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官员,清官,入仕几年也会与人同流合污,他们遭遇的诱惑就如同陈清玉如今遇见的美□□惑,只不过是困难中的一种。”
“在即将踏入仕途的时候才动了心,前途不要了?若是旁人借此机会威胁,她又当何处理。所以,当初我让你们直接与他们一起上学堂,目的就是为了培养你们的抵抗力,在学堂里春心萌动还能挽救,若是在朝堂之上,呵,那就是在自掘坟墓。”竹清冷笑,也不是不让她们成家立业,但是才当官呢,就被美色迷惑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些年的努力?
陈学恒的眼睛看着竹清,一刻钟前,那儿还满含着急与不解,而这会子,就已经变成了敬佩。
“姑姑,我明白了,当真是醍醐灌顶。”同时,她心里还很感动,姑姑为了她们都做到这个份上,她们还有甚麽理由不去刻苦用功呢?
“你能懂就最好了,回去罢,多做几套卷子。不要浪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时间。”
“好,那我先走了,姑姑。”陈学恒已经解了心中问题,离开时满面笑容。
竹清收拾茶碗,心里有数,陈学恒这番话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小姑娘们直面美色,定力还不够,既如此,她有必要替她们解决这个麻烦。
在脑子里思考了一遍,竹清已然有了想法,旋即就吩咐了夏衣,让她去安排。夏衣是个沉默的性子,只要竹清不叫她,她就不会出来招眼,这麽些年,帮她料理事情,从不出错。
*
隔壁的书院尚且在动工中,这些事情都是竹清一个人做主,她不相信碧桐书院的管理者们,尤其是堂长与学长,堂长呢,或许有些能力本事,但是又不是顶顶好的那种,故而心思歪了,只想着争权夺利。学长长得五大三粗,实则内里心细,他明面上不反驳她,却也不支持她,似乎保持中立。
至于剩下的几个监院,圆滑,有时候不干正事,不过心思不坏,竹清也就不打算把他们换掉。换一个厨师班子可以,换掉几个管理者,那是很愚蠢的做法。
竹清出了门,预备去牙行找个经纪,由他聘请几个人,负责日后孩子们的接送。接送回家和到学堂,还有接去街上买日用品,偶尔的也要接送先生们归家。用来拉车的是驴子,车夫每日还要喂养驴子。
因着这个接送的活不是日日都干,但是车夫又要喂驴子,所以竹清很是苦恼,工钱高了低了都不行,干脆就丢给牙行的经纪人,让他们帮着找人。
大阳县百姓们过得还成,故而牙行里人来人往,有托经纪找个主家的,有大户人家来让经纪带一些小丫头去家中,预备买小丫鬟。
竹清带了两个丫鬟来,哪怕她穿着不算华丽,但还是有不少经纪凑到她身边,她问道:“哪个是牛大福?牛经纪在不在?”
有与牛大福相熟的喊了一声,楼上便下来一位圆圆胖胖的男子,他见了竹清,说道:“是齐掌柜介绍来的罢?来来来,随我到上边,这里太吵了。”像他们这种大经纪人,在牙行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当然不太大,胜在不必在大庭广众下谈生意。
“娘子,你这个要求不好找啊。首先得是男子,身材高大,又要喂驴子,这便要会点看驴子病没病的本事,通常有这种本事的,人家自寻出路去了,也不会当个赶路的车夫……”牛大福一样样列出来,最后叹气,“难办呀。”
“不难也就不找你了。”竹清给出定金,“只要办得好,我另有谢礼。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车夫我要那种机灵点的,毕竟是行走在外,一味寡言木讷可不行。”她喜欢用银钱摆平这些杂事,快速省事。
牛大福一张脸顿时喜庆地笑了起来,“哟,这不好办我也得给您办得漂漂亮亮,您就等着罢,五日后,我给您一个答复。”
竹清又说了一些要求,牛大福记在心里,不住的点头。
“除了车夫,还有厨子以及帮工,打杂的一些粗使妈妈也要,但是要那种老实本分的,不要手脚不干净又爱拨弄是非、与人说小话的这种,可找得?”
牛大福一听,整个人精神了,这还是个大户,一下子找那麽多人,茶汤钱少不了,立时,他一口应下来,说道:“这您就放心罢,我铁定给您找到。”
竹清一桩心事了了,又去了太后名下的成衣铺子,让掌柜的把布匹都拿出来,给她过目,她要挑一些搭配在一起,为学子们做衣裳。
如此亲力亲为事事嘱咐下去后,竹清才离开了成衣铺子。与夏衣的安静不同,秋衣明显活泼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又贪嘴,问竹清能不能买栗子糕吃。
“你想要吃就买。”竹清对自己人比较宽容,她说,“走罢,去脚店瞧瞧,我想买些熟食。”卤鸡脚杆子,肥肠,辣肝子,都是市井小食,一般人家还瞧不上,然而竹清偏好这口。
啃着鸡脚喝着小酒,这日子再没有更美的了。
出来时,碰见了崔令意。
“山长。”崔令意低声打了招呼。
“你怎的在这里?”竹清问道,崔令意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娘子,看模样,约莫与她有亲。
“带我的两个表姊妹去我家铺子里。”崔令意解释,她家中甚麽店铺都有,像这种开在下流地界的,也不少。做这种老百姓的生意,拼得是数量,不是名声。
“你去罢。”竹清笑着目送她远去。
崔令意原本心情不佳,遇见了山长,反倒雀跃起来,她的表姐问她,“方才还不高兴,这会子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那人是谁啊?我看你与她说话,好生尊敬。”
“那就是碧桐书院的山长。”也是间接帮了我的人。崔令意在心中想,山长应该也不知道她被莫先应与文宾平拦过一次,她把那些坏心思的人赶出了碧桐书院,使她由衷的敬佩。
太厉害了。
“咦,这位便是啊?看着像哪家的主母,自有一股淡定在里头。”表妹往后看了看,她用面纱遮了脸,阻碍了她的动作,便看不见了竹清在哪儿。
“表姐,你说我能去碧桐书院读书麽?”圆脸的小表妹问崔令意,“我看表姐你去了书院,谈吐见闻都不同了。里面教的真的是策问麽?男子与女子一同上学堂?还是女子分开读书,跟女学一样?”
崔令意一一回答,耐心得很,“教的,我们与男子是同学,他们就坐我不远处。不过我现在在黄支院,先生教的比较浅显,得等到考试才能再次分院。那几位地支院的师姐才厉害呢,据说做县试的卷子不输于男儿,要是她们能去科考,说不得也能作秀才。”
秀才呀,她们崔家都没有。
“舒娘,你忘了,二叔不会同意我们去书院的。”崔令意的表姐说,她叫兰娘,自小养的温柔贤淑,“先前二叔听说令意去碧桐书院,还把碧桐书院的山长骂了一顿,说她胡乱管理,让女子去书院,是生事。”
崔令意摇摇头,她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山长的笑话,甚至她去书院,也只是因为父亲想让她在书院里搭上一两个哥儿,哪怕不能嫁进去,最好也要谋些好处。
她不敢让父亲知道那日的事,怕父亲以此攀附莫家,又怕父亲不让她继续读了,便骗他,说自己成绩很不错——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只是很努力,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
不止那些商户在看笑话,连一些官员也在背地里嘲讽,他们不去书院闹,只是觉得自己家孩子是男儿,与女子一起读书,如何也吃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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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学恒等人读了两个月之后,碧桐书院里预备办一场大型的考试,以往是没有的,先生们最多给学子们布置功课,待放假回来交上去即可。
为此,竹清与先生们召开了几个会议,针对考试提出了种种方案,连隋先生他们都参与了。
“一个月一小考,五个月一大考,男女同考……”
竹清如今是山长,他们见识过她的手段,自然不敢反驳,而且竹清也是握着道理的,“学子们读了这麽久,不考一考,磨一磨心性,如何知道成效呢?”
很多读书人就是死记硬背,能考得过县试乡试,但是很难考得过会试,毕竟要懂得灵活运用,而这些,在碧桐书院里也很明显。
有先生忍不住提出质疑,“男女同考,那卷子批改,也一视同仁麽?”
“自然。”竹清颔首,“我知道你们在担心甚麽,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要以对待男学子的态度对待女学子,也不必觉得女学子就应该降低难度,不用。”
先生们面面相觑,这这这,何必这般严格呢?女子进书院读书本就教人惊讶,她们又不去科举,读个一两年家去嫁人生子就好了,怎麽如今事事与男学子们一样呢?
倒是隐隐有猜测的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相互对视一眼,恐怕是为了将来作打算?他们从京都来,自然对目前朝堂的政事有些许了解,或许往后,女子真的能科举。
等最后一次会议结束,先生们去出卷子了,竹清抬头看了一眼,“李老先生,隋老先生,两位有甚麽想与我说?”
最先说话的是和善的李老先生,“你很得意,比我见过的女子都要得意。”
“谢谢您的夸奖。”竹清微笑,“您有甚麽想问的?只管问我,我会的都能解答。”
“老朽的确有一问题,女子未来能科考麽?”李老先生慢慢地问,他的嗓音像封了几十年的酒,醇厚、低沉,似乎自带一股让人放下戒备心的能力。
“我不知道。”竹清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也许陛下会花费十几二十年才能让女子科考当官,也许就在几年后,谁也不知道
“但是我只知道一点,顺应大势。何况,她们多学一些,对自己、对亲族,亦是有益的。”竹清说。
陈学恒等人没有父母亲人,可是偏偏竹清说了“亲族”,李老先生笑了笑,看向隋老先生,“看看她,多聪明。你明白我们想作甚麽?”
“从两位跟我来大阳县开始,就猜到了。”竹清一请,他们两个与白先生就答应了跟她到这儿来,除了与她交好,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也在估量要不要让家中小娘子上学。
“我们亲眼所见这一切,看见了陈学恒她们的优秀,看见了隐藏在书籍底下变革的暗线。”隋老先生说,他起身走了几步,“底层百姓的变化,上层的变化,都在前进。”
“老朽与隋老先生商议过,打算挑出家中坚毅的小娘子来读书,不过怕碧桐书院安排不了那麽多学子。”李老先生觉得竹清的话很有道理,“哪怕不为了家族荣光,为了她们自己,多读书也是有用的。”不是《女则》《女训》《女德》这样会给人带上枷锁的书籍,而是涉及到民生百态、日月山海、政事改革这类书。
“难怪两位先生的家族都延续了一百多年。”竹清笑说,就这份审时度势,家族就败不了。他们让晚辈来读书,间接站队陛下,也教陛下看见,他们两家有多识相。
“其实——”竹清停了停,隋老先生掀开眼皮子,冷淡地说道:“甚麽。”
“我当初以为,两位先生会反对我的做法。”有看得清楚的人,自然就有一味维护旧时规矩的人,她担心过,还好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都不是眼盲心瞎之人。
“开始只是想看看你能做到甚麽程度,或者你只是顽一顽,到时灰溜溜的回了京都。没成想,出乎意料,书院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李老先生笑呵呵,“老朽在这里,倒收到了两个徒弟。”
“那就恭喜老先生了。”竹清以茶代酒,李老先生口中的徒弟,一个是陈学恒,还有一个则是来自上官氏的一个小娘子。
“黄支院的学子,除了来自京都的那几个,其他的天赋一般般,毅力麽……大约也比不上地支院的学子。”李老先生说罢,隋老先生开口,“不,有一个的毅力很不错,可惜是商户女。”
世人的偏见,哪怕是老先生亦不可避免,一提到商户子女,第一个想法就是:满身铜臭。
“她家人让她进来读书,只怕心思不纯。她本人倒是一腔赤子之心,可惜了。”隋老先生再次叹了叹,本来他还想收徒的,但是调查过后,发现这等人家,他也不敢轻易沾染。
听出了隋老先生的言外之意,竹清却也没有劝他,毕竟古代的师徒关系是要备礼叩拜才能改口成就的,老师要为徒弟介绍亲朋好友,徒弟要给老师养老送终。隋老先生顾虑多也能理解。
“这次小考之后学子们就能升院,黄支院要少一批人,两位先生可以安排家中的孩子来碧桐书院了。”竹清说,这对书院来说也是好事,起码有了自家孩子,两位先生也会更加用心。
“对了,你在隔壁建的书院……可有甚麽章程?若有我们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就是了。”李老先生问,他只隐隐听了一耳朵,这些天教授学子,与其他先生探讨文章,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他都不太了解竹清具体在忙甚麽。
竹清如此这般说了,隋老先生胡子也不捻了,看向她,满眼诧异,“你内心志向高远,这可不是易事。一个不好,得罪很多人。”
“隋老先生请讲。”竹清很乐意与两位先生聊天,因为从他们口中能听见更多的经验,还有不同的视角。
“你要是办得不好,这事有头无尾的结束了,不消说,旁人必定嘲笑你。我看你手笔,预料到你想要大干一场,也就是说,也有成功的可能。”隋老先生也讲得很慢,像是说书的相公,又像是慢条斯理地评语人,充满了让人聚精会神的韵味。
“如果成功了,风光自是不可避免,但是你所招收的农家学子皆是所属大阳县,那其他县的百姓会不会闹腾?其他官员会不会眼热?百姓闹腾还算好解决,一通棒子加道理,他们也就服了,俗称,认命。”隋老先生明明讲得是事实,但是竹清还是皱眉了,内心不舒坦。
“更主要的是,官员们怎麽看你。大阳县的林县令自然乐意支持你,毕竟在他管辖的时期,也算政绩一件。其他县令与知州,却不会这般看你,他们只会想,天呐,她到底在作甚麽,为何要打破多年来的平衡,惹起这些烦心事?”在官员们看来,平民就是平民,哪里能不费银钱就能读书呢?
“除开那些一律反对的人,接下来就有效仿你做法的。一些急功近利的县令也会去尝试,但是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毅力,也没有你这样的财力,可能弄巧成拙,不仅没有政绩,还生出许多麻烦。他们可不会怨自己,只会怨你,‘哎呀呀,这个竹清若是不做这个,我也不会跟着做,如今可怎麽处理?’,我都能猜到,他们会如何骂你了。”隋老先生见多识广,早已把几种情况讲得明明白白,同时,他也很清楚,竹清到大阳县,其中少不了陛下的手笔。
但是直面困难的,是竹清,陛下究竟会不会记得她的功劳,谁也说不好。搞不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甚麽都没有捞着。
竹清起身,朝隋老先生鞠躬,“隋老先生肺腑之言,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要做的事,断然没有受世俗影响的,且教我试一试,撞一撞南墙,若是过去了,也算大功一件。”
要麽不做,要做,就把它做好。
第115章 废物史成才
竹清组织的考试不单是为了考验学子们的知识储备,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能习惯在贡院作答,不会因为周遭环境影响心态。
有些人明明学的不错,出口成章,对策问也能侃侃而谈,但是一到正经的考试,不是手脚发软就是紧张往词,一场考试下来,都需要抬出来,病上十天半个月。
竹清吩咐了隔壁建造书院的工匠,让他们仿照贡院考棚起建,到时安排碧桐书院的学子们过去考试。
“这等法子倒是从未见过。”李老先生是个爱凑热闹的,跟着竹清过来监工,“貌似在京城,也没有用考棚给书院学子考核。”
“提前让他们习惯麽,在这里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来日在真正的考场上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竹清说,特别是没有经验的女子们,也不知她们能发挥多少的水准,如今暂且先让她们熟悉。
“山长,山长,出事了。”王监院从隔壁过来,提着衣摆急匆匆地小跑,脸色凝重,“我们书院今个核查人数,发现黄支院有一个学子不在,后头问才知道,他贿赂了其他学子,让他们抬了桌椅板凳出来,帮着他爬墙逃学。现如今,不知哪里去了,只怕会不好。”
“竟有这等事。”竹清皱眉,学子属于碧桐书院,要真是在外头出事了,书院也脱不了干系。
李老先生在一旁说道:“快快把那几个帮着逃学的学子找来,让山长好生问问。咱们书院人不多,又不能细致地寻找,且问问他们,看他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三位学子乖乖地站着,他们正上着课呢,忽的就被监院叫了出去,如今被山长严厉地一问,整个人都慌张起来,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皆品出了不详的味道。
竹清说道:“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儿?也别想嘴硬,这回不管他何时回来,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你们都有责任。哼,严重者赶出书院。”她一拍桌子,直接把他们吓得一哆嗦。
一个最脸嫩的学子叫道:“史成才他没有回来?山长,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只不过以往,以往他逃课,都会在第二日前回来,随后去上课,如此,便不叫先生们知道。”
“听听,原来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熟手了。”竹清淡淡地暼了王监院一眼,“只是没有被先生们知道。我竟不知,书院里还有这等人才,探子似的。”
王监院背上汗水湿了衣裳,哎呦喂,这事真是麻烦了,谁能想到一个黄支院的学子隔三差五逃课?
“继续说,若真有帮助,便是将功赎过。”竹清扫了其他两个人几眼,那眼刀子,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