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骨气的,另寻他处。而没有骨气的,那些平民孩子舍不得捷径,不去文德书院,便留在碧桐书院,跟着那个圈子的人混,多少也能得一些好处。”学长是教书的,对于很多事情都看得门清。
竹清不曾想碧桐书院内里已经坏成这样了,心里对于陛下为何让她来碧桐书院有了了悟,这样的病态,是该好好解决。
“他们的县试名次都不错。”竹清拿出记录了学子们县试名次的记录单,一一看去,不出意外,头几名都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其中分布在碧桐书院以及瀚柳书院。
“此事我心里有数,你把四个学子叫来,还有那些攀附他们的,明日让他们来。”竹清决定暂且先警告他们,然后着手调查他们家。若是手里握着他们家的把柄,自然也就不怕这几家报复她。
陛下在大阳县的人都尽数给了她,她自然不会放着不用,立马着人手去查这家,若是可以,报信给陛下,参他们一本也是可以的。
且说被警告过后,莫先应几人的的确确安分守己了一段时间。但是不过几日,便故态复萌,不巧,被竹清当场抓住,还挨个罚了。由此憎恶上了竹清,几人都是家中的嫡子,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纷纷回家告状。
瀚柳书院的山长是个奸诈狡猾的,私底下联系了这几家,让他们去瀚柳书院读书,只说会顺着他们的心。
作为第一个招收女学子的书院,碧桐书院教郎君们担心,便也犹豫起来,万一儿子被勾了心去,想娶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可怎麽好?
他们不怕儿子沾染契弟,就怕沾染了女子,闹出风言风语,到底于名声有碍。
对于莫先应,文宾平,习宝铭,管礼仲这几人要求转学院的申请,竹清批了,一群只顾吃喝玩乐的家伙,留在碧桐书院简直是污染空气。
随着他们转走,几个依附他们的平民子也转去了城南的文德书院。
一时间,外头传起了竹清的闲话,说她能力不行,当山长短短一两个月,便教学子们不满意。
倒是在他们转走的第一日,有个女学子捧了亲自做的糕点给竹清,“山长,这是山楂糕,请您受用。”
“谢谢,你叫甚麽?”
“学生崔令意。”
*
约莫过了十来日。
“山长,外头有人寻您,据她说是您的相识。”一名先生说,竹清起身,问她,“何人来找我?”
“不认识,是个女子。”
“女子。”竹清沉思,她交好的女子只有廖廖几人,应该都不会出现在这儿。
“山长,好久不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口打头的一辆马车前正站着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娘子,她爽朗地笑了笑,上前。
“英山伯?”竹清疑惑,“你怎麽来大阳县了?这是……”她指了指后面的几辆马车,笑着问道:“你不会举家搬来大阳县了罢?这是装了甚麽的?”
“装了人呐。”英山伯卖了一个关子,转而吩咐贴身丫鬟,“让小娘子们下来。”
几辆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衣着打扮典雅素净的小娘子,英山伯在一旁介绍道:“我是受人所托,给你送学生来了。京都来的。”
英山伯眨了眨眼睛,告诉竹清,这可不是单纯的送学子来碧桐书院读书,而是涉及到朝臣站队。竹清扫了几眼,比如说,这些小娘子们背后的家族,就是坚定跟着陛下走的。
“那是……上官氏的小娘子?”竹清认识其中的几个,意料之外,上官氏送来的女子是最多的,足有五个。
“见过山长。”小娘子们低着头打招呼。
“几家的大人夫人与我打过招呼,说是先送了她们来给你瞧瞧,若是不可以的,就送回去。能留下的,过后再遣了人来给她们料理好衣食住行。”英山伯解释,同时她也感慨,这几家的魄力不是一般的大。
像现在主流的想法可不允许小娘子们与男子一同上学,女孩子在家中略略识得几个字,然后跟着母亲学管家,学如何作一个贤妻良母即可。哪里能把女儿送去书院呢?
竹清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层,自从陛下登基,上官丞相病逝之后,上官氏一族就此沉寂下来,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大大削减,那些官员也沉寂。倒是没想到,他们会送了小娘子来。这事,太皇太后知道麽?
不得不说,上官氏这一举动,很明智,或许,将来有一日,上官氏一族又会复起,兴旺起来。
“都进来罢,去即将建成的书院里住。只有通过考试,成为碧桐书院的学子,才能入内。考核通过了的,可入启蒙班黄支院,随后经过考试,再以卷面优良决定能不能升上其他学院。”竹清说,这些都是按照从前男儿入书院的标准来,或许对于女子来说很不公平,但这是锻炼她们。
来日真正科举,比得是真材实料。
新的书院已经把学舍建造完成了,将十八个小娘子们送去学舍之后,竹清又带英山伯走了一圈,“还没真正建好,不过也快了,这里是洗浴房。新书院主要接收平民百姓的孩子,他们舍不得柴禾,便不会日日烧水沐浴。到了书院,学子们都得干干净净,这算是福利之一。”
“福利。”英山伯念了一遍,“不用银钱的,称作福利。你这福利一出,想必能吸引不少人前来。比文德书院还要招人。”
竹清问她,“你查过文德书院?”
“自然,我既然要来,肯定事事查清。”英山伯说,“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其他两个书院?”
“也许我们知道的侧重点不同?说给我听听罢,英山伯。”竹清倒是想从英山伯这里了解到不一样的信息。
“文德书院同样也每日提供热水,不过要学子们自己去提,一日三餐也包,每个月要给五十个铜板……”简单来说,文德书院也不是单纯作慈善的,他们会派出先生去各处私塾考察,若是有天赋的,便接去书院教导,这些年来,倒也出了几个举子,为着这个,不少富商投资文德书院,书院这才一路办下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瀚柳书院,因为本来就是为了公子哥儿们开办的,故而里头一应提供都很价贵,聘请的先生大多名气斐然。
县学因着某些缘故,在几年前就关了。
“你的书院倒是折中,甚麽身份的学子都有些。”此时她们已经走进了碧桐书院,英山伯一眼就看出来,某些学子家中情况。
待逛了一轮,英山伯忍不住地点头,脸上惊喜之色不像假的。
英山伯夸赞道:“学风一流呀,看看他们下了课还扎堆讨论题策,果真不错。我来之前特意去京都的几个书院瞧过,学子们是好学,但是同时也有劣性子,粉红话茬张嘴就来的不少,还有的,专爱结契弟……”
竹清失笑,“你若早几日来还能瞧见,那些不安分的,被我赶走了。就是你口中爱结契弟的,爱攀龙附凤心思不在学习上的,通通不能留在这儿。”
英山伯惊诧了一瞬间,眼神复杂,在京都,从来没有山长敢把官宦子弟赶出去,一个不好,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了上下一竿子人。
可竹清却有此魄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的行为我不喜欢,书院也容不下你们,如此,你们就另寻书院读书去罢。
“这,你不怕赶走的是有天赋的?万一他将来入仕,仕途坦荡,要在背后搞你,你防不胜防。”英山伯一片肺腑之言,或许是曾经竹清救过她一命,她很看重竹清,便劝说道:“你虽然得太后的信任,但是如果你受了委屈,被人针对了,她老人家肯为你做主麽?会不会用你去平息臣子的怒火。”
“竹清,你出发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主子们,却未必领情。再则——”英山伯欲言又止,看四下无人,终究把心里话说出口了,“狡兔死走狗烹,你要为自己想一想。”
“我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思考后路怎麽走。”竹清望着花圃,那里正有几丛开得艳丽的牡丹花,争先恐后探出花枝,随风抖了抖,似是在回应竹清的眼神。
“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会不当尚宫了?”竹清与英山伯并肩走着,“避免受到伤害。到了这里,也许还是会有人瞧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会写信。”
“写信?”英山伯疑惑。
“是啊,写信。”竹清说,写信给陛下,告他们一状,对于陛下来说,除非是天纵奇才,不然他不缺臣子,又何必要用从大阳县出去的莫先应,文宾平,习宝铭,管礼仲这四个人,也不必看重他们的父亲,祖父。
换句话说,他们能爬出头的机会,实在是渺茫。尤其是,竹清往女子学舍的方向看了看,陛下允许京都的世家们送来小娘子们,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她现在所作所为,不会有错。
“不说这个了。”竹清摇摇头,英山伯颔首,“也罢,你心里有数即可。对了,这些小娘子们能立马入学麽,能不能让我也留下来看看她们如何考试?待回到京都,旁人问起我也要有话能聊。”
“学舍很大,住十个你都没有问题。”竹清说,“留在这儿罢,你不会后悔的,绝对不是浪费时间。”
“行。”英山伯想了想,“对了,我住在隔壁书院,虽然尚且没有建成,但是白住白吃总不好,这回来,我可是拿了厚礼的。”
她吩咐仆从抬箱子过来,打开后,里头是排列整齐的银元宝,“如何,这吃住的费用,我可是一次□□齐了。给你建设书院用,算我一份投资。”
“啧啧啧,听听,刚才还说是吃住的费用,这会子又说是投资,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一份银钱顶几个作用。”竹清笑说,“也行,我就收下了。这书院要建起来,请先生聘厨子,哪样不要花钱?更别提还要包吃住,更是让我愁得头都大了。”
竹清多了这一箱子的银元宝,底气更足,许多事情都能放开手去做。
*
且说十八个小娘子们都通过了考核,成了碧桐书院黄支院的学子,因着学子多,需要的先生也变多,竹清就教人去寻先生,不曾想,有些名气的,一个两个却都推脱了,这个说家事繁忙,短时间内不得空。那个说感染了风寒,不能过给学子。
一位先生脸色有些差,“他们分明是不想来我们碧桐书院,专说这些有的没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就病了,我看是太给脸面了!”
他是个脾气烈的,一碰见这种事就忍不住火大,“咱们碧桐书院哪哪都好,他们不稀罕来正好,也免得碍眼。”
“山长,你说句话。”堂长与学长都说,此事还要山长定夺。
竹清摆摆手,“我已经教人查出来了,莫家、文家的人先后去了他们家,警告过他们,他们说到底无甚势力,不敢惹这几家是正常的,不用逼他们。”
“先生的事不用担心,已经有先生从京都来了。”竹清眼中蕴含笑意,京都啊,那才是她如鱼得水的地方。她当初请先生,早就作两手准备的。
“京都来的?”几人面面相觑,能当先生们大多仕途无望,甚至在启蒙班的先生连殿试都进不去。但凡有些前途的,谁来做先生?
但是眼见着竹清不肯多说,他们也不敢细问,搞不好又揪他们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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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有您的信。”竹清接过一瞧,一共五封,不少呢。她从最上边的开始拆,这是在北安州的萧扶风写给她的,说祝贺她在碧桐书院当山长,还未曾当面道喜,不过贺礼已经在路上了,都是北安州的特产,甚麽串出来的短毛羊,肉质鲜嫩多汁,烤炙最佳。她给她送来了十只活的短毛羊,随她养着还是当即宰来吃。
除了新鲜的羊,还有羊肉干,羊毛做成的衣裳,是受竹清的启发,萧扶风在当地广纳意见,尝试用羊毛制成衣衫。在知州大人的带领下,百姓们热情高涨,倒真的有误打误撞,制出羊毛衫的。
其中颜色最浅淡的三件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京城,预备呈进宫里,让陛下过目。稍次的两件是浅黄色,她给竹清寄过来了,约莫晚几日到。
絮絮叨叨的,萧扶风给竹清说了许多她在北安州做的事,竹清边看边笑,自言自语道:“要是有自由自在的一日,先去北安州瞧瞧,嗯,算作旅游的第一站。”
这第二封信是她干娘陆霜玉寄的,信中隐晦的写了宫中情势的变化,包括但不限于尚宫局、太皇太后、淑妃与贤妃的恩怨等等,如此种种尽数说来,让竹清哪怕不在京城也知道宫里的大事小情。
其中有一件事引起了竹清的关注,皇后遭了陛下的训斥,而且当日陛下从椒房殿负气离开,下令皇后闭门思过,椒房殿无他的命令不得开宫门。
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竹清很清楚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一般情况下耐心比较足,只要不是十分贪心做了让他不悦的事,他都乐意给个面子。而像这种怒气冲冲离开椒房殿,并且软禁皇后的举动,就足以证明,皇后激怒了他。
唔,预料之中。竹清想,从过去两年的数次交锋中,她察觉到皇后手段都不适用于争权夺利,她从前在闺阁之中学的本事,仅仅只能用于管理后宫。但是很显然,她的思维陷入了误区,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堪称一手好牌打烂的反面教材。
最值得一说的是,两年前贤妃生产,曲贵嫔惊了胎气那一次,就是皇后向陛下请求她来调查,最后麽,倒也查出来,是个美人做的。陛下赐了她一尺白绫,原本此事就结束了,可是皇后偏偏要多此一举,问需不需要请法师诵经,压一压她的魂。
这话就招了陛下与太后的不快,这个美人心怀不轨谋害皇嗣,明明是她自己作死,还会有甚麽脸面留在宫中?皇后这麽说,难不成是觉得她是被冤枉的?以至于冤魂不散?
当然,皇后也不是蠢笨,她只是被吓到了,向她回禀的宫人具体说了那位美人的死状,舌头很长,直达胸口,眼睛瞪大,死不瞑目……嗯,她承认她给宫人暗示过说详细点,不过也没说要详细到那个地步。
倒是成功让皇后讨了嫌弃。
不过这跟她没甚麽关系,左右现在已经离开了皇宫,皇后再作甚麽,也影响不了她。
第三封信则是陈司计给她写的,信中明确表达了对新任尚宫的不满。剩下的两封信,则是尚宫局其他女官写的,都是思念她的一些话。
看完信,竹清提笔写回信,又仔细想了想要准备甚麽礼品,最好是大阳县特有的,器具的木头模型?像水车倒是有趣,她那有陈学恒给她寄的,放上水,真的能动起来。
第114章 招人
黄支院里多了不少女子,所幸原本在黄支院读书的公子哥儿们大多只有四到八岁,有点子天赋的早就升到其他学院了。故而她们反倒可以心无旁骛的沉浸在学习里,不受那些小子的影响。
倒是在地支院的陈学恒几人,其中有人被影响了心态,最近心思浮动。
为着这个,陈学恒还特意来找竹清,“山长,她与我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卖的,那麽多年,我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这才走到今日,可是她,她居然心动了,对地支院的一个富家公子。”
陈学恒一发牢骚就停不下来了,又说道:“明明这几年她都很努力的,可以挑灯夜读,也可以为了赚银钱买书籍而一夜不眠,我本来以为,她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们被世人所知晓。”
她说了很多,竹清就沉默的听着,到最后陈学恒讲完了,又说道:“姑姑,您可以说一下她麽?把她喊醒,让她不要误入歧途。”
“陈学恒,你们从前进入庄子的女学,到后来做研究,再后来入宫,在尚宫局学了三年。现在跟着我到了这大阳县,在碧桐书院读书。如果顺利的话,这将会是你们蓄积力量的最后一个地方。”如果陛下能力压朝臣世家,陈学恒她们在书院吸收完知识后,就能去科考了。
竹清停顿了一下,等陈学恒消化,同时她眼里饱含欣慰与欣赏,在这些人当中,陈学恒是最心狠的,对自己心狠,但是对同伴,又保留了善意。这样的人作为领头人,队伍就不会走错路了。
“你们一步步走到这里,中间能够接触到的男子少之又少,更别提书院里这种堆金砌玉养出来的小公子,一袭长衣飘飘欲仙,自然能拂动小娘子的心。陈学恒,人与人各有不同。你可以对他们视若无睹,但是陈清玉不行,这也是正常的。”竹清解释,“从小没接触这种哥儿,长久呆在一个学堂里,被影响了无可厚非。”
更何况,她们原本就是农家出身,一直到进入碧桐书院前,连这种富贵公子哥儿的面儿都不曾见过,这作了同窗,会心动,可以理解。而且,她也只是心动,没有荒废学业,证明她自己也明白,甚麽是最重要的。
“可是,姑姑,那为何,不让我们与他们分开学习呢?在一个学堂里,定会被分心,进而效率下降。”陈学恒叹气,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姑姑,我知道我的想法会增添许多麻烦,我只是这麽一说。”如果男女分开读书,其中造成的事情不知多少。
“这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也算一个历练。”竹清说,她给陈学恒添茶,自己又喝了几口,这才说道:“你想,如果现在你们面对他们都无法真正静下心来,那麽来日去到京城,站在那金銮殿上,遇见了那些三鼎甲,那些进士,看他们意气风发,你能保证陈清玉不会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