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谢丞相吗?”皇帝轻漫地问,那官员顿时跪地不起,谢丞相心道不好,立即跪在地上,回答道:“陛下,微臣绝对没有写过这样的信,也绝对没有与皇后娘娘互通有无,身为臣子,微臣每日只想着如何替陛下分忧,断不可能把前朝与后宫牵扯在一起……”
他字字珠玑,皇帝脸上却没有任何动容,谢连声是他一手提拔的,目的就是与其他势大的官员抗衡,没想到他心大了,已经逐渐变得跟前几位丞相一般,自私自利、藏污纳垢,可恨!
在他的纵容下,谢党发展得极快,也让他发现了朝堂之中原来有这样多的蛀虫。合该全部清理掉,给其他有上进心的有志之士腾位置。有志之士不拘于男女,在他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有用的”和“没用的”。
皇帝这麽想,也不说话,于是朝堂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命大理寺卿即日起查办。”谢丞相听见这话,深深地吸气。
“退朝。”
不久,大太监跑到大理寺卿以及高大人身边,说道:“两位大人,陛下让你们去勤政殿见驾。”
竹清看了看,随后便走了。
朝堂果真复杂,真不是她轻易玩得转的,过个几年,就不作这个少师了。毕竟她都三十多岁了,迈着三十五去的,怎麽着也该享受美好日子了罢?
回到少师府时,贺归霖还没有走,他正与夏衣几人摆早饭,有粥、包子、糕点、油条以及豆浆,皆是竹清喜好的吃食。
“你回来了,快来吃。”贺归霖拿帕子来给她擦了手,又给她舀粥,“我想着你应该差不离是这个时候回来,粥与豆浆都是刚刚好入口的。”
“好喝。”竹清喝了几口豆浆,甜口的,再看贺归霖,他的豆浆里掺了酱酒似的东西,是咸口的。
她就喝不习惯那个味道。
“对了,今日早朝陛下说话让你……”竹清说罢,又道:“可不正是刚刚好,你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搬走了。”
“可我以后想见你怎麽办?”贺归霖像只大狗,委屈巴巴地低声说道,看起来需要旁人去哄。
竹清想了想,“半夜翻墙?只要你提前与我说,不要被人看见就好。”
*
私底下调查谢丞相的事还需要时间,竹清这段时间算是很清闲,偶尔去陈学恒那里瞧瞧,要麽就是与干娘通书信,信上说崔令意给她塑了金身,大阳县的百姓们争相去摸,以此为孩子摸来文气。
竹清沉思,她也没有亲自教过学子,顶多是带她们游学,怎麽会给她塑造金身。或许来日得空了,她要回大阳县一趟。
悠闲的日子一日一日过去,直到贺归霖的人查出了谢丞相贪污的证据,这还不止,顺藤摸瓜牵扯出谢丞相的儿子,自称是小国舅的谢文清私开盐矿的事。
“你要如何添把火?直接把证据交给大理寺?”完事后,贺归霖玩弄着竹清的手指,他说,“大理寺如今查谢连声查的慢,似乎有意拖慢速度,证据去了那里,保不齐被谢党的人拦截下来。”
“当然不。”竹清眯着眼睛,手摸在他的腹肌上,说道:“这样的证据,当然是给他的死敌比较好。我总觉得,之前高维安在朝堂上参谢连声的证据,不像是他自己找到的。”
“也许,也是‘好心人’给的。”竹清说,越想越觉得像养蛊,一家势大就让敌对的一方拿证据立功。
“如今陛下态度不明,高维安想要继续赢得圣意,就得继续加注意点筹码。我是乐于助人的好人,当然要给他送点东西。”竹清笑了笑,至于因为这些证据,高维安高大人会不会被谢党的人报复,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党派之争你要参与麽?要这份功劳的话,你可以把证据递交上去,就不给高维安了。”竹清问,待听见一句“不要”之后,她就点头,扯了被子盖住两个人。
*
十一月,皇帝派任文毅侯与常德将军领兵前往福州一带平定倭寇叛乱,其中出动新式海船八艘,俱都配备了大炮,意图不小。
十二月中旬,天已经很冷了,竹清把干娘接回了少师府,预备两个人一起过年。
十二月十九这一日,大理寺少卿高维安在朝堂上递交了一份证据,其中涉及的方面不多,可条条都是重罪,特别是涉及到私盐贩卖。
大理寺卿转头看了高维安一眼,心中情绪复杂,他们大理寺都没有查得清楚,这个高维安到底得了哪路神仙的帮助,进展这般快?
看完了证据,皇帝的视线在臣子们的身上扫过,“高大人尽心尽力,不错。”一句话,就证明了他相信高维安提交的证据。
在谢丞相跪下求诉的时候,陛下还在思量到底是哪个臣子参与了这件事,不然就凭高家残存的势力,是断不可能查到这个份上的。
“谢文清私开盐矿、私吞修筑大坝的钱款、谎报轮作的数据以及强抢民男,谢连声,你这个当父亲的,别跟朕说你毫不知情?”皇帝冷声质问,旋即,不给谢连声机会,便点了几个人彻查此事,又说道:“谢连声禁足于谢府,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大理寺卿多日差不清结果,即日起贬去幽州当通判,大理寺卿一职由大理寺少卿高维安接替。”
一时间,朝堂上百人百相,谢党一派的官员各自担忧,尤其是平日里走得最近的,暗道天要亡他,原大理寺卿则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口喊要完了。至于最大的赢家高维安,笑容当中更有担心,皆因附近的谢党官员无不对他怒目而视。
第三日,就听说高维安大人不小心从高处跌落,伤到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要修养个几个月。第五日,又传来高维安的两个儿子一个中毒太深一个于市集当中被误伤,砸破了脑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来自于谢党的报复。竹清决心要更加低调,她可不想性命有忧。
这个新年不算热闹,比起之前在大阳县齐聚的新年,少师府内只几个人,连陆霜玉都说,“想念在大阳县的日子了。”
新年刚过,谢丞相一事就有了结果。谢党所作的恶事罄竹难书,洋洋洒洒写满了二十张大纸,墙倒众人推,这些去调查的官员便连仆人买菜不给钱都写进去了。
陛下环顾大殿,这个不得他信任,那个心思颇多,待看见竹清时,他点了点头,竹清姐姐倒一如既往忠心耿耿,而且之前谢党的官员想要害她。于是他就下了圣旨,命少师与兵部尚书一同去谢家抄家。
“微臣领旨。”竹清心里有数,谢党要完了。
谢家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沉寂,终于迎来了开门的时候,只不过在看见官兵的那一刻,谢家的女眷们直接哭了出来。
竹清站在前面,看着官兵们押着谢家的人出来,她说道:“谢家所有人押入刑部牢狱,签了活契的仆从待转卖。”
他们被剥夺了衣裳,还在下雪呢,一个个冻的瑟瑟发抖,竹清命令道:“把我们带的衣裳给他们穿上。”入牢狱的人也是有冬衣穿的,不过脏脏臭臭,不是甚麽好衣裳。
谢连声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一夜白头,他呆呆地看着官兵搜家,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忽的,耳边传来一句“谢丞相”,他抬头,是竹清。
“喔不,现在不能叫谢丞相了,得叫罪人。”竹清嘲讽似的说道,“作恶多端,恐怕连地府都不收你。”
“竖子。”谢连声骂道,竹清说道:“知道你气急攻心,也不能这样骂自己。当初你的人要杀我,这都是报应啊。干嘛这样看我,难不成罪人不知道?”
谢连声当然知道这事,那是追随他的某个官员做的,他本身也看不起女子,便觉得此法甚好。甚至在听见竹清没有死的时候,他还惋惜地说了一句,“命真大。”
于他而言,竹清是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陛下与太后信任她?哪又如何,她要是死了,谁会为她讨回公道?
“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竹清轻描淡写,“抄家灭族,你应得的。”不只是谢家,当初追随他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
女眷们不复从前的体面奢华,一个个一身素白,头发散乱,簪的钗环、戴的玉镯皆被暴力地抢走。
竹清看向了有几面之缘的谢夫人,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去谢家为即将成为皇后的小娘子量身,那个时候的谢夫人纵然眼里有高傲,但也是有礼的。而如今,疯疯癫癫。
谢家覆灭之后,追随谢连声的官员们一并被清洗,亲近者抄家,不算亲近的便贬去偏僻的州县。
二月时,谢家上下一百三十口人被推出市集斩首,同日,陛下下旨废皇后,废后迁居幽宫,永世不得出。
经历了一次大清洗,朝堂上清净了许多,陛下点了几位官员当会试的主考官,因着这次参与会试的女子不过六人,便不打算另立女主考官,不过还是需要尚宫局的女官前去搜身、监察。
会试重要,一切与考生有亲的官员皆回避,不得涉及。
福州传来喜报,常德将军击退倭寇,陛下大喜。
“少师大人,太后娘娘请您去承乾宫一趟。”正在少师府里与陆霜玉对弈的竹清放下棋子,“干娘可不许收这棋盘,等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上门的小宫女竹清不认识,也就没有与她寒暄,而是自个琢磨太后寻她所谓何事,跟菊儿说的那样,让她兼任尚宫?
承乾宫里,太后抱着汤婆子,看了竹清来,也不叫她行礼,而是招了招手,让她坐在她身边。
“太后万福金安。”竹清还是周全了礼数,“太后不叫奴婢行礼那是太后亲近奴婢,可是奴婢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
“就数你最懂事。”太后说,“近来朝堂无事,哀家觉得,你要不要回尚宫局担任尚宫?除了你,哀家不放心旁人。”
“太后,尚宫局乃是皇后娘娘掌握的,奴婢去了,少不得被排挤。她们知道奴婢是您派去的,不敢为难,可也不会多信任。再说了,奴婢不想您与未来的皇后娘娘有间隙。”竹清把话挑开了说,“太后您就等着陛下与未来的皇后娘娘孝敬您,少操些心麽。”
这话很亲昵,太后听进去了,叹气,“哀家倒是想不操心,可又怕继后也是这一般的。你不知道,废后刚入宫时还算看得明白,可在宫里久了,人心是会变得。要麽变得阴暗,要麽变得疯癫,废后便是如此。”尤其是多方压力下,她自己就能把自己逼入绝境。
“容奴婢多问一句,太后属意哪位娘娘当皇后呢?奴婢好提前准备一份贺礼,免得皇后娘娘觉得太后身边的人不懂礼数。”竹清嘴甜,倒哄得太后笑了,指尖戳了戳她的脸,说道:“你这个妮子,就等着这个。”
“哀家看皇帝,似乎是不打算立继后了。后宫中,唯有淑贵妃最得宠,可惜身份不够。”太后说,不立皇后也无事,只怕没有嫡子,未来为了太子之位,后宫又会起风波。
“如果真的不立继后,尚宫局可就没有人管了。”太后斜睨着竹清,“到时候你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竹清斟酌几番,说道:“太后,陛下信任我,才让我去大阳县做了几年山长培养了许多人才,如果会试有女子得中,可能入朝为官,陛下也不放心她们,少不得要奴婢继续做一两年少师,为她们保驾护航。起码不能让她们傻乎乎的被欺负了,对不对?”
“待她们能安安稳稳在朝堂立足之后,奴婢就不当这个少师了,回来陪着您,到时候您让奴婢当尚宫也成,当个闲人也成。”竹清说,如果真像太后说的那样不立皇后,这个尚宫倒可以做。
“哀家不提,你便不回来了?”太后又问,竹清于是又哄她,好不容易哄完了,伺候了太后歇息。竹清转身把菊儿拉出去,“太后今日怎麽了,有些小性子。”
“没人陪,陛下要大皇子跟着其他皇子一同上学堂,太后心里不得劲。”菊儿解释道,竹清了然。
接下来几日,竹清经常进宫陪太后,为的就是把几年空缺的情谊给补上。在等待中,会试结束了。
这回会试萧扶风也很关注,因为六位女考生当中,有两个来自北安州。最后六人当中一共两人得中,分别是陈学恒还有北安州的管乐弦。而单科中,共有四位女子参考,李双双中了,来自宜州的一个小娘子也中了。
她们便可以参与殿试,最终定下名次。
次结果不由得让人侧目,女子竟然也能考出好名次?下意识的,一些官员莫名有些恐慌,若放任下去,以后朝堂岂不是有女子了,她们也能开口争取权力?
寿仁宫中,已经年老有些力不从心的太皇太后听闻了结果,她有些失望,“晚澄没考上,澄娘啊澄娘……”她喃喃自语道:“哀家还想着她重振上官氏的兴荣,会不会哀家做错了?”
自从在八年前隐隐猜到陛下的想法之后,太皇太后便写了信回上官家,教他们好生教养小娘子们,让小娘子们与哥儿一同上学。
之后碧桐书院招收女学子,她又赶紧安排了上官氏出挑的五个小娘子去读书,上官晚澄不想早日完婚,也是她开了口。在可以科举后,她也非常赞同她们报考。
上官晚澄已经是举人了,只是太皇太后仍旧觉得可惜,如果这回也中了,能入殿试,那该多好。上官氏已经沉寂了十来年,还得是小辈出众才能让上官氏扬名。
“咳咳。”太皇太后咳出了血,宫女立即让人传太医,待听见一句“不必了”,小宫女还着急呢,“太皇太后,您就让太医瞧瞧罢。”
“不用了。”太皇太后看着那鲜红的血迹,说道:“哀家早就知道活不长了,又何必折腾?早晚都是要死的,舒坦点死才好,老是喝药做针灸,真苦。”
她这个病是当年留下的,年轻时不觉得有甚麽,但是老了身体压不住,各种病症就都涌现出来。
*
殿试是陛下亲自出题,考生们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落座,文武百官就站在考生们的后面,一个个屏气凝神,皆等着贡生考完,这一届的进士同进士也就能定下来了。
天阴暗下来,开始下雨了,倒春寒料峭,竹清被吹进来的冷风冻的一哆嗦。有守着锣鼓的小太监等候着,时辰一到便敲鼓,殿试就结束了。
这回的三鼎甲都已经及冠,有一个榜眼已到而立之年。陈学恒与管乐弦皆是进士,不过名次不算靠前。反倒是李双双,因为单科考得知识不多,她名次更加靠前,是第三名。
不过单科出来的进士含金量明显比传统科考的进士要低,而且陈学恒与管乐弦还要去翰林院走一转,随后出来便能扶摇直上。
而李双双却不能,所幸她很阔达乐观,“我能考上就已经心满意足,哪怕一辈子呆在工部,我也不介意,总归是有个地方能让我凭本事立足。”
“那你加油。”竹清鼓励道。她无限感慨,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有了好的去处,而她,也逐渐年纪大了。
高中的陈学恒与管乐弦能衣锦还乡,回去祭拜祖宗,而单科出来的进士们便不行,少了这个流程,直接进六部当官员去了。皆是从六品七品的芝麻小官做起。
陈学恒早没了亲人,故而留在京都,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少师府。
这也是陛下授意的,在殿试结束之后,陛下就把竹清召去勤政殿,与她说,“你在朝堂再呆两年,两年之后,她们历练出来了,朕就放你去荣养,不必再忙活这些事情。”
竹清应了,毕竟她是真不适合朝堂,不可能呆一辈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过了两个月。
福州的将士们一路打过去,不仅打跑了倭寇,还炮轰他们的老巢,常德将军请令,修整军队,攻占倭寇的岛屿。
第131章 巡查
时间一番过去三个月,竹清闲来无事,与贺归霖书信了三十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