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官阶来安排座席,竹清竟也在最前面的位子,在她左手边的是谢家小娘子,右手边的则是萧扶风。
“尚宫大人。”轻轻柔柔的声音自左边传来,竹清转头,见是谢家小娘子唤她,便举起酒杯朝她敬了一杯,谢家小娘子也受了。
再之后,便是萧扶风也找谢家小娘子喝了两盅,再就是其他宗妇、高家孟家的小娘子也寻她喝了,谢家小娘子脸上很快出现红晕,颇有些不胜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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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路上,谢家小娘子脸上的红晕早已退去,双目清明,哪儿还有醉酒的模样?
“祺姐儿,你做的很好。”谢夫人说,她与女儿没有坐在一起,不过也密切关注着女儿,见许多人主动朝她敬酒,谢夫人就安心了。
“你瞧,她们对你多尊敬。”
谢微祺摇摇头,“她们对我尊敬是因为我将来会成为皇后,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母亲,你看见了吗,萧大人坐在我下边,却有宗妇、大人、女官找她喝酒,这般论起来,其实她比我,还要受人尊敬。”她语气里有些失落,她也想成为萧扶风那样的人,可惜,往后,她就得锁在深宫里面,连见天空,都只能看见四方的。
“不说在外的萧大人,就说我身边的尚宫大人,也是恁得意,觥筹交错,如鱼得水。”
“祺姐儿,别说这些话,你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萧扶风地位高多了,她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个抛头露面的女子,如何比得你?再者,你刚刚提到了尚宫大人,你是皇后,将来进了宫,就能名正言顺地掌握尚宫局,那尚宫不过是你手底下的人,你让她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何必羡慕这种人。”谢夫人满不在乎,先前尚宫去她家时,她虽然待她和善,但是内心里,还是以俯视的姿态看她的。
正一品又如何,往后不还是要对着她的女儿行礼?
“母亲,我与你说不通。”谢微祺赌气地别过头,暗道,要是她刚进宫就插手尚宫局,只怕这中宫之主的位子也坐不长久。
她可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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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风不日将回北安州,如她与竹清猜想的那样,陛下到底没有让她留任京官,而是嘉奖了她,让她回了北安州。
驿道上,竹清骑着白马相送,她手里折了一根柳枝,不过无甚叶子,“拿着,给你的。”
“哟,这我可舍不得走了。”萧扶风把柳枝放在鼻尖嗅闻,她穿着官帽官袍,若不仔细瞧,便像男子,男生女相,这一举动颇有些风流的意味。
“给你,想我了就去我的铺子上给我递信,我很快就能收到。”萧扶风把贴身的玉环解下来给竹清,又嘱咐道:“若是京都有了甚麽消息,记得传与我,再有新鲜玩意,也给我买一些寄去。”
“知道了,时候不早了,去罢。”竹清挥了挥手里的玉环,浓烟滚滚,队伍就这般消失在视线中。
“尚宫大人,回去罢,尚宫局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您审批。”身后的女官说。
“走。”竹清一扯缰绳,白马嘶鸣,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希望下一次两人相见的时候,都能有一番为世人所赞叹的成就,女官,女官,注定了她们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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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公主被封为乐安公主,三公主被封为福安公主。
尚宫局除了要忙帝后大婚之礼,还有三位公主的婚礼,除了明文长公主,其余两位公主都定下了驸马,成婚的日子也相差无几。
尚宫局得为三位公主准备嫁妆,到时她们出的嫁妆占大头,其余长辈给她们的添妆也占小半。
“司计司统计出来没有?可别把嫁妆搞混乱了。”竹清询问,黎司宝摇头,“三位公主呢,哪儿有那麽快,再给她们一点时间,陈司计也怕出差错,正带着人忙活呢。”
“我们司宝司共作出四套头面,牛掌典,把那四套头面拿出来给尚宫大人看看。”黎司宝吩咐,牛掌典教人把四个盒子放在桌面上,又打开,让尚宫大人能清清楚楚地瞧见。
最左边的是凤凰式样的头面,通体点翠,工艺精巧,上边的几颗东珠熠熠生辉,连耳坠子,也都是一大一小两颗东珠串成的。黎司宝介绍道:“这是给皇后娘娘准备的,另司衣司制作了霞帔,只是我还没看过。不过料想,与头面也该是相配的。”
第二套则是点翠与金银掺半的朱雀衔珠头面,用到了两颗东珠,左右两边各有一朵用金钿贴出来的金花,端得是华贵。
“这是明文长公主大婚所用的头面,较之皇后娘娘的自然比不得,但是比起其他两位公主,却已经是华丽。”黎司宝说,三公主还好些,就是二公主,本身生母位份不高,又刚刚才惹了太后娘娘不快,她的嫁妆必然比不上其他两位。
竹清再扫了几眼后边的两个盒子,最后一个是三公主的,点翠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全是金银与真珠,很气派。倒是二公主的,点翠只沾了一点点,就是镶宝石蝶戏双花流苏上的蝴蝶翅膀带了一点流苏,其余的都是金子打的,而且也没有成色上佳的真珠。
放在外头,已然是让人侧目的头面,但是在宫里,与其他公主比,却是逊色不少。
“我都看过了,等下你带人把这三套送去给公主们瞧一瞧,若无大问题,就这样定下了。”竹清点头,牛掌典便把盒子收起来。
“对了,椒房殿可收拾出来了?还有那些摆设,也该早日送一些花瓶屏风过去,免得手忙脚乱。”竹清询问,得了确切的回答后,又问道:“贤妃德妃的宫殿可选出来了?也该跟着收拾。”
“选好了,贤妃住长春宫,德妃住储秀宫,都是富丽堂皇的宫殿,错不了的,我等下转告李司修,让她赶紧带人去查看。”黎司宝一丝不苟地说道,涉及到差事,也就不敢嬉皮笑脸。
“甚好。”竹清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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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从尚宫局出来后,黎司宝便得知了乐安公主与福安公主都去了明文长公主宫里,这倒还省事了,能一下子完成差事。
“大姐姐这儿的茶是新进的?”福安公主说,“闻着可香,我那里也有外头来的柑橘茶,虽然名气不大,但是闻着倒还清香,别有一番风味,我用柑橘茶换这玉山小种如何。”
“你喜欢,我让她们给你与乐安装几罐子回去。”明文长公主身份高贵,不在意这一点茶叶。
福安公主顿时笑容满面,而乐安公主神情有一瞬间变得奇怪,似是高兴,又似是羞愧,她,她没有甚麽东西能换玉山小种。她的物件都来自尚宫局,姊妹们可不稀罕。
“公主,尚宫局的黎司宝求见公主,她说三位公主大婚的头面已经制作完成,正待公主们过目。”
“让她进来。”明文长公主说。
黎司宝为几位公主介绍头面,呆了两刻钟,明文长公主便让她退下了。
只打那之后,乐安公主的话越来越少,到后面,就只剩下明文长公主与福安公主在聊天,三姊妹聚了一个时辰,这才散了。
“乐安,咱们一起去御花园赏花罢?”福安公主见天色还早,便提议继续顽一顽,不过乐安公主拒绝了,“福安你自己去罢,我宫里还有点事。”
与福安公主分了两路,乐安公主一直忍着的泪水这才落下,她一直知道比不得明文长公主与福安公主,可是当瞧见婚嫁的头面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委屈。
三位公主,就她地位最低。
其实方才明文长公主与福安公主都有所察觉,只是她们也不想哄乐安公主。从小,乐安公主就是心思多的,那时候,明文长公主还会想着爱护幼妹,选择哄一哄乐安公主,可是时间长了,谁还喜欢一直哄人?
便也随她去了。
自卑、多思、阴暗……构成了乐安公主的另外一面。
“尚宫局……”乐安公主喃喃自语,生母被罚,尚宫局又送来不符合她心意的头面,彻底点燃了她内心的情绪,连带着尚宫局的尚宫竹清与黎司宝都一并被她恨上了。犯轴的她也压根儿听不进去宫女的劝慰,只一心想着是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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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大人,广寒宫来宫人汇报,里头的太皇淑贵太妃殁了。”齐司乐说,“太皇淑贵太妃不得太皇太后的待见,这丧礼该如何安排?”
太皇淑贵太妃,竹清已经许久没听见她的名字了,先帝的生母,在先帝死后,一度崩溃到精神失常。只不过太后下令,让她的待遇一切从旧,不得敷衍。
“往寿仁宫与承乾宫报去了麽?”竹清起身问,随后开始安排棺椁、孝衣、送去广寒宫的白色灯笼……这些倒是不缺,因着宫里隔一段时间就有主子去世,这些都是备着的。
“我这就让人去办。”齐司乐受了吩咐,也不敢耽误。尚宫局没有专门负责丧礼的司,因着不吉利,不准设立。于是有了这等大事之后,竹清便只能安排有空余时间的女官去负责。
不拘是谁。
紧接着,竹清也忙起来,一会子又要看着她们搬棺椁,一会子又要审批报上来的收支表,忙的团团转。
“尚宫大人,太后娘娘找您。让您去承乾宫。”
“我马上去。”竹清转头看了一眼,灵堂已经布置好,太皇淑贵太妃的遗体也已经入棺,有穿着孝衣头扎白花的小宫女小太监在烧香烧纸钱,整个广寒宫正殿被一股火烛味所笼罩。
待到了承乾宫,却见整个宫都十分安静,正殿外候着几个大宫女,可见太后并没有让人进去伺候。
“竹清姑姑,太后心情不好,您说话小心些。”菊儿低声提醒,却没说是因着甚麽,想来她也不大清楚。
竹清微微颔首,又瞧了几眼三位大宫女,把她们看得浑身一激灵,个个都沉了气,站得愈发直溜。
太后站在窗边,望着外头的花圃,神色平静难辨,竹清轻轻走到她身边,劝道:“太后,有风,小心些。”
“竹清。”太后忽的出声,语气里带着哭腔,哀哀地说道:“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原是今日姜家递信进来,姜家老夫人过世了,所幸高寿,是喜丧,姜家已经大办了。
竹清沉默了一瞬间,复又说道:“太后,老夫人化作了星子,在天上保佑您呢。您要保重身子,老夫人才能安心啊。”
见惯了诡谲风云的太后此刻却像个小孩子一般,泣不成声。竹清把她搂住,也不言语,任由她发泄。
待哭了一阵儿后,太后渐渐止住了声音,她说,“哀家身份不便去姜家,竹清,你替哀家去上一炷香,再烧点纸钱……”
“奴婢马上去。”竹清又陪了太后一会儿,等她睡下,就从承乾宫的库房里点了几十样物件,预备着给姜家老夫人作陪葬品。
虽然太后忘了这一点,但是贴心的竹清还是安排妥当了。
“你去告诉齐司乐,我这边有事,她们递交的单子我明日下午再批,让她们不要来承乾宫找我。”竹清出了承乾宫,宫门口有几个女官在等她,她嘱咐了几句,便带着承乾宫的宫人离开了。
姜家一片白,有僧人在念经,火烛味十分浓重。来来往往的客人在敬香之后被引向不同的院子暂作歇息,因为是喜丧,所以姜家会备宴席,客人们需要等到宴席结束才能离去。
“夫人,尚宫大人来了。”管家来报,姜大夫人欲去迎,姜二夫人却主动说道:“不若我去,你的亲朋好友正来着,还是你去接待比较好。”
“不必。”姜大夫人说,她在心里冷笑,老夫人没了,她们就准备分家,这下哪家更得太后看重,日后就更兴旺,她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尚宫大人。”两位夫人齐齐迎了,竹清微微福身言明是奉太后之命来的。
“那是高家的管家?”竹清瞧见了熟悉的身影,询问道。她怎麽不记得姜家与高丞相家有亲?
“正是,我家有个庶子娶了高丞相家的庶女,是儿女亲家哩。”姜二夫人解释道,她正想显摆一下,却见竹清不做声,摸不准她的心思,她便不敢说话了。
“是喜事啊。”竹清说,她敢保证,太后也不知道这件事,虽然是庶子庶女结亲,但是也能看出站位。
啧。
竹清办事周全,带来的物件除了陪葬品,还有太后给各家的一点赏赐,不多,姐儿们就是几样钗环,哥儿们则是文房四宝。
姜家人多,老夫人儿孙环绕,故而灵堂里的姐儿哥儿不少,粗粗一算,至少二十多个。
有好些人借着烧纸与竹清攀关系,都是一些没落贵族的夫人,想搭上竹清,进而讨好太后。
“我便离去了,不用送。”竹清出了姜家,想着回去后就把姜家庶子娶高家庶女的事告诉太后。
第097章 帝后大婚
“竹清姑姑,有你的包袱。”红花说,“是陈学恒给你寄的,说是甚麽模型。”
红花现在帮着竹清管宫内宫外往来的事,若有人给她寄东西亦或是她需要寄信,就让红花去料理。
包袱是两个正方形的木盒子,竹清打开后,发现是一架水车以及一架新型纺织车的模型,模型是用木片制作的,但是木刺甚麽的都被磨掉,瞧着圆滑。
竹清把两架模型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桌面上,随后仔细端详,片刻后,又伸出手摇动纺织车,看它咔咔咔地动起来,倒像一个小玩具一般。
“哇,真有趣。”红花满眼惊奇,“我听说南边全都是水车与纺织车,有了水车,农夫农妇就不必那麽远去挑水,还有纺织车,据说织布的速度比从前快几倍,可吓人。”
“都是她们研究的。”竹清赞了一句,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两架模型,脑海里满是感慨,有一种看历史出现标志性变革的感受,奇妙又热血沸腾。
“姑姑,这儿还有两封信。”红花扒拉扒拉包袱,在底部找到了两封密封完整的信件。
竹清拆开信件,一字一句地看起来,第一封是陈学恒给她写的,首先就是说两架模型是她特意制作了,送给她顽的,闲暇时解闷。又说她现在在研究新的犁地工具,问竹清能不能给她一些建议,还附带了一张工具图。
“红花,拿纸笔来。”竹清用了纸笔,给陈学恒的工具图修改了几下,又在旁边附言几句,这便妥当了,剩下的就交给陈学恒自己领悟。
第二封信是去了北安州的学生们寄的,信中说起了北安州的变化,又言明她们改变了买卖的模式,使得铺子的银钱成倍增长。还有北安州的知州大人,还会鼓励她们,并且给她们的铺子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