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小型选秀了,只不过大部分都是中层世家的小娘子,动静也不会太大。太后点点头,看向竹清,“此事便交给你,竹清,务必给哀家挑选些好女孩,不拘圆脸尖脸,高矮胖瘦,合年龄的一应带进宫里,教过规矩后再让哀家与皇帝好生瞧瞧。”
“是。”
于是,尚宫局又多了一份重要的工作,所幸还没过年,此事要等年后才能风风火火地办起来。
临近除夕,宫中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红色的宫灯蜿蜒不断,尚宫局也挂上了红灯,张灯结彩,下了值,女官们也不回去,而是三三俩俩凑一起剪窗花,预备着贴在窗户上。
竹清正在统计给尚宫局女官们的福利,一人两颗银花生,一匹妆花缎子,镶嵌玉石的手镯一个,罗袜六双。为了活跃活跃氛围,从外头采购进来的不同样式的假髻就用来抽奖,一共十副假髻,大家伙乐呵乐呵。
“这些就够了罢?”陆司仪询问,“加起来林林总总,不少了,况且各宫主子们都会有赏赐。这是我们尚宫局头一回给女官们派发年礼,不错,拿得出手。”
“说起赏赐,方才我听巧司衣也提及了这个词,还与蓉贵嫔有关,怎麽回事?你知道麽,干娘?”现在没人,竹清也就放松了,瘫在椅子上。
“这事,听她说了一耳朵。”陆司仪拨着花生,“你也知道蓉贵嫔的身份,她来咱们大文的时候压根儿没有带甚麽值钱的物件,金银倒是有些许,但是不如银子实在。她刚来那一个月,落竹轩里没有小厨房,想吃些合胃口的就得用银钱贿赂御膳房,花出去不少银钱。平常打赏宫人,迎来往送的,花头多着呢。”
竹清也知道一些,“奇斯国不如咱们大文富庶,她带来的东西不多。”
“可不是,不过她有孕之后,就不同了。落竹轩开了小厨房,御膳房里也见天儿地讨好她,但是这不是过年麽,她总得打赏宫人罢?手头银子不够,便教贴身宫女拿首饰出去换银子,不巧,被贤妃身边的杜若看见了,与贤妃说,贤妃今日提了一嘴。”陆司仪觉得后宫嫔妃中也就蓉贵嫔最不容易了,这样的身份,偏偏怀有子嗣,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打赏是缺不了的。”竹清委婉地赞赏蓉贵嫔的做法,宫人很势利,若旁的宫的主子打赏她们,而自己的主子却分文不出,人心就散了。
“是啊。”陆司仪赞同地点头,要不是被贤妃发觉了,蓉贵嫔也不至于被耻笑。
一些小宫女们日日做梦想当宫妃,宫妃岂是那般好作的,每个月月例银子紧巴巴,过得不能舒心,要是不得宠,但凡想要个甚麽东西,都得给银钱贿赂。
除夕那日,尚宫局热闹了一场,竹清穿着官服站在台阶上,底下八个司的人排列好,俱都微微抬头看着她,还有一些目光左顾右盼,长桌上放着各色物件,缎子、用荷包装着的东西、明晃晃的镯子等等。这是竹清特意吩咐摆出来的,也只有这麽多年礼齐齐出现,才能镇住女官们。
也教她们的荣誉感与凝聚力进一步上升。
瞧,在尚宫局作女官,年礼如此的丰富。
“各司按照名单,挨个上来领年礼,领完后,咱们顽游戏,胜者得假发髻,假髻只有十副,不多,看你们谁有运气能得。”竹清环顾一周,让陆司仪与陈司计开始派发。
尚宫局顿时陷入一阵喧嚷中,还没轮到的女官们则是扎堆儿说着小话,讨论着假发髻的形状。
尚宫局里还要留下一些女官守着,自愿留下的不少,陆司仪她们官阶高,也能在除夕夜宴上有一席之地,于是尚宫局就短暂交给白掌珍负责。
夜宴上,竹清领着八司的陆司仪等人朝陛下、太后还有皇后敬酒,得了几句嘉奖,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赏赐,但是在文武百官还有皇室宗亲面前,陛下的金口玉言可比一切赏赐都珍贵。
起码,竹清这个尚宫也引得了不少人侧目,哪怕再不想承认,他们也必须撑起笑脸,与她把酒言欢。
新年一过,日子就过得快了。
三月份时,春寒料峭。
陛下下了旨意,甄选15岁至17岁年龄范围的女子,却不用大张旗鼓地进宫过初选复选,而是先由尚宫局去家里记名,再送进宫。且已经与大臣们明说,此次选人充实后宫,三年内不再大选。
揣摩陛下的意思,竹清将秀女的人选一缩再缩,直到范围内秀女只有十二个人,这才递交了名单给陛下与太后查看。
京都内尚未定亲的小娘子们不少,但是符合15岁至17岁的仅仅有125人,这还是加上了庶女。再有潜规则——生辰八字,再排除生辰八字不好的,便只剩下54人。再排除如今朝堂上跳得最高的官员家的小娘子,挑挑拣拣,剩下十二个人。
太后看着名单,对竹清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不错,都是好孩子。”她与皇帝不喜欢的那些一个都不在名单里。
“倒是有两个寒门女子。”太后指了指名单,问竹清,“脾性相貌如何?等你上门时,切记试探几遍,有些人惯会装相,到时候瞒了你去。”
“已经是探问过才记入名单里的,琴棋书画都通,脾性相貌颇好,都是不差的小娘子。”竹清解释了一句。
皇帝放下茶盏,说道:“寒门也无所谓,说不得也另有趣味。”寒门呐,没落贵族,至少三代不曾有公侯重臣。
底子薄了,但是比起平民百姓,那还是要好得多。
“十二个,那你便派人去探看,再查一查内里,若是个害人害己的,断不能入宫。”太后拍板定了,随后又与皇帝说起政事。
竹清适时退了出来,又听见里头砸了杯子,心想政事上的问题不小,她可不想掺和。
待陛下御驾离开承乾宫,竹清又进去,细问了太后对于接下来的寒食节有甚麽想法,又陪了太后一会儿,这才走了。
翌日,竹清已然安排好各司的女官前往秀女们的家中甄选,“你们是尚宫局的女官,且该知道,甚麽东西应该拿,甚麽东西不应该碰。别忘了这些小娘子们入宫后,还要经过两轮选秀才能到陛下与太后娘娘跟前,你们若是随意放了不合规矩的秀女进来,别说陛下还有太后娘娘罚你们,本官先当着尚宫局所有女官的面,狠狠打你们几大板子。”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就是怕这些女官们头脑一热,被秀女们贿赂,放了人进来。
如果真有那等恶毒的秀女,谁担得起责任?
“放心罢,她们都是我们亲眼看着成长的,不会有眼皮子浅的,只认钱不认人的早就被革职了。”陆司仪在一旁说,竹清没说话,她则是接过话茬,“尚宫大人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被威胁了,也可以递了牌子进宫,尚宫大人自会给他们颜色瞧瞧。”
“对罢,尚宫大人?”陆司仪看向竹清,等听见她重重地“嗯”了一声后,就笑着说道:“看看你们的尚宫大人,刀子嘴豆腐心,要是你们在外面受了委屈,只怕她头一个不答应,心疼你们呢。”
如此一唱一和,的确让女官们不敢动旁的心思,一个个乖乖听话。
竹清也得出去接人,她负责去程家,得探查程家小娘子身子好不好、有没有疾病、或者是狐臭、汗脚……但凡有这些,都不能入宫。
程家一早就派人候着了,得知家中小娘子被选中成为秀女,将来或许有幸伺候陛下,怎麽能不让他们心生希望?或许一个家族的兴旺的转机就在眼前。
“见过尚宫大人。”程家的郎君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实在拿不得大,携着家人出门迎接,连同那个程家小娘子,也规规矩矩地在行礼。
“程大人客气。”竹清说,她与程大人你来我往一番后,进了内堂,问道:“不知程家可有不住人的院子?”等在院子里仔细检查过程家小娘子的体貌之后,确认没有问题,才能带她进宫。
“有的,尚宫大人这边请。”程家得了宫里的消息,马上就准备妥当了,那院子不大,却是清净雅致。
程家小娘子瞧着娇俏可人,见了几位女官,也不太惧怕,让脱衣物就干净利落地脱,让抬手抬脚也不羞涩。
竹清点点头,不错,胆子有的。
“嗯?你的身高怎麽与之前交到尚宫局的记录不同?”问话的是陆司仪收下的谢掌典,她皱着眉头看手上的尺子,不信邪,再次量了一下。
“有偏差,不算大。”谢掌典把尺子递到竹清面前,又示意一旁的女官把记册挪一下,于是竹清视线在尺子与记册来回移动几下,心里起了疑,当初在挑选秀女的时候,这些身形的记录都是反反复复度量,而且换人再量,会出现偏差的可能极小。
“先记着,再核对其他的。”竹清站在一旁看,这位程家小娘子倒是淡定得很,还笑嘻嘻地说道:“大人们可以再量几次,不妨事的。”
除却身高,腰围也不太符合,大了,谢掌典疑惑地问道:“短短一两个月,小娘子丰润了?”
直到此时,程家小娘子脸色才有变化,“大人们,妇人生子过后身形会改变,我还年少,这阵子因着要进宫,心里高兴,所以用饭多了些许,身形改变会很正常罢?”
谢掌典却不再看她,而是与竹清到了外面,低声说道:“尚宫大人,您怎麽看?”她既然能作女官,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程家小娘子的借口可压不住她。
“你觉得她不是程殊瑜?”竹清询问。
第103章 双胞胎姊妹
“尚宫大人,下官没有法子不怀疑。”谢掌典用以往的例子说明,“咱们从前看见的秀女,若确定要进宫的,生怕不合适,提前一两个月就少食,有的还一日只吃一餐。程家小娘子却恰恰相反,她腰围还大了,下官觉得奇怪。”
没有人规定秀女要节食瘦身,但是秀女们想要中选,就要漂亮,走路婷婷袅袅,身姿弱柳扶风,这才符合时下对于大家闺秀的审美。总之,就是要“内卷”,特别是家世不行的秀女,对待自己更加苛刻。
但是程家小娘子反其道而行之,一两个月就长高了腰围大了,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竹清虽然也疑惑,但是做事还是要有证据的,她与谢掌典说道:“你如何证明她不是程殊瑜?再者,选秀的秀女冒名顶替,查出来够程家抄家灭族了,他们肯担这样的风险?”
程家真的这般大胆狂妄?
别忘了,小娘子会去外面交际,往后若当了娘娘,被人发觉,也难逃一劫。
“腰围就不说了,可是她身量不符合,先前的女官测过几遍,不可能有错误的。”谢掌典就是凭着身高才始终怀疑程家小娘子,腰围可以说是吃胖了,身高怎麽快速改变?
况且,谢掌典手指点了点记档,程家小娘子的家中亲人上正有一栏,写了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程亭云。
“我记得程家小娘子从前住在青州,及笄了才接回来,她会说青州话麽?”竹清摸着下巴,有心想要试一试她。她觉得如果这个程殊瑜是假货,只怕也是有几分相似才敢顶替,换句话说,她可能把程殊瑜的才能、习惯学了个七七八八,教人难以分辨。
但是,青州话不是几日就能学会的。很难,青州话更像后世的客家话。
巧合的是,竹清恰好会客家话,而且她以前去过青州,跟着青州话矫正了自己的客家话。她进内,以“宫妃不能有口音”为由,试了她几遍。
程殊瑜会说青州话,但是却断断续续,不太连贯,她说罢后还脸红地低头,“大人见谅,我在青州时外祖父外祖母不教我学青州话,说日后回了京都不好说人家。”
这样的说辞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等去了外边,谢掌典却迫不及待地说道:“尚宫大人,她在说谎!咱们明明派人去过青州,询问过程殊瑜的闺中密友,她青州话说的极顺溜,而且,在学青州话时也学了京都、漠州、宜州等地的话。”
“大人,我们方才并没有看见程家小娘子的双胞胎妹妹,但是除了这个妹妹,其他人都在。”谢掌典说,连家中庶子庶女也一并迎接她们,但是同胞妹妹……
“你去把程大人还有程家夫人喊来。”竹清说,她已经想到了借口,只等再试一试程亭云。
“尚宫大人,秀女应该可以出门了罢?把我们叫来可是要准备甚麽物什?大人只管说,我们肯定听的。”程大人圆滑一些,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可惜竹清没功夫应付他,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程大人,你们家不是还有一个嫡女麽?把她叫来这里,我有事需要她帮忙。”
“尚宫大人,可否问一句,是甚麽样的事情?不瞒你说,我这个小女儿调皮顽劣,怕得罪了尚宫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程大人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份量很重的荷包,又说道:“不巧,小女儿前两日感染了风寒,胆子小着呢。大人且说是甚麽事,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不用了。”竹清推开荷包,说道:“不是甚麽大事,只不过如今选秀女有规定要姊妹们在记档上签名,以确认秀女脾性相貌都无问题。”
“怎的有这样的规矩?”程夫人觉得这简直是多此一举,哪家的娘子敢在记档上编排姊妹?名声不要了?自己不嫁人了?
“尚宫局做事,你有甚麽意见。”竹清一个眼刀甩过去,她可是正一品女官,官阶比自家夫君还要高几层,这一眼又满含气势,压得程夫人不敢吭声。
“尚宫大人,内人见识少,您别跟她计较,我这就去叫小女儿出来。”程大人不敢得罪竹清,忙不迭地应了。
程家最小的嫡女终于到了,她与程殊瑜长得一模一样,穿一身素藕色,头发只简单的挽成一个垂云髻,上边只有几件银打得首饰,这麽一瞧,比中选的双胞胎妹妹也不逊色。
程殊瑜是貌美艳丽,像朵开得正灿烂的牡丹花。程亭云则是清冷宁静,如一朵只在山谷中绽放的玉兰花。
“程亭云,你知道我们找你来的原因罢?来,在这里签个字。”竹清拿了记档过去,程亭云点点头,提起笔。
“你觉得你姐姐是个甚麽样的人?心肠如何?”竹清问她问题,片刻后,话题很自然地转向程殊瑜生活的青州。说到青州,程亭云眼里情绪似乎更加鲜活了,不再像一潭死水。
而一墙之隔,旁边的程殊瑜则是有些焦急,明明核查已经结束很久了,为何她还不能出门进宫?
“大人,请问我们能走了麽?”忍不住,程殊瑜还是问出口了。谢掌典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急甚,流程还没有走完,且等着罢。”
程殊瑜皱眉,内心不安,可是明明,她不该有破绽的,哪儿出了问题?还是说,只是这些女官单纯做事慢,这才导致她久久不能离家?
隔壁,竹清心中已然有了章程,等程亭云起身时,她又说了一长串青州话,程亭云听得很认真。末了,在程殊瑜跨过门槛时,她用青州话喊了一声,“程殊瑜。”
“欸。”同样是青州话。
‘程亭云’脸色大变,诧异地看向竹清,但是隐隐约约,她的脸上还有一抹如释重负。
竹清让人快马加鞭回宫,把这件事禀告给圣上还有太后,等两位主子拿个章程。而她自己,则是用尚宫的身份请来了护城司。
护城司一般只管治安查案,程家犯的是欺君罔上的罪名,勉强也算一桩案子,再则尚宫来请,护城司司长不敢怠慢,当即按照竹清的吩咐派人围住了程家。
此刻的程家上下一个个面如考妣,活像是祖坟被刨,但是这事,原比祖父被刨还要严重。
竹清看向程殊瑜,她不点朱唇,却别有一番风姿,在程家人惶惶不安时,她却独站在一侧,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程殊瑜。”竹清叫她,“你是自愿与妹妹交换身份的?还是有人逼迫你。”
“尚宫大人,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程殊瑜垂眸,程家完了,她完了,但是她的心却异常畅快。所幸,在这个世上她没有了牵挂的人,哪怕这回要去死,她也不怕。
程亭云被看管了起来,她刚才还在做着进宫当娘娘的美梦,此刻却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着,巨大的恐慌将她席卷,她大喊大叫道:“我就是程殊瑜,是秀女程殊瑜,快把我放出去!”
“你们凭甚麽说我是程亭云,我不是程亭云,我是程殊瑜,要进宫的程殊瑜。”
她的哀叫声不小,谢掌典没有阻拦她,而是放任她叫,让她的凄叫声能传入每一个程家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程大人还有程夫人。
“程大人。”竹清唤了他一声,“让人顶替秀女,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你可想好了全家落狱流放了?”
程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了这等子祸事,他终究没了先前的平静,“尚宫大人,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