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由山长统领,大事小事都要她过问,如果她不会,随意指令,就等同于一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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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碧桐书院学生视为大敌的竹清此刻刚刚从京都上了大船,正准备南下,船上除了她、陈学恒几个学生,还有三位老者,都是才名动天下的大拿。
一位是从前在国子监任职的隋老大人,一位是桃李遍天下的京都的北华书院的泰斗,李老先生,一位则是女先生,白先生,是从前女学的老师,擅长音律,古琴弹得尤其出众,莫出其右。
这些都是竹清凭借人脉搜罗来的先生,带去镇场子的,只要他们一露面,保管不服她的学生服服帖帖。
显然,她自己也很清楚,此行必定坎坷。
“三位先生可有晕船?要是有,一定要与我说,不得有误。”竹清吩咐下去,陈学恒几人一直看着呢,都凑在他们身边,拿着书籍讨教学问。
三位先生也愿意传道授业,乐呵呵地让学生们围作一圈,到后面,还把竹清也找了过来,“竹清,你去是作山长的,怎麽能不一同找寻文字里的答案?快快与她们坐在一起,隋老大人要开讲了。”
“好。”浓郁的学习氛围冲散了连日船上生活的苦闷,竹清也跟着探讨,特别是与隋老大人,还能论及一部分政事。
晃晃悠悠当中,她们到了大阳县,县令早已经派人等候,知大船靠岸,立马带上县丞几人前来迎接。
“见过竹清山长,我是大阳县的县令,林县令。”林县令很是客气,毕竟竹清来头不小,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林县令,请。”要在大阳县过日子,自然得与林县令打好关系,竹清也给面子,与林县令吃了一顿饭。
宴席上,林县令与竹清说了许多关于碧桐书院的事,其中就有碧桐书院任职的堂长、学长、斋长、讲书、掌书等人,“其中学长最多,共有二十三位,分别为学子们讲授各种知识。”
“堂长与学长可有人任职?”竹清询问,这两位是协助山长管理书院的,属于左膀右臂,要是他们与她不是一条心,则是要费时间费精力去解决。
“有的,是上一任山长任命的,其中学长是上一任山长的堂弟。”林县令解释完,又小心翼翼去看竹清的脸色,上一任山长早就因着贪污受贿而被踢下去了,但是他的弟弟却还在书院里,也不知竹清会如何应付?
“嗯。”竹清了解得差不多了,又询问林县令,“怎麽碧桐书院没有派人来麽?”
“还没。”林县令回,直到两刻钟后,碧桐书院才来了堂长,脚步急匆匆,先是给竹清赔罪,说马车半路坏了,他不得不教人换马车,紧赶慢赶的,还是迟到了。
“山长,您有所不知,碧桐书院建在半山上,附近甚是僻静,故而出行不太便利。”堂长解释,他穿着灰色长袍,下巴蓄着小胡须,时不时的就要捻一捻,以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无妨。”竹清记在心里。
因着天色晚了,今日暂时不便去碧桐书院,竹清一行人便在县里的客栈歇息。
陈学恒很聪明,已经猜到了竹清被针对,她过来找竹清,见她擦头发,便说道:“姑姑,咱们怎麽办?他们使这些下作的手段,偏偏我们还不能生气,不然他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小气。”
“你生甚麽气,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再有斗争,也不会放在明面上,且等着罢,我不信书院里其他教喻都追随堂长与斋长。”竹清慢条斯理,丝毫不着急。
“再者,说不准堂长说的就是真的,马车坏了,这才迟来。”竹清笑了笑,“真假难辨,所以不要在这件事上耗费心神。”
“这件事也就罢了,可是今日他还说,因着学子们在书院勤奋刻苦,所以书院前几日特意让他们放假十日。这算甚麽,姑姑即便去到书院,里面既没有先生也没有学子,只能看着一座空荡荡的书院。”陈学恒替竹清不值得,姑姑山长水远来这里,偏偏他们还没见面就给了姑姑一个下马威。
“傻孩子。”竹清拍了拍她,“我有法子能让他们马上回书院,而且是求着我去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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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有不少太后的产业,包括但不限于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酒楼、书肆、首饰铺子……
竹清凭着信物成功让大阳县最大的书肆的掌柜尊她为上座。她食指轻点桌面,与掌柜的言谈一番。
翌日,大阳书肆便张贴了告示,闻名天下的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明日将在书肆里展开文斗。此消息一出,整个大阳县的读书人都激动不已,纷纷去大阳书肆订一个位置,没有?便与他人合坐也不是不行。
甚至有的权贵还与掌柜的拉关系,请喝酒请吃饭,做足了姿态。文斗在文风盛行的大阳县很是常见,几乎隔三差五就能瞧见一场,但是名满天下的先生文斗,那还真是少见。
看一场,定是受益终生。
“怎麽没听说过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到大阳县了?甚麽时候来的?住在哪儿?”
“住在哪儿我怎麽知道?你该不会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认先生作师傅罢?你想都别想!”
堂长原本来接竹清,却听她说,“不急,我在这儿住几日,既然有文斗,合该看看。”
“好。”堂长疑惑,两位先生出现的时间偏偏这样巧合,偏偏就与竹清来大阳县的时间差不多。
隔日,竹清于高堂之上,观了好一场热闹,也见识到了大阳县读书人对于文学泰斗的追捧。
待老先生们喝茶时,有人斗着胆子问,“隋老先生,李老先生,请问你们下回还来麽?”
“不来了,老朽得去碧桐书院。”李老先生和气一点,回答了这个问题,又听学子问去碧桐书院做甚,他说道:“受碧桐书院山长所邀,去书院当一回学长,教授学子。”
“甚麽?!”现场一派震惊。
堂长也在这,呆愣之际,身边的好友便急切地说道:“好你个刘文安,有这等大事不与我说,这可了不得,我那犬子趁十日假期去了外祖家,我得赶紧把他叫回来,避免耽误上课。”
“对了,两位先生甚麽时候上课?”友人问的问题恰好也有人询问了,李老先生状似苦恼的想了想,无奈地回答道:“这个,老朽做不了主啊,碧桐书院放假了,等甚麽时候上课,山长才能与老朽等人商议开课。不过急不得,山长如今还没有去书院瞧过呢,得等事情缓下来,学子才能在书院里见到老朽与隋老先生了。”
如此,便把碧桐书院的一众先生架住了,特别是堂长与学长,以及监院等人,他们合伙起来给山长颜色瞧,却没有料到,这有一日,他们还得自打嘴巴,求山长去碧桐书院。
“辛苦两位先生了。”竹清让人给两位先生准备了补汤,因着与她相熟,他们便也不客气,喝完一盅还要了一盅。
“姑姑,堂长求见,他还带了碧桐书院的许多先生来。”陈学恒说,“说是要与姑姑商量,碧桐书院提前结束假期,让学子们回来上课。”
竹清看向两位先生,“多谢两位了,帮了我一个大忙。”
看,这下就轮到她掌握主动权了。
第111章 碧桐书院
大阳县富庶,且街上多女子,陈学恒几人跟着竹清出来逛街,不免惊奇,“姑姑,这里女子们都在赚钱养家欸。”
“大阳县里有几样发明,一样是播种机,一样是纺织机,一样是节力机,这几样机器都能让女子与男子之间的劳作时间缩小,男女差距变小。而且纺织机是心灵手巧的女子才能用的,瞧见那里了麽?那是大阳县的厂子,纺织厂,产出的布料多,能供应十几个州。其中纺织女工尤其多尚未婚嫁的小娘子,她们在那儿,都能赚到银钱。”竹清解释,她显然很熟悉大阳县,见陈学恒几人听得入神,又继续说道:“年轻的小娘子们谋得生路,便不急着婚嫁。看见那些妇人了麽?”
竹清的手指了指梳妇人发髻的女子,她们在头上插了白色绢花,意味着她们是丧夫的寡妇。寡妇还不少呢,粗粗一看,都能看见几个。
“看见了。”
那些寡妇脸上充盈着笑容,没有被生活压倒,反而笑容满面地介绍自己卖的物件,客人不买也不生气,而是用磨牙的红薯干逗弄背在身后的孩子。
“女子能做的生计多了,她们便不需要再嫁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播种机与新型粮种的出现,让农妇们一人顶俩,最后哪怕是下田产出的粮食也够一家几口人的嚼谷,多余的卖出来换钱。这些寡妇们就能买到便宜的粮食,制饼子制糕点,有一条谋生的出路。”
无论是粮食丰饶还是新型发明的出现,都能推动经济、文化的发展,在大阳县,女子们大多能掌握自己的未来。
“姑姑,那以后女子能读书了,大阳县会不会更加不一样?会变成甚麽样子?”李双双在脑海里幻想,只是如何都觉得不真切,便询问在她心目中最见多识广的竹清。
“会,她们的话语权会提升,会反过来推动各种各样发明的出现,还能使大阳县的文风更加兴盛。当男子们觉得遭受到了威胁,会给女子们带去危机,打压她们的地位。当然,危险之后生机勃勃,端看能不能把握住。”竹清说,纵观历史上,女子崛起必定伴随着无数坎坷,男尊女卑的思想横行数千年,受益者怎麽可能让女子抢夺他们的利益?
那是自下而上的改革,如今由陛下主导,便是自上而下的,应该……会顺利一些?
“姑姑,我方才去买东西,那个摊主与我说,她不日便要走了,去安河州。”
这两年大文断断续续攻下他国的城池,安河州便是其中一个,正是缺人建设发展的时候。
“我去与她谈谈。”或许是看见她背上牙牙学语的孩子,或许是佩服她远离故土的勇气,竹清心中恻隐之心动了,上前与摊主聊了好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河州民风彪悍,其中又因为靠近山里,多蛇虫鼠蚁,有巫蛊之术,你们必得小心……”
如此一番肺腑之言,教摊主惊喜万分,“谢谢,如果不是你说,我们都不知道那有巫蛊之术。”
“你们现在知道了,那还去麽?”陈学恒在一旁问道,这几个连在一起的摊位的摊主都是女子,寡妇们为了不受人欺负,便合在一起生活。
隔壁的摊主插嘴,“去,怎麽不去?在这里能赚些小钱,但是赚不了大钱,趁着孩子还小,现在去安河州,说不得大赚一笔,到时候再回来大阳县,就有银钱让孩子读书了。”
陈学恒笑着祝福她,“以后碧桐书院也招收女学子,说不得你的女儿也能上呢。”
“碧桐书院招收女子麽?!”几个妇人惊呼,看神情,倒似完全不了解此事。
竹清拧眉,明明她吩咐了碧桐书院,让他们宣扬此事,怎麽看百姓们的神态,她们是半分也不知?
“你们没听说?碧桐书院从今年起招收女学子,与男学子一样,都是需要经过考核,凭本事进的……”陈学恒详细地解释了。
几个妇人听得认真,一脸惊喜,更加坚定了要外出赚钱,以后给儿女读书。
“若是真的,我有一个女儿,以后女子也能读书,我呀,得为她打算。”摊主摸了摸已经熟睡的女儿的小手,圆胖小手握着的红薯干一头亮晶晶,上边都是娃娃的口水哩!
“俺们不能一辈子都在大阳县,有这把子力气,去哪不成?总得到处看看,左右瞧瞧,有一点子见识才好。等俺有了走南闯北的见识,回来定教那起子人跌破下巴,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俺们的闲话。”
哪怕寡妇们自力更生,甚至住在一起,也挡不住一些男子与老妇人的闲话,说她们不知检点,没有妇道。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一朝一夕改变。
但是很幸运,这些妇人们都能积极谋取生机,没有被流言蜚语打倒。
“大娘子,你再与我们说说,那安河州吃甚麽种甚麽的……”
这一日,竹清在街边与几位妇人结成了笔友,她们许诺去到安州州之后,会给她寄信,也托她回信的时候说一些大阳县发生的事。
好友,就交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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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一个才高八斗的先生的用处,竹清会说,瞧,能让高傲自大的先生们低头。
自经过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的文辩之后,碧桐书院的堂长学长以及先生们见天儿地来客栈,俱都想要把竹清迎去书院,奈何她一点也不配合。
已经是催促的第三天,竹清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客栈内下棋,她带来的丫鬟夏衣在熨烫衣裳,与她闲聊道:“姑姑,您何时应了他们?”
“不急。他们一催我就去,多丢份,倒给了他们拿捏我的机会,现在是他们求我,不吃点苦头可怎麽好?”竹清自己对弈,黑棋白棋旗鼓相当,谁也不让谁。
陈学恒与李双双拎了一堆东西回来,“姑姑,我们去置办采买,您猜怎麽着?酒楼里不少人都在骂书院的堂长与学长,说他们做事不得用,害得大家迟迟不能看见两位先生第二场文斗。”
昨个李老先生与前来观摩的百姓们说了,如若去了碧桐书院,亦会时不时地举办文辩会,也不拘他与隋老先生,不拘是不是读书人,皆能上场辩论,以促进才学发展。
此话一出,竹清与先生去不去碧桐书院可就与整个大阳县的百姓相关了,大阳县文风盛行,第一个善用馆又是在这儿办起来的,带动了经济,大部分百姓们能解决温饱,手里有几个余钱,都选择让孩子读书。
加之竹清并没有为堂长学长他们掩饰,很多百姓就知道了,碧桐书院放假十日,以致老先生们不能第一时间去碧桐书院,白生生浪费时间,要知道县试刚过,秋季正是举行乡试的时候,每一日的时间都很宝贵,特别是聆听先生的教导,那更是不能浪费一个时辰的。
不独堂长学长,甚至碧桐书院的先生们都遭了说,这下子一个个心里苦,不由得埋怨起了堂长与学长,是他们两个带头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唉,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还拒绝了。”堂长拍手,“我这几日可是睡不好,那些个人来找我,教我快点把山长接去书院,又说我们办了一件糊涂事。”
学长脸四方,嘴唇厚,浑身魁梧,不似个读书人,倒像个武将士兵,他喝茶后才说道:“甚麽糊涂事,这事他们当初也支持,都不喜欢这个女山长,我们一说给学子们放长假,他们作家长的不也答应了。如今却把过错都推到咱们身上,在山长面前装尽了无辜。”
“他们还使了礼去给山长,要求再见先生们一面,有的甚至想要给孩子拜师,呵呵,论起见风使舵,哪个比得上他们。”学长讨厌山长,也不代表他有多喜欢大阳县的权贵。
“这些暂时不提,咱们合该想想办法,把山长带去书院,不然我这名声,都臭了。”堂长说,他捻着胡子,犯难,怎麽这个女山长这般棘手缠人,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不接不行,接了又出问题。
往后在碧桐书院,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麽?
“还有甚麽法子,你我去赔罪,低头矮半个身子,让她消了气,她不就肯了。”学长暼了堂长一眼,这文邹邹的老怪,不就是不肯弯腰麽?他的腰多金贵,竟然弯不得?
“这般低头了,往后岂不是一直都得听她的。”堂长不愿,在上一任山长被赶下去后,他虽然没有被扶为山长,但是也当了书院话事人几个月,这风光的滋味他舍不得丢。
“那就耗着罢。”学长说,耗到千夫所指的时候,又该怕了。
“也罢,只管做了。”堂长叹气,屈服了。终究是比不得竹清,如今大半个县的百姓都站她那边呢。
住在客栈的第七日,堂长与学长携书院的所有管理者来请,堂长绷着脸,学长倒是圆滑,低声下气,让竹清好一阵儿稀奇。
都说学长是前一个山长的堂弟,怎麽对着她,还能有好脸色?要麽就是心机深沉的,要麽就是内里有甚麽详情,这俩兄弟不甚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