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好记性。”康德海说,陛下提这个话是甚麽意思?
皇帝只是忽然想到,那日雍王妃胆子大到与他论生意,若是她的儿子随了她,想必也是出色的。
“咳咳咳。”忽的,皇帝咳嗽不断,胸口一疼,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康德海一叠声喊叫太医,皇帝怔怔地望着那口血,这是当年先帝后宫的妃子们下的手,她们个个心狠手辣,为了扫除障碍,甚麽手段都用上了。
他那个时候因着母妃家里有些势力,今天被下毒,后天被刺杀,先帝想要一个最出众的储君,放任这些事发生。
也是在王府的时候,他选的都是些身份低微且不算聪明的女子来绵延子嗣,实在是被那些狠毒的后妃恶心到了。
*
第二回 陪着雍王妃进宫,竹清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淑妃靠在金线绣的迎花枝朱雀玩偶前边,自从圣上赞誉玩偶后,这些娘娘们也跟着用了,她们是女子,对于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天然就多了几分喜爱。
“前个圣上到本宫这边,说是已经给我的儿看好了侧妃的人选。”
雍王妃心头一跳,面上四平八稳地问道:“母妃,不知父皇看好了哪家的娘子?若是认识的,也好教儿臣送一份礼过去。”
“光禄寺少卿贺寻温第五个女儿,贺舒华。本宫听闻这个娘子颇通诗书,为人温和有礼,是个不错的。”淑妃想着自个儿子身边就该是这样的人伺候才好,甚麽春莺,真是脏眼睛。
她看了看底下瞧不出神色的雍王妃,不禁想到,雍王妃也是出生清贵礼仪之家,贺舒华也是,貌似另外一个侧妃亦是。
不错不错。
若是淑妃有心观察,就会发现三个王爷的王妃与侧妃俱都是文官之家出来的,一个都没有武将女儿。
在重文轻武下,这似乎很正常,可也正因为如此,王爷们起兵篡位的可能性大大减少。这些王爷莫说没有当今的脑子与心狠,就说沾染不了兵权,这就不可能复刻当今登基之路。
甚至生下皇子的三个妃子,身份地位都不高,如淑妃与德妃,母家低微,一天天的只知道斗嘴。
祁王的生母端文贵妃更甚,起初不过是乐府的一个擅长弹古琴的乐姬罢了。
那些身份地位高的,通通没有儿子。譬如皇后,出生上官氏,有个女儿。譬如贤妃,是三朝元老安国公的嫡女,没有生育。譬如昭妃,祖父是桃李满天下的老太傅,有过一个儿子,但是五岁夭折了。
很难说这里边有没有甚麽肮脏的事。
三个王爷的生母身份俱都不高,哪有这麽巧合的事?
“即是这样,那儿臣就为她装扮一个清雅的院子,这般可好?”雍王妃慢条斯理地问,脸上全然没有嫉妒。
“嗯。”淑妃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左不过是询问雍王的事,又踩一脚宣王,连带着抱怨德妃。
雍王妃只静静地听着,从中抽丝剥茧,找出自个想要的信息,她捕捉到宣王后院即将进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孙女,不过是庶女。
淑妃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却不禁暗叹父皇真是把平衡之道玩到极致。
从宫中出来,雍王妃对竹清说道:“过两日你就去姜家住着,随后跟着惠姐儿坐船去宜州,来往加上相看,也就十天八天回来了,到时候你就帮着本王妃料理选秀的事。”
别看雍王妃只是一个王妃,选秀好似不关她的事,其实内里学问多着呢。
像姜家,以及她的外祖家,都有适龄的娘子进宫选秀,只不过她们都提前说了,不入宫门王府,甚麽皇室宗亲,她们也都不嫁。故而求到了雍王妃这里,让雍王妃给她们使关系,撂牌子回家自行婚配。
“是。”竹清应该是,回去后下了值就开始收拾东西,同屋的画屏寻她带些宜州特有的玩意。
“我听闻宜州有种料子,叫雪缎,能帮我带一匹回来麽?”画屏问。
竹清倒是知道雪缎,犹如雪花一般洁白顺滑的衣料,不拘是谁用,不过不便宜,半匹就得三四十两银子。
“自然可以,不过你买如此贵的料子做衣裳?”竹清不是看不起画屏,只是画屏平常穿得普通,那些赏赐也只是收起来,等能出府的时候带走。
比起暖春,她简直可以用朴素来形容。
画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妹妹定了人家,这是我送她的礼。”说着,她拿出一百两,说道:“这是买料子的银钱,你拿着。”
“好。”
除了画屏,也有不少与竹清相熟的人寻她带东西,不拘是甚麽,反正外地的,总归是稀奇。竹清一一用纸笔记了,贴身带着。
到了二十一这日,姜家来了一辆马车,把竹清接走了。
姜家不如雍王府富丽堂皇,因着是文官老爷家,所以屋子装饰得别有一番雅致。
花花草草自是不必说,还有些诗词歌赋刻在柱子上,打眼看过去,就有一股清净。
竹清先去见了姜二夫人,恰好,惠姐儿也在此处。
“奴婢见过夫人,九娘子。”
“快起来,给竹清姑娘看座儿。”姜二夫人脸上一派笑容,见竹清来了,忙与她说道:“我正和惠姐儿说呢,让她到了宜州不能离了你去,如此教我安心。”
“竹清姑娘,此去宜州,你们都是住在惠姐儿的亲姑姑那里,相看也是由她姑姑带着……”
如此说了一通,竹清记了,随后与姜九娘子回了她的院子。
“我让人给你打扫了一个房间让你住,等去了宜州,地方可能就没有那么宽敞了,要委屈你与我的贴身丫鬟住一起。”姜九娘子随手一指,那个丫鬟正是与竹清一同找过她的初月。
竹清笑了,“有甚麽委屈的,都是当差的,奴婢巴不得与初月住一块。”
她释放的善意初月自是能感受到,她不禁说道:“奴婢还想跟竹清姐姐学一些东西呢,姐姐可是王妃身边的人,会的东西比奴婢多多了。”
插科打诨过后,竹清就住下了,这一晚她早睡,翌日就登上了去宜州的船。
坐船不是甚麽好体验,何况这会儿是冬日,大雪纷飞的,河上也没有甚麽好看的景色。
在即将进入宜州的地界,景色就不同了,开始出现青黄交接的山体,再往下漂流,便出现了青青绿绿的草与树木。
宜州在南,此刻烟雨蒙蒙,细雨如同长丝一般沾在各处,只一碰,就不掉了。宽大的河面上开着众多大船,有那通体簪满鲜花的花船,上头或站或立着柔弱无骨的花娘,她们俱都用面纱罩脸,缠绵悱恻的小调自面纱底下传出,吴侬软语,勾的人心痒痒的。
有那懂的婆子,说道:“这花船就是宜州地界的青楼楚馆,他们不惯在岸上开,便在河上使了船。这些女子,皆是做那事的花娘。”
与北方的小娘子不同,她们这些花娘说话娇娇软软的,一句“郎君来啊,上来船儿喝口酒罢。”被她们说的绕了几个调子。这还不算,她们手中帕子一甩,还带出来一股令人飘飘然的脂粉香气,不知迷了谁的眼去。
往花船旁边看去,两边街道长灯如龙,不知蜿蜒到哪儿去,照得黑夜如同白日,灯火通明游人如织,端得是繁华。
好些丫头红了脸,羞涩地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再次看去。
“竹清姐姐,你不觉得有伤风化麽?”旁边的初月看竹清瞧得入神,便问她。
“不啊。”竹清原本晕船的,这会儿不用人扶着,都能起来,眼睛盯着环肥燕瘦的花娘们,感叹道:“都是美人啊,如何能看腻?”
这一声声的,哪怕不是在叫她,也让她酥麻了半边的身子。
初月点点头,又不敢看,这些小娘子胸脯,怎的,怎的没有遮挡啊?这白花花的一片,谁恁不要脸好意思仔细瞧?
竹清白了一日的脸在下船时终于有了些许血色,姜九娘子忧心忡忡,“叫个郎中来,我都不知道你会晕船,可要紧?”
竹清也不知道自个晕船,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子精神后,赶忙叫住了去叫郎中的丫鬟,随后对姜九娘子说道:“娘子,奴婢没事。”
缓和了一阵儿,她们上了惠姐儿姑姑安排的马车。
惠姐儿的姑姑在二十年前嫁给了还是榜眼的刘之时,刘之时这些年升官快,已经做到了宜州的知州。惠姐儿姑姑的日子殷实顺遂,外头的夫人们可劲儿地巴结她。
知州夫人正等着她们,竹清与姜九娘子见了她,趁着姜九娘子与她们寒暄,竹清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内。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里似乎很奢靡,一个花瓶摆件儿都价格不菲,以竹清在王府学到的见识,这里摆的花瓶儿琉璃盏,一个就要几百两银子,更别提字画屏风,都是数千两的价格。
嘶,来的时候听闻姜九娘子说,她这个知州姑父出生寒微清贫,不过读书天赋高,拿过小三元,殿试结束问鼎三鼎甲,是为榜眼。本是前途一片光明,却自知没有背景,也不想在京城浮沉,便自请下放外地。
娶了姜家的娘子后,也不曾让姜家为他筹谋调回京都,人人都说他是个上进有骨气的。
竹清嗅了嗅,闻到了这屋子里燃的香料亦是价格不菲的。
等待用膳,桌上的各式吃食皆是稀奇,而且足足有三十六道菜。姜九娘子似乎也察觉到不妥,以小辈的身份说道:“姑姑,这一桌子席面,我怎好让您破费?我已经学管家了,这些虾蟹羊羔还有这样的烹制做法,那可都是贵的呢,让我动筷都不敢了。”
“无妨。”知州夫人说,她骄矜地扫了一眼饭菜,说道:“不过都是些寻常的东西,咱们家天天都这般用的,你不必如此紧张。”
“惠姐儿,是不是常在京都让你都不懂得享受了?这儿没有人管,你姑父是宜州知州,你怕甚麽?”
“且说,旁的官员与夫人来做客,咱们自然是不会如此露富的,你不必怕有甚事。当你是自家人,这才让你瞧了去。”
这……
姜九娘子皱眉,又很快的松开,没事人儿一样笑着说道:“也是我过于小心了,那便听姑姑的话。”一顿饭,用的她胆战心惊,偏偏瞧着姑姑以及表嫂们的脸色,都是寻常。
她们平日里,用的这样奢侈?
用罢饭,她们去了别致的小院子,一路上雕梁画栋,花圃的花一丛一丛,带路的婆子解释道:“这是用山上的温泉水引下来培养着的,冬日里也自会开花。不过只九娘子来,这才这般做了,其余时候,是不会如此的。”
铺张浪费。姜九娘子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词,她拧眉,姑姑这里比她们姜家还要奢华,甚至比起雍王府,也不遑多让。
这不是知州该有的规格。
“这是夫人与娘子准备的院子,有个小阁楼。出了院子,那边是戏班子住的,还没到相看的时候,娘子若是无聊了,尽管找戏班子来唱戏。”婆子说,姜九娘子颔首,看了初月一眼,初月便上前给了一个荷包。
婆子拿到荷包喜得不住地道谢,又提醒道:“娘子,咱们府上的娘子们俱都喜欢出府去柳河河畔乘船游玩,娘子若是想,也可跟了去。平常呢,小娘子们便聚在一起看看戏玩玩行酒令,快活得紧。”
“多谢。”姜九娘子说,待婆子走了,她就让心腹守住门,屋内只余下竹清、她的奶嬷嬷还有初月。
姜九娘子有些惶恐不安,带着些许迷茫说道:“你们方才看见了麽,这里的一丝一毫,俱都不凡,连花儿都是温泉水催生。”
奶嬷嬷与初月看向竹清,等她先说话,竹清斟酌一下,说道:“娘子,来时奴婢注意到了,这儿离山上远着呢,像婆子说的,引温泉水下来,工程颇大耗费不少,还有那些菜式,以及奴婢看见的珐琅彩釉金樽花瓶儿、梨花木浮雕屏风、张真人的字画……”
竹清每说一样,姜九娘子的脸色就惨白一点,到最后,那脸皮就与竹清下船时差不多了,毫无血色。
姜九娘子蠕动了几下嘴唇,力气仿佛被抽干,半响才说道:“他们哪里来的银钱置办?”
她的姑父就不说了,祖上还有那些亲戚,有一个算一个,俱都贫寒。她的姑姑,虽出身在京都姜家,出嫁时也带了八十多抬嫁妆,不过里边很多东西都是一些物件儿,若是把首饰甚麽的融了去买花瓶儿屏风,也是不可能的。
“姑姑还有表嫂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皆是昂贵首饰,可见生活滋润。”如此,便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他们的的确确很富裕。
竹清已经想到了别处,能快速暴富的方法不外乎就那些,盐铁、粮食、倒卖官窑出来的物件儿、收受贿赂……
能让知州的夫人以及儿媳都奢靡成这样,单靠收受贿赂,是不成的,这个宜州知州,必定沾染了一些别的东西。
别连累到了雍王府。
一旦出事,这样的姻亲关系,旁的人肯定都以为雍王也参与了。毕竟一个王爷要发展势力,少不得大把大把的银钱进账。
姜九娘子想的没有那么远,只是担忧自个的姑姑,搅了很多下帕子,最终她决定写信回姜家告诉父亲。
竹清也在写信,写给雍王妃。
一时间,两封信快马加鞭地被送往盛京城。
晚上,那些出去游玩的小娘子们俱都回府了,一共七八个表侄女儿,皆是她几个表兄的女儿,姜九娘子一一与她们认了脸。
为了套话,姜九娘子按照竹清教的起了一个话头,“你们一般在宜州顽甚麽?我在京都夏日打马球,投壶,现在冬日就去打冰球,叶子戏。”
最大的娘子回答她,“宜州的湖泊冬日不结冰,故而咱们不打冰球,俱是去船上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