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雍王妃送的酒,厢房内更是热闹了几分,连暖春都喝了两杯,不过目光还是清明的。
后罩房中住着一应粗使婆子们,有人特意看了热闹回来,又跑到曾婆子面前问她,“哟,你那般讨好竹清,怎的她不请你去吃酒?我可是瞧了,聚仙楼的席面,一桌就要十两银子,什么鸡鸭鹅都有。”
“什么!十两银子!”
“乖乖,竹清姑娘可真有银钱。”有婆子眼咕噜一转,想着竹清还没有嫁人,要是能嫁入她们家,可就飞什么达了!
飞什么达来着?
曾婆子可不管那些个,“管那样多做什么,怎的,你这样问,是知道婆子我没有吃饭,要请我?来来来,这就去聚仙楼。”她上手扯住那个挑拨离间的婆子,一副把她扯到聚仙楼的模样。
“你这泼妇,上手做甚麽?谁要请你了,多大个脸皮!”那婆子讪讪的,嘴上却不饶人。
曾婆子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别看她在大丫鬟跟前卑躬屈膝,到了婆子们这里,可以拔尖得很,她叉着腰,大声嚷嚷道:“你个老杂毛,私下嚼舌根子,又不肯与我婆子赔礼道歉,你再与我乱说,我就扭了你去见王妃!”
“你敢!”那婆子色厉内荏地喝道。
“如何不敢?你都敢搁这挑事儿,婆子我不得告知王妃?哼,吃了教训你就知道自个的蠢了。恁多事,怎麽不见你去打扫,散一散精力?”曾婆子也是厉害得很,三言两语,把那婆子说的低头。
说罢,她扭着肥胖的腰身洗漱去了。
“呸,就会拿王妃压我,哪天等王妃不吃她做的梅子了,看她怎么得意!”婆子小声嘟囔,又瞧见桌上曾婆子分与她们吃的姜片,拿着小签刷刷戳几块丢进嘴里。
哼,这姜子还挺好吃,她不与曾婆子计较!
*
混闹了一整晚,翌日寅时,天黑蒙蒙的,竹清就起身了,同屋的画屏也跟着前后脚洗漱了。
竹清打理好自个,便与画屏一同出了门,画屏如今管着王妃的洗漱,还要去检查小丫鬟们准备的洗漱用具有没有遗漏。
正屋门口的两个小丫鬟朝竹清轻声喊道:“竹清姐姐。”
竹清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小丫鬟让出位置站到对面,她就独自站一边,等候着王妃起身。
不多时,里边传来声响,守夜的暖春开了门,对竹清说道:“王妃醒了。”
竹清进去扶起王妃后,画屏也领着一溜烟的人进来,丫鬟们各自捧着东西,水盆、擦脸的膏子、洗手的香胰子、布巾子、漱口用的玫瑰花茶、痰盂……
漱口洗脸,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后,才到竹清上手。
她先把雍王妃的头发梳顺,确保没有一个死结过后,就拿起梳妆台上的薄荷头油,头油装在精致的瓷瓶中,她小心倒了一点出来,用手掌心抹开,随后仔仔细细捋在头发上,使得头发变得顺滑有光泽,如此这般做了半刻钟的准备,才到梳发髻。
“王妃今儿想梳什么发髻?”
雍王妃慵懒地说道:“圆髻。”
圆髻整体只有头顶是凸出来的,左右两边是一个对称的圆形。梳这样的发型并不能戴流苏式样的头饰,竹清眼神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上划过,最终选出一套点翠的朱雀衔珠头簪给雍王妃戴上去,戴好,她问,“王妃,这样可行?”
雍王妃睁开双眼,磨得光滑的铜镜倒映出她的样子,朱雀衔着的珍珠在烛光下散发着莹莹微光,很是好看,她就点点头,满意地说道:“嗯不错,很相称,你这眼光,不用培养都自发成了。”
“都是王妃与各位姐姐教的好。”竹清恭维了一句。
梳妆完,外头的酸枝红木八角桌已经摆好了膳食,竹溪搁那唱词,“禀告王妃,今日的早膳有姜丝鸭腊香粥、蜜豆红枣包、笋丁辣面、虾肉芹菜馄饨……”
雍王妃用不了多少,照旧让四个大丫鬟把早膳分了。
竹清她们轮流着把早饭用了,又赶忙回去看着小丫鬟们备茶,天刚蒙蒙亮,侍妾们就来请安了。
侍妾们行完礼坐下后,一个有些瘦弱的小女孩在嬷嬷的带领下朝雍王妃磕头跪拜,声如蚊蝇地说道:“敏姐儿见过母亲,母亲安。”
竹清站在雍王妃身后,打量着这个小女孩,作为雍王府里唯一一个孩子,她的日子应当还不错,身上戴的都很有光泽,只是身子比同龄孩子要更为干瘦。
“起来吧。”雍王妃朝她招招手,敏姐儿身旁的乳母妈妈就领着她上前。
“怎的手这样凉?可是下人们做事不当心,汤婆子没有置换?”
敏姐儿瞧着满脸慈和的雍王妃,不知怎的,就想起来前几日做梦,梦里的女子也是这般温柔地看着她。
难得的,她鼓起勇气回答道:“母亲,是敏姐儿自个的手怎么捂都不暖和,不干下人的事。”
雍王妃一顿,摸了摸敏姐儿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好一顿亲香,说道:“这可不成,想必是你身子不好,莫怕。”说罢,她看向苏侍妾,皱眉道:“苏氏,敏姐儿这样的状况怎的不早些报上来,女孩子身体的事,哪里有小事的,若是寒气多,不及时调理,以后伤及生育。”
“是,妾身谨遵王妃教诲。”苏侍妾诚惶诚恐地起身,她是知道敏姐儿这个情况的,只是到底不是亲娘,而且敏姐儿来她院子里时日不长,她自是不能为敏姐儿打理妥帖的。
说到底,不是生母。
雍王妃自是看出来了,训斥道:“你是敏姐儿的生母,如何能不为她着想,敏姐儿好了,孝顺懂事,王爷不忙的时候,也会去看一看。”
原以为苏侍妾会善待敏姐儿,没想到眼皮子这般浅,或许还想着自己能生养。她也不想想,王爷已经大半年没进过苏侍妾那里了,这会儿让她养着敏姐儿,就更不可能让她生育了。
苏侍妾被一敲打,先前被迫养孩子的烦燥去了不少,是了,王妃说得对,有了孩子,王爷如何都会高看一眼,只是,到底不是自个生的……
看她那样,雍王妃又低头看着乖巧的敏姐儿,她吩咐画屏,“把我库房里的攒金枝手炉给敏姐儿,还有,吩咐府医给敏姐儿看看身体,有何不妥尽快报给本王妃。”
画屏应了,雍王妃又环顾一周,瞧见繁秋和温冬,眼神柔和了几分,她说,“大家都是姐妹,切莫不可吵嘴,做出下作之事,懂了吗?”
“谨遵王妃教诲。”
请安结束后,画屏拿出门房递进来的拜帖,一边问雍王妃,“王妃,奴婢觉着,苏侍妾与敏主子一点儿也不亲厚。”
“敏姐儿这样的身份,哪怕罪人那件事封了口,其余人也会揣测,本王妃今日待她好,也是想让眼皮子浅的人知道,敏姐儿是王府的小主子,容不得别人轻视。”雍王妃说,她的随手举动可以让敏姐儿过得更好,这就够了。
“拜帖有哪些?”
画屏按照与王府关系的亲疏挨个说了,雍王妃说道:“安宁长公主的游船帖、镇国公府的赏花宴以及右丞相夫人孙儿的满月宴都留下来,其他全部拒了。”
不管是参不参与,人家下了拜帖,她们都得回,雍王妃亲自回那三个,剩下拒绝了的,就由几个大丫鬟去回拜帖。
画屏正摆好笔墨纸砚,雍王妃忽然问竹清,“你写字如何?上去写几个字,让本王妃瞧瞧。”
“是。”竹清提起毛笔,写下几个字,然后捏着纸角给雍王妃看。
“你这字……”雍王妃沉吟,莞尔一笑,“倒是比狗爬的要好上些许。”
“噗嗤。”画屏与守门的小丫鬟们齐齐笑出声来,竹清闹了一个大红脸,她也不想的,只不过从小没有学过毛笔字,来到这里之后,没有纸笔去练字,只堪堪认繁体字都去了不少时间。
“奴婢没有学过。”她老老实实地说。
“倒是本王妃思虑不周,跟着本王妃陪嫁过来的,大多都会读书写字,你没学过,便从今日开始,每日有空就练字。画屏,去库房里拿几张简单的字帖还有文房四宝给竹清。”雍王妃对于自己人一向很大方,她又看向画屏,说道:“桌上的糕点与你了,竹清写字还没成风骨,这些拒帖就由你来写。”
“对了,你领了贴身服侍的差事,制香够本王妃用即可,近日多制一些薄荷香,本王妃要拿去赠人。前院那边就不用送香了,没得让人浪费掉,正好你省下更多时辰。”
“是。”
竹清帮着画屏打开拜帖,默默看着画屏如何写的,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理由,都是有讲究的。
“除夕节由暖春和画屏陪本王妃入宫,绘夏守着正院,竹清你就去顽吧,到底年龄还小,去见一见盛京的繁华。”雍王妃笑着说,她看着日渐成长的竹清,不由得感叹,“若来日嫁出去了,出了盛京,就很难再进来了。”
这个进来,不是偶尔来盛京游玩,而是一直居住在这里,显然雍王妃很清楚,做女儿时的快乐日子,也就那几年了。
“是,谢王妃。”竹清喜气洋洋,见雍王妃已经在写回帖,她低声与画屏说着话,“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出去那日给你买。”
“我第一回 进宫,不定多晚才能回来,吃食就不用买了,有什么小玩意儿,你买些与我瞧瞧。”画屏也不与她客气,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成。”竹清点点头,又听见画屏朝她介绍道:“如若你出去,一定要去东桥那边,那里多卖市井小吃,虽模样比不得咱平日里吃的,不过味道却也不输,有糍糕、冰糖葫芦、丸子杂烩……喝的也有许多,什么甜甜的蜜水儿,酸酸的橘子皮泡的果汁子……”
比起竹清,已经在盛京城玩过几年的画屏很清楚哪里有好顽的地方,更甚,她连哪个位置有杂耍都知道。
“我去年问过杂耍班子,他们今儿还会回来耍,有喷火的,刷的一下换脸的,保准你没有看过。”画屏说。
正院里挂着红红的走马灯笼,风一吹,灯笼一转,上边的童子戏鱼图就走了一格,变成了多子多福的石榴结果图,再一转,又变了样子。
寒风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下窗棂轻微的响动声,偶尔从里边传出女孩儿们嬉闹的声音,有时外边巨大的炮仗声一响,“蹦”的一声,似乎也在预示着,大家伙期盼的新年,就快要来了。
连屋内鸟笼里的鹦哥儿,都会说几句吉祥话,“炮竹响啦,新年来了!”
第033章 除夕夜(修改)
除夕那天,竹清在申时下值与竹溪一同出了王府,竹溪叽叽喳喳地说道:“竹清,你就与我家去,我娘亲今天没有当值,与我嫂嫂在家里做好吃的哩!”
“用罢年夜饭,咱去东桥那边顽去,我们一家子都去呢,你是我姐姐……妹妹……”竹溪小脸纠结,到家了也还没想清楚。
她娘亲袁续花袁娘子正在家里使着力气揉面团,一瞧自个儿女儿的模样,就笑了笑问道:“这是怎的了?脸鼓成包子脸了?”
竹清先是把路上买的年礼递给竹溪嫂嫂,随后逐个喊人,“袁娘子,石哥儿,陈娘子。”
竹溪嫂嫂姓陈,喊陈娘子也合适。
随后她解释,“竹溪在想叫我姐姐还是妹妹,想不明白就这样了。”
“姐姐妹妹都成,你们各叫各的。”袁娘子说,竹清与竹溪感情好,她也乐意。
在院门口玩小炮仗的浩哥儿噔噔噔跑进来,扯了扯竹清的衣摆,虎头虎脑地说道:“姑姑,你没有叫我。”原本他是想喊姐姐的,不过她是姑姑的密友,他也就一同喊姑姑了。
“呀,姑姑漏了浩哥儿,浩哥儿除夕快乐。”竹清很喜欢竹溪的小侄子,可爱的紧,她从袖口里摸出一个荷包,说道:“喏,这是姑姑给你的礼物,拿着吧。”
她还小,也不说这是红封。
浩哥儿双手接着,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姑姑。”旋即,他又看向自个的亲姑姑竹溪。
教浩哥儿这么一看,竹溪就叉着腰,佯装生气地戳了戳他的脑袋,“好啊你,净瞅着姑姑的荷包了是不是?”说罢,她拿出一个金锁,戴在浩哥儿脖子上。
陈娘子刚放好礼物,出来一看,脸上嗔怪道:“去年才买了两个银镯子,这就够了,今年怎的买这样金贵的首饰给他,教他一会儿得意起来了。”
虽是这般说,但是陈娘子脸上是笑着的,小姑子能与儿子买贵重东西,证明感情好,她巴不得他们一直这样呢!
“这值当什么,等明年儿,我给浩哥儿打个金项圈,镶玉石的那种。”竹溪摆摆手,又转了个圈,“这身织银的衣裳还是嫂嫂你买料子做与我的,我还没得意呢。”
正是陈娘子对她好,她也对小侄子好,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你们两个顽儿去吧,喏,这里买了那种一筒一筒的坐炮,拿去顽。”袁娘子揉好面,又吩咐儿媳热锅倒油,预备着炸丸子。
“好,那我们与浩哥儿一齐顽,用饭了叫我们。”竹溪拉着竹清出去了。
“这坐炮灰扑扑的。”竹清说,她手上的坐炮其实很小个,口子与喝茶的茶盏差不多,高度么,大概七厘米,与她想的那种冲天炮完全不一样。
“这是最下等的坐炮,十五个铜板一个,最贵的……浩哥儿,最贵的多少银钱?”竹溪问。
别看浩哥儿人小,在这些事情上可是说的头头是道的,“最贵的,包装最好哩,像那种灯笼一样,贴着好看的图案,好大个的,嗯……有浩哥儿膝盖那么高,一个就要几两银子。”
浩哥儿倒是没有教长辈们买给他,几两银子,也不是他顽的,他顽这种就很好了呀。
竹清亲手点燃了一个坐炮,过了一会儿,只听“嘭”的一声,半空出现一个耀眼的焰火,寒冷的空气中飘着一股子火药的味道。
“好好好。”浩哥儿并几个小萝卜头搁旁边鼓掌。
玩罢炮仗,院门口进来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些,一个年青些,模样有些相像。
竹溪喊道:“爹,哥哥。”
“诶,来,爹给你们买了好东西。”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旧旧的羊皮小包,里边装着三根金钗,金钗上边还雕刻了花纹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