说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吗,怎么不随她呢?
齐恒的单凤眼倒是不难看,可那是五官脸型协调平衡后的产物,稍稍偏差一点儿,指不定就毁了整张脸——至少徐宁就不敢想象自己换成单眼皮是什么样。
齐恒却很高兴,搂着孩子亲了又亲,还照着五官一一比划过去,哪里像他爹,哪里又更像他娘。
徐宁只好干笑,不知道有没有男大十八变的说法,老天保佑,可千万给她个漂亮孩子呀。
本朝规矩,孩子记名须经礼部商榷方可纳入宗室玉牒,故而大名先不着急,倘若景德帝一时兴起要亲自给孙儿赐名那就更好了,到底这个孩子多半是未来的小世子。
齐恒的意思,可以先起个小名,方便称呼。
徐宁不假思索,“就叫阿丑吧。”人如其名,也不算辱没。
齐恒抗议,二哥家那位唤作阿宝,听起来就很珍贵,他的孩子岂能被比下去?
徐宁道:“民间俗传,起个贱名容易养活,以防阎王爷勾了魂去。”
有没有道理另说,反正吴王妃的孩子是挺多灾多病的,隔三差五头疼脑热,二嫂连求神拜佛都使出来了。
阿丑总比二狗、铁蛋、牛粪之类好听多了吧。
齐恒仍是抗议,他可没觉得自家孩子丑,老这么叫万一引发心理阴影可怎么好?
徐宁无言,“总得有个说辞罢。”
齐恒斟酌再三,“叫阿笨吧。”
小孩子呆呆笨笨点也不招人讨厌,听着还觉亲切——他抱了这么久也不见襁褓有何反应,大约是有点笨,他本来盼着儿子一出生就能唤他爹呢。先前在胎里不都已经教过四书五经了么,这么快就忘了?
看齐恒满脸失望,徐宁心说,你也没比我高明到哪儿去。
傻爹。
第120章 告发
得知静王妃平安生产, 胡贵妃虽然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谁成想徐宁这蹄子如此命大,没有主治大夫还能顺顺当当将孩子生下, 听说只用了两个时辰——她当年生吴王的时候,半个太医院都给搬来了, 也还足足费了一天一宿, 人比人气死人!
早知如此,就该想点别的办法, 但,支走葛太医本来也是下下策, 若非静王府上下包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她又何至于此,更别说下毒了。
好在, 那孩子据说相貌平庸得很,并不似传闻里隆准龙颜, 原来是虚惊一场,害她提心吊胆大半月。她就说嘛, 龙生龙凤生凤, 一个庶女的种能强到哪儿去。
是她太杞人忧天了。
胡贵妃定定神, 叫来宫人, “把人放回去。”
目光微凛,“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若不想开罪本宫, 就守好秘密,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聪明人理应有这份见识,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区区一个太医,还没有同她斗的资本。
吴王才从户部衙门出来,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这会子捧着碗茄汁鸡汤面大快朵颐,闻言诧道:“什么人?”
胡贵妃脸色微有些不自然,“你不用管,吃完了忙你的去。”
那些个内苑阴私她可不愿儿子沾染,当太子最重要是头顶清白、手脚干净,他只要安安稳稳等着人将他捧上那个位置就行了。
吴王很是无奈,“母亲,我早同您说过,不该做的事别做,您安心当您的贵妃不比什么都强?”
且他心里坚信,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必然是自个儿,既无嫡长,便该选贤举能,他怎么看也比大哥那个废物强得多,这不明摆着的么?倒是母妃屡屡生事,叫他左右为难,如今还好,只是些小打小闹,不痛不痒,将来等他登基,若还管东管西自行其是,他这皇帝岂非成了傀儡?
胡贵妃哪知道儿子心里的弯弯绕,她千方百计帮他铲平障碍,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怪道都说儿孙是父母的债。
好在,母子俩都是心宽的,吴王也只是白问一句,他才懒得管内廷那些争风吃醋的琐事呢,左不过看哪个嫔妃不顺眼了呗。
一碗面吃完,吴王惬意地打个饱嗝,“这浇头真是不错,我让厨房给您盛碗来?”
胡贵妃没好气,“不用!”
气都气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