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学子们陆陆续续返回书院,同时,门口有一些来应聘帮工的,你进我出,好不热闹。
“听说书院有女学子?是不是她们?不是我说,女子怎麽能与我们一同读书呢?她们会甚麽?”
“你小声一点,山长都是女的,说不得偏袒这些女学生,到时候罚你吃戒尺,你就完蛋咯。”
“我方才去厨房瞧了瞧,菜式很新鲜,而且滋味不错,你们要不要去尝尝?”
对于这些刚返回书院的学子们来说,甚麽变化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其中讨论最多的还是女学子。
竹清把陈学恒等人安排在了地支院,碧桐书院按照天地玄黄来分院,天支院就是考试成绩最佳的学子,黄支院收一些小童,以作启蒙。
不论是哪个学院,其中都以权贵子弟最多,平民学子只占几个。
与此同时,堂长宣扬了好几日,终于让大阳县的大部分百姓都知晓了要招收女子,一旦经过考核,能进入书院,她们便会安排在最容易进的黄支院,跟着启蒙儿童读书,待考试过后,再升上其他学院。
百姓们热议,那些门第高的人家更是早早就商讨了,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女儿孙女送进去。
除了一部分认为女子应该相夫教子的世家之外,其余的世家包括商户之家都教人来报名了,预备着二十日之后的考核。
预料之中,这些报名的女子当中,没有平民女孩,寒门的女子也少,也正常,她们家中可能只紧着男儿,哪里会让她们认字?碧桐书院名气大,最容易进的黄支院也起码要熟知几本启蒙书籍。
不过不要紧,在碧桐书院附近,也正准备动工,另外起一个书院,以供平民百姓的孩子读书,若果真有好的,会送进碧桐书院,到时候一样能改变命运。
竹清很忙碌,她喜欢这种充实感,获得的成就感又会鞭策她不断的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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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子们被安排在地支院,倒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们,不过也有很难受的地方,先生们教导的东西她们懂,下了课便一齐讨论,那些男学子们便看看她们,又不说话,偶尔还挤眉弄眼。
这就让李双双火气大,不想留在学堂里,而是拉着她们走到了凉亭再续讨论。
那些男学子们见她们走了,议论声音逐渐大起来,尤其是其中一些已经懂得男女之事的,对着陈学恒等人评头论足,倒不似来读书的,像是来混日子的。
教人作呕。
“很好笑麽?”窗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正说得起兴的学子挥了挥手中的折扇,油头粉面,不正经地说道:“好笑啊,女子不去女学,反而来书院与我们一同读书,可不是好笑?”他说完才发现同班的表情不对,一转头,正看见山长站在外头。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四个,嘲笑同学,去戒室领二十个手板子。”
待陈学恒她们回来,听说了他们被罚,心里一阵暖意,是了,哪怕书院里大部分人不喜欢她们,但是山长还是会对她们好,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既如此,她们有甚麽好怕的?更是要刻苦用功,在考试上比下这些人。
让他们看看,她们纵然是女子,那也是不差的。
“山长,这是我们出的卷子,都是仿照往年的县试最简单的题目出的,您看可以麽?”书院的启蒙班却也不是真正收甚麽也不懂的学生,诗词歌赋,总得会背几句。所以县试最简单的背写题目,便是很合适的考核。
“可以。”竹清点头。
“在哪里考试呢?”王监院问,“往常学子们考试都在在学堂里,只是学子们还要上课,这地方恐怕腾不出来。”
“不是有两门艺课不需要在内室上?射、御,便让先生们调课,在考核那日先让学子们上这两门课。”竹清平静地反问,“王监院,这点小事你做不到吗?”
王监院后背发紧,凉飕飕的,赶紧说道:“能做到,我马上叫先生们排课。”
“嗯。”竹清慢慢悠悠喝茶,又说道:“院里学生们可要看好,有那等子品行不端正的,只管回了我,我来解决。你们在碧桐书院当先生久了,与整个安州的学子的家中都有往来,这我自是知道,也不为难你们,有不好的,我亲自解决,不叫你们难做。”
“山长。”王监院的汗水愈发多了,明明这里放着两大盆冰,屋里凉丝丝,但是他却觉得一颗心都掉入了冰窟。
“我们可没有私底下包庇学子呀,学子们品行受约束,不敢随意闹事的。”
“瞧瞧,我不过是一句话,你就替他们说话了,闹事?甚麽样是闹事?在你们心里,只怕不是作奸犯科的都不算闹事,对还是不对?”竹清这般问,又警告道:“我不管从前的规矩,只说现在,学子们口出狂言的,一律罚,若还犯不改,便教家中长辈来书院,与你们对上一回。”
“是,是。”王监院叫苦不迭,丝毫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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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隔壁的书院动工时,黄支院里进了二十三个女学子,都是经过了考核,其中年龄身份各不相同,小至六岁,大至十八岁。有商户之女,也有安州通判的孙女。
如此齐聚一堂,也会有不少的问题,其中便是老师如何看待她们。
为此,竹清事先考察过书院的老师,掉书袋里的且瞧不起女子的,被她辞退了。老师麽,多得是,她很快便找到新的老师,其中还有两名女子,不过两个女子是准备去隔壁书院教启蒙班的。
在上学的第二十日,两位老先生再次开了一场文斗,这回吸引了不少官员前来观摩,一时间,书院人声鼎沸,其中敢于上台与先生辩论的学子有三四个,都是县试的头几名,胆子大得很。
如此,碧桐书院的名声再一次扩大,同时,趁着林县令也来了,竹清与他说了要建新书院的事。
林县令一开始表情平和,待听见书院招收平民孩子,且为他们接送,这才惊讶起来,“可如此做,事情少不了啊。投银子进去自然是有成效,只不过最怕有纠缠不清的人。况且,女子……”
“山长,不是我多嘴,实在是有些百姓是刁民,他们可不会感念你的好,只会想着为何不能给他们更多,这种人却是最难缠。如果他们的孩子读了一个学期便不读了,只怕他们不甘心。这等占便宜的事,他们若是一联合起来,也是麻烦。”林县令当了十几年官了,县令这个位置也当了几年,从下县到上县,在他看来,大阳县的百姓虽然比别处的好一些,但是骨子里依旧有些刁蛮的。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所以便要与林县令你商议,如果有这样的人,需得杀鸡儆猴,把领头几个关个十几日,他们就知道甚麽该惹,甚麽不该惹。”竹清说,刁民撒泼打滚也没有用,关进监狱里待几日就老实了。
“可成?”
林县令自然给竹清面子,“成。”他也有自己的思量,这件事情办好了,说不得也是政绩,大功一件,再操作操作,怎麽样也能为他助力,升官。
反正流言蜚语都让竹清扛了,他跟在后面,半分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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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黄支院的女学子里有一容貌姣好的商户女,虽然身份不比其他学子,但是读书很用功,这日晚走了,正收拾课本,却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瞧,是两个略猥琐的学子,看衣裳,应该是地支院的。
“你们想做甚?”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过是看你有不懂的地方,想为你解答一二罢了,瞧瞧你这样美人,皱起眉头来多惹人恋爱?”没说两句就暴露了下作的心思。
“滚开,监院马上就来了,你们还不走,信不信我告你们?”
“告我们?”一个锦衣华服的学子问她,“你可知道我爹是谁?你家里只是一介商户,给我家提鞋都不配。识相点,就乖乖配合我们,还有你舒服,若是不识相的,哼,别怪我们动粗。”
在书院当中是有鄙视链的,当官的世家、没落的寒门、经商的商户、平民的孩子。家中当官的按照官职大小分成几个圈子,最上层的圈子看不上下面的圈子,而当官的,不论官阶大小,皆看不上寒门、商户还有平民。
尤其是平民,除非读书天赋出众他们不太敢招惹之外,天赋一般般的,要麽依附权贵子弟作他们的契弟,要麽就是被欺负,忍气吞声。
他们也不敢告诉监院,生怕遭到报复。
像商户子,也是他们寻乐子的人选,特别是现在多了容貌好的女学子,更是教他们想入非非,思前想后,终于还是下手了。
“我早打听清楚了,你叫崔令意,家中是贩卖丝绸的,有几个银钱。只要你依着我行,出去后我自会与父亲说,带你们家发财。”
崔令意自不是个傻的,这话当然不会信,眼见他们堵住了路,心一横,拔出簪子抵在白皙的脖子上,说道:“只管再往前一步,我这簪子就没入脖子,且教我血溅学堂,做鬼也不放你们。”
她眼里一股绝决,倒是一时间唬住了他们,没成想是个烈性子。
“莫兄,怎麽办。”真的闹出人命可不好收场,他们不缺这一个乐子,换一个也是一样的。
“那契弟都玩腻了,如何不能换这一个。”姓莫的说,他们不能去青楼妓院,屋里又不能有通房,便只能在学堂里搜摸一些愿意雌伏于身下的。
只要不闹出格,谁会管?待将来入仕,他们又是端端正正名声清白的好官员,这也是大多数公子哥儿的做法。
“可是,莫兄……”
见他们似乎犹豫,崔令意心一横,簪子尖端直接划破了肌肤,那血十分刺眼,镇住了两个混账。他们推搡着走了,崔令意这才松下身子,整个人粘腻腻,全身都出汗了,所幸,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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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
“山长。”不巧,他们正碰见了巡视书院的竹清,顿时像鹌鹑那样,不敢言语。
“书院内疾步,明日去领五个手板子。”竹清说,两人应了,“是。山长,那我们走了?”
“着急忙慌的这是做甚?”竹清嘀咕,又把所有上课的院子巡了一遍,没发觉甚麽异样。
翌日,却听闻书院里有一学子身体不适,需要请郎中,竹清问堂长,“医谕不能治疗?”医谕就是书院里的郎中,通常医术很不错,治疗风寒感冒跌打损伤亦是够用。
“听说不行。”堂长脸色红了红,支支吾吾,有口难言。
“甚麽问题?”竹清问清楚。
“呃,是,是纵欲过度。”堂长别过头,闭眼,在书院里纵欲过度,这麽一说,名声都丢尽了。
“啪!”竹清一拍桌子,“随我去看看。”
碧桐书院的问题不小,虽然学子们读书用功且县试名次不错,但是该有的问题那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就像竹清在京城中看见的那般,他们私底下品行风流,年纪轻轻就有了一大堆通房小娘,丫头粉头一箩筐,但是只要考得好,这些都不算事情。来日为官做宰,也只为人道一句风流倜傥,丝毫不影响当官。
这正是竹清想要改变的,尤其是如今书院中有了女学子,断断不能容忍这种风气存在。
竹清领着堂长、学长,脸色暗沉,赶往学舍。
第113章 第 113 章
学舍呈回字形,正中间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而此刻,因着正在上课,学舍里十分安静,唯有其中一间开着门。
竹清走了进去,看见了医谕,他为床上的学子诊完脉,说道:“他是气血虚引起的高热,还是挪去外头诊治比较好,我医术浅陋,实在是治不好。”
那学子衣衫不整,露出来的脖子上有好些痕迹,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何弄的,竹清询问道:“昨天晚上谁和他在一起?”
“这,还需要调查。”
“王监院,你带他出去看病,堂长,你去调查此事。我相信你的能力。”竹清意味深长地说道,堂长只得应了,心里苦涩,这等得罪人的差事,他是真的不想接。
竹清把学舍逛了一遍,又拿着名单,仔细核对,“权贵子弟与平民住一起?这事谁安排的?”想也知道,平民会受欺负。
“是学子们自己调换的,只要双方答应即可。这点我们书院是不会反驳。”堂长回答。
“脖子上长的东西是用来装饰的麽?”竹清低低说了一句,没谁听清,许监院还问了“甚麽”,她说,“没甚,这几个以后分开,这些主动要求换学子的学舍,给我严格看住。”
如此吩咐一通,又去隔壁正在建造的书院瞧了几眼,王监院就回来了,说那学子□□破裂,兴许得修养一个月才能上课。
待两日后,堂长已经查清楚,犹犹豫豫间还是对竹清说了实话,“莫先应,文宾平,习宝铭,管礼仲,这四个经常混在一起,对学院内认的契弟下手,而且那受伤的学子,亦是契弟……”
“山长,您莫要怪我多嘴。这事咱们最好别管,他们你情我愿,我们管了,那些平民得不到益处,反过来怨上我们,而那些权贵子弟,更不用说如何恨你了。”堂长是怕竹清一意孤行连累了他,又说道:“您大概不了解,他们攀附上层,不是想短时间内得一些银钱,而是想将来入仕了,好有个靠山。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您就不可能完完全全解决这件事。”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守住自己的心,甚至一些见识到了繁华的平民会生出不甘的欲望。只要攀龙附凤的心思存在,书院里这种现象是屡禁不止。
他们从前也曾阻止过,可得到了甚麽?那些平民自个乖乖又回了人家的身边,你怎麽帮?
“山长,我们能免他们的学杂费,能给他们送几刀纸,但是不能送前程。”堂长真情实意,也不看好竹清能彻底解决,说白了,这种事禁止不了。
想顽的,哪里会被规矩束缚?
“按照你这麽说——”竹清摸了摸下巴,说道:“那,让那些爱顽的纨绔子弟与平民滚回去,不上碧桐书院,不就成了。”
“啊?”堂长瞠目结舌,“山长,您,您开玩笑的罢?”
“既然是以权压人的勋贵孩子,那自然不必来碧桐书院也能有一个好去处,而那些平民,说不好有多少是自愿有多少是被逼的,自愿的将来有机会入仕,也少不得使一些旁门左道,这样的人怎麽能当碧桐书院的学子呢?再说被逼的,唉。”竹清叹气。
一直当隐形人的学长说了,“没有被逼的。曾经有一个学问好的平民学子,被堵了一回,直接退出咱们书院,去了城南的文德书院。那文德书院只收平民子弟,不过先生才学不大好。至于瀚柳书院,是只招收勋贵子。”
而他们的碧桐书院,则是折中,甚麽身份的学子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