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给竹溪,一根给了竹清,竹清接过,连忙说道:“伯父,这太贵重了。”金钗不算重,但也是实心的,这么一根就得五六两银子。
“这妨碍什么事,你和竹溪顽得好,我也当你是半个女儿,买给女儿的,你就收了吧。”马管事说,他是帮着王妃管铺子的掌柜,也攒了一些银钱,更不用说今年王妃有孕,赏钱厚了几分,为着家人买东西,不亏。
再说了,他冷眼瞧着,外边天灾人祸频发,物价上涨,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他买些金子做的物件藏家来,有什么事也能用得上。
马管事一边慈祥看两个小娘子帮着对方戴金钗,一边摸了摸自个的胸膛,他置办的金银货,还在。
竹清刚戴好金钗呢,就听见里边传来袁娘子的娇喝声,“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买恁贵的……”
她俩进门帮忙端菜,竹清暼了一眼,袁娘子转个身的功夫,摸了头上的钗子不下三次,欢喜着呢!
菜式很丰盛,五个肉菜两个素菜一个汤,炸丸子、年年有鱼、红烧肉、糖醋排骨、红焖猪蹄,素菜是一碟清炒小白菜和辣黄瓜,汤则是自家养了一年的老母鸡煲的鸡汤。
别看他们一家生活不错,但是鸡鸭鹅什么的,在后边也是养着的。
马管事作为一家之主,站起身,举着小小的酒杯,说道:“新的一年,咱家齐聚一堂,不求来年大富大贵,只求个个都平安健康。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好。”余下的人也跟着起身,竹清一口闷了,大文朝的酒度数都不高,不咋醉人,一杯下肚,红脸都没有。
言罢,开始动筷子,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袁娘子取笑他,“年年都是这几句话,也没个新鲜玩意,我看明年清姐儿来我们家过年,还要再听你的老三样,耳朵都得起茧子咯。”
“我不就学到了这几句,再多的,等浩哥儿上学堂了,家来告诉爷爷。”马管事一杯接着一杯,好不快活。
竹清沉浸在这祥和的氛围里,外头鞭炮声不断,屋内暖洋洋的,桌上的饭菜散发着香味,她细嚼慢咽地吃着,时不时地插个嘴,倒也完全融入了马家里。
用罢饭,马管事、袁娘子、马大哥和陈娘子都亲手给了红封,竹清接着,又道了谢。
袁娘子拉着她的手,“傻孩子谢什么,都是应该的,你叫我一声袁娘子,就是咱家的人了,不怕你笑话,我一看你,就觉着亲切。”
竹清感受到袁娘子的亲昵,自然也说好话,这一来一回的,感情就上去了。
虽说袁娘子的做法不全是真情实感,也有几分算计在里边,不过她与他们一样,都想交好。
马管事在一旁看着,也笑了,闺女儿有个能干的姐姐在王妃身边伺候,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
如此这般,竹清与马家一大家子一齐出门了。
街道上车马蜿蜒,华盖如云,游人如织。
小孩儿都被家中长辈放在肩膀上,现在拐子可猖獗,特别是灾民难民多,他们一拐走孩子,饿上十来天,饿瘦孩子,谎称是流民,就把孩子带出去了。
“你们可别离得太远了,一会儿被冲散了。”袁娘子嘱咐道,她一手牵着竹溪一手带着竹清,说道:“你们是不知道,像你们这般模样端正的小娘子,可是拐子的最爱,甭说远的,就咱家后面院子里的一户人家,就丢了个小娘子。”
说到这个,陈娘子也插话,“我记得,还是我嫁进来那年不见的,十五岁了,还有三个月就成亲,结果除夕夜逛夜会,家人一个错眼,她就找不到了。”
“报了官,你们猜怎么着?”袁娘子自个解答,“一去官府,十来个人堵住,说小娘子大媳妇,小儿子大孙子的不见了,遭了拐子的手,再没找回来过。”
这边说着拐子呢,那边人堆里就有两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打量着竹清和竹溪。
“这两个不错,卖去青楼楚馆,价钱不低。”
“跟上,看看有没有机会。”
*
东桥是盛京城有名的坊市,因有一条长桥得名,长桥下方的流水上正飘着许多许愿灯,什么样式都有,大一点的镂空雕花的四方形的纸灯,四个面都写着一些吉祥话,什么平安如意、平安喜乐,一个三个铜板。还有些小的是做成莲花形状的,精致不说,灯芯也不容易灭,这种贵一些,一个要六个铜板。
这条还算宽的河上,一些许愿灯熄灭了,一些明明灭灭着飘向远方。
上空也逐渐填满了长明灯,像是星子,照亮了黑夜。
竹清深呼吸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咳嗽几下,“咳咳咳咳……”都是香烛的气味!
“长明灯长明灯,这个是保佑家宅平安的,这个是保佑大富大贵的,娘子买一个吧,一个三文钱。”
“粘包粘包,烤过的能拉丝的,热乎乎的粘包诶,有甜有咸,妈妈娘子们,走过路过瞧瞧诶,买个给孩子吃吧!”
“络子络子,荷包荷包,还有手帕,娘子们瞧瞧吧,都是自个绣的,花样是盛京城最流行的,用红丝线绣的,吉祥衬新年。”
尽管寒风吹个不停,路边一个个小摊上叫卖的人可是卖力得很,卖吃食的最多,鲜肉馄饨、锅粘包、烙饼、烤的各式吃食。
放眼望去,摊位一个连着一个,望不到头呢。
竹清看花了眼,浓重的氛围也感染了她,她看向挂福袋的大榕树,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买一个丢上去。
寻个安心。
竹清在烤摊上停了下来,她伸头瞅了瞅,发现这里的烤制方式与后世类似,几个小泥炉上边放着一格格的铁网,下边是炭。
别以为古代人什么都不会,人家物产不丰富,更是往死了里面琢磨吃的,煎炸炒煮,就没有不擅长的。
“小娘子瞧一瞧,想吃什么与我说,有五花肉、小蛤子、鸡翅鸡翅尖、鸡腿……若是觉得荤腥了,这儿还有小白菜、辣椒、圆葫芦、韭菜……都是自家种的,来之前才摘了洗过,干净新鲜。”跟着郎君出来摆摊的娘子拿着一条布在招揽,她看竹清穿戴好,要是在吃食上肯花钱,那他们今晚可就不用愁咯。
想着,她直接拿起两串烤韭菜,递给竹清和竹溪,说道:“来来来,这本来是郎君烤与我暖身子的,与你们尝尝,小娘子们觉着好,就点上几串。”
烤韭菜摊开烤,烤完就卷起来,让客官们吃得斯文。
竹清接了,咬上一团,辣辣的,不知是什么粉料,辣度刚刚好,也不油腻。
竹溪眼睛都亮了,“好吃!”
竹清吃完手上的烤韭菜,就开始点烤串,因着几个人吃,点的也多。
马管事见竹清掏银钱,也不制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呢,太客气了反而不好。
烤摊的小娘子招呼他们坐下。
“等下有烟火看,各位郎君小娘子就吃着烤串瞧,咱家这个位置,能瞧见一半的烟火呢!”她说。
竹溪也点头,凑到竹清耳边说道:“你不知道吧,子时一过,皇城内就会放烟花,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说着,她又羡慕能跟着雍王妃进宫的姐姐们了,“我以前听暖春姐姐说,她们在皇城的朱雀台那里登高看烟火,那叫一个清楚呢。”
“我也想进宫看看。”竹溪叹气,不过她是不能够了,“竹清,你肯定可以的,王妃会轮流着带大丫鬟去,说不定明年你就能进宫了。”
竹清想了想,也许不用到明年后年也能进宫,旁的不说,雍王的生母淑妃就经常让雍王妃进宫,不是大节日,她应该也可以跟着去的。
烤串很快就好了,浩哥儿人小但是吃得多,肚儿吃得圆滚滚。
他们想着边逛边吃,剩下的让小娘子打包了。
“咱们去猜灯谜吧,猜完还能去瞧瞧聚仙楼有没有位置。”竹溪说,聚仙楼有四层,在这样的大节日是放开了让人上去的。
一顿疯顽过后,竹清几人手上都拿着一个两个物件,什么灯笼、福袋,连竹子做的小帽子也有呢!
聚仙楼上面早没有了位置,最高处因着位置好,早早被人预订了,轮不到他们去。
正走着呢,忽然大街上响起一阵儿声音,“有拐子,有拐子啊!我的孙儿我的孙儿……”
叫声撕心裂肺,人群迅速骚乱起来,很快,就成了人挤人的情况,竹清原本和竹溪站得挺近的,被大妈妈们一挤,瞬间与马家一家子分开了。
人潮汹涌,竹清只能被裹挟着前进,不知去到哪了,她也没有来过这儿。
“嘶。”一股外力撞来,让她撞上了路边荷包摊的尖锐桌角,不过因祸得福,这儿刚好有两个石阶,让她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被挤着了。
“哎。”石阶上还有一个穿着精致的娘子,约莫三四十岁,头上戴的饰品都是华贵不凡。
起码竹清在盛京城的铺子里没见过这种款式,倒是雍王妃的妆奁里有类似的首饰,她若有所思。
瞧着这娘子不舒服,她主动开口问道:“娘子这是怎的了?需要我扶你去瞧郎中吗?”
那娘子抬头,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皮,摇摇头,婉拒道:“不必了,家中小辈很快就会找来。”
都说了有拐子,哪怕像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娘子不是坏人,她也不可能跟着她走的。
竹清点点头,也不多说,只是如今人群还在闹腾,她踮起脚也找不到竹溪她们,一旁的大娘子时不时地出声,看上去疼痛难忍。
她捂住膝盖,唇色白了起来,连额头上也冒出来了层层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啊!”到底没忍住,她喊了喊。
竹清没办法忽视她,也再次找到了搭话的借口,“你是膝盖疼?今儿刚刚下了雨,你是不是觉得膝盖针扎似的疼,而且还有些痒,抓痒却也解不了?”
“你如何知道的,会医?”这下,大娘子真的抬眼仔仔细细打量竹清了,她没想到,一个不大的小娘子一开口就能把她的症状说的七七八八,有本事着嘞!
“会,你若是信得过我,我替你治一治。”竹清说。
大娘子倒是奇了,“你这一没有看诊的器具,二没有药物,怎么给我治?”
竹清从袖口摸出一副银针,淡淡地笑了笑,“信吗?”
银针泛着寒光,有些与她见过的针相似,更多的,却是没见过,原是不想相信的,只不过膝盖疼得不行,也不能立马找到郎中医治,大娘子虽疼得咬牙,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说道:“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
她怎可能在大街上让一个不认识的人替她治病?长期处于尔虞我诈之中,她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
这般想着,她扶着一旁的石壁起身,不料忽的,一股剧痛从膝盖直钻入心扉,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就疼得晕过去了。
竹清赶忙上前几步扶着了她歪倒的身子,她的手摸上布料,来这里时间不短,她也跟着认了一些名贵的衣料,本来天黑还不确定,一摸就知道了,这是及其稀少的浮云锦,只贡宫中。
贵人们出行不可能只带一两个人,那么这个大娘子就不可能是贵人,有可能是宫中哪位主子的贴身人。
这般想着,竹清快准狠地用针扎入,嗖嗖嗖几下,半副银针去了。
不多时,大娘子就醒了,半响,便搞清楚了情况,得了,欠人情了。
“诶,还真的不疼了。”大娘子微微惊诧,又看见面前的小娘子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汗水,她笑着说道:“你这个人儿,心肠好,医术也好,可是常年学医的?”
她琢磨着,要是她学医,可以帮她走走关系,让她入宫做女医,替她的主子治一治老毛病。
竹清说不是,那大娘子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和善地说道:“那你很得意了。”
这个得意是夸人厉害的意思。
“过誉,您这病应当有二十来年了吧?一到寒冷天或者下雨就会疼,要是吃药加上针灸,能缓解个七七八八。”竹清说,这会儿她倒是精怪伶俐了,喊个尊称。
“药是时常吃的,不过针灸还未试过。”她说,太医署院判经常给她开药,不过吃着不疼,一天不吃就又疼了,老毛病咯。
这小娘子有两手,不知是哪家的。
竹清看她还在思索,便出声唤她,“我的针灸效果一次能维持半旬,如果大娘子还需要我的话,咱们可以留个门,我也赚点银钱。”她要是什么都不要,只怕更叫人提防,还不如正正经经交易,留个好印象。
那大娘子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这个是给你的谢礼。”她拿下随身携带的玉佩,叮嘱道:“有什么事可以拿着这个去城北的乔生布庄找掌柜的,就说是罗娘子让你去的。”
竹清挑眉,她一开始以为她会问她能不能长期帮她针灸,不过转念一想,她身份不一般,平常应该也忙。
“成,谢谢罗娘子,我叫竹清。”她拿着玉佩,正藏进袖子里,就看见两个年龄与她上下的小娘子提着裙摆跑过来,俱都气喘吁吁地唤地上的大娘子,“姑姑,您怎么样了?”
她们身后,跟着一队护城司,护城司是处理皇城大大小小的事物,以衣领颜色划分不同的职位,竹清没有详细了解过,也不知道这一队护城司具体是干什么的。
不过么,抓拐子也归护城司管,但是刚才有人报官,护城司可没有来得那么快。
“我没事。”等两个小娘子扶起她后,罗娘子又看了竹清一眼,问她,“与人走散了?需不需要我让人带你找。”
她看向护城司,竹清明白她的意思,倒不好这般张扬,就摇摇头,“不必了,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也晓得归家的路,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