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起竹清,绘夏还是更喜欢看暖春倒霉,她悠悠闲闲地“劝”道:“你也别气,总归过了年你就去嫁人了,何必得罪还小的竹清,日后说不得有事求王妃,还得让竹清帮着说情呢。你且矮着自个身子,内里受一些小委屈,在外头继续当你的大丫鬟,教人尊敬地喊你一声暖春姐姐。”
她便是这样想的,所以看不惯竹清,也没有多说多做甚麽,反正有暖春这样得罪人的在前头顶着,她自然就多了两分和善的名声。
如同绘夏所想的那样,暖春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愈发气愤,甚至隐隐有些恐惧,这样百种情绪在心中交织,最后汇聚成一张名为嫉妒的大网,把她完完全全裹了进去。
暖春看着地面上脏兮兮稀巴烂的礼盒,怔怔地想到,她不敢大动干戈地对付竹清,那么稍稍用些小手段,与她一个教训行不行?
*
“事情便是这般。”竹清来的路上就与雍王妃对过,说与皇后听的都是挑拣出来的事,说罢,她把手里的几张纸递给皇后身边的宫女。
“娘娘请看。”竹清说,随后,她退回了雍王妃身后。
皇后今个穿了一袭月牙色的衣裳,家常的很,头上只戴了几朵绒花,手上一只银镯子,随着她翻动纸张的动作,银镯子上的铃铛也发出清脆的叮铛声。
“你就不怕本宫去圣上那里说这件事?”皇后笑着问出这样尖锐的问题,“随随便便就有了一个检举揭发的功劳,想必圣上必会嘉奖与本宫。”
雍王妃丝毫不怕,她看向皇后,说道:“母后是觉得,陛下嘉奖你获利大,还是上官氏参与这件事获利更大。”
“哦?”皇后挑眉,换了一个更加轻松的姿势,懒懒散散地靠在抱枕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来本宫听听。”
“若是上官氏在背后出手,势必能把刘之时背后的人拉下来,能为刘之时做靠山的,至少也是尚书。儿臣记得,上官氏在六部中皆有官员,甚至这一届举子中也有很多上官氏的青年才俊,他们若是殿试中了,少不得为他们筹谋些好去处。”雍王妃慢慢看着皇后的笑意变深,又补充了一句,“此事牵连甚大,只要查出来,朝中空出许多的位子,那可是人人都想吃一口的甜米糕。”
“皇后娘娘是想得到圣上几句不咸不淡的夸奖与普普通通的赏赐,还是想上官氏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皇后娘娘把几张纸拍在桌面上,她的手并不是养尊处优的样子,隐隐能看见一些茧子。
“你很聪明。”皇后说,雍王妃其实还有些稚嫩,只是手段已经初现锋利,她的政治嗅觉也充足,甚至说得上是敏感。
“儿臣还需要母后教导。”雍王妃问,端看皇后接不接这句话。
“此事不好办啊,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早就在暗中调查呢?你又该如何做。”皇后像是一个老师,循循善诱,她说,“你要把自个放在家主的位置上,如何处理能让利益最大,这才是你要想的事。涉及朝政,走一步看十步,不光想着眼前的,也得看到以后的。”
“自个回去好好想罢。本宫实话与你说,你的调查本宫不完全相信,你先回罢,待调查好了,本宫会传你进宫的。”皇后说。
“谢母后教诲,儿臣告退。”雍王妃边沉思边行礼。
待雍王妃离开了椒房殿,这才有宫女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盏燕窝,奶嬷嬷探了冷热,这才服侍皇后用了。
“娘娘这是想帮雍王妃?”
皇后淡淡地说道:“帮她是其次,主要是上官氏能不能更进一步。上官氏在我手里重现荣光了,可这,远远不够。”陛下有意打压上官氏,一家势大势必引起朝廷动荡。
奶嬷嬷欲言又止,如今上官氏的才俊朝中地方俱都有,这还不够麽?别家有一两个人物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上官氏可不止一两个。
“权力这样的东西,哪会嫌多?”皇后说,特别是接触到了登天的权力,那样的滋味比任何东西都要让她浑身沸腾。
皇后思绪放飞,又想起来了上官氏重新辉煌的那一天。
建贞三十六年,初春。
昏暗的梳妆台前,正坐着一个穿了软甲的女子,她眉目温婉地擦拭着一把剑,低头垂眸的时候却有锋利从眼中一闪而过。
“吱嘎”一声,房门开了,先进来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重剑,随后是拿着重剑的男子,他同样穿着玄甲,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宫里已经乱起来了。赵王、文王还有宋王逼宫,我们也该去了,上官卿月。”
你说巧不巧,兄弟们居然想到同一天逼宫造反,真真儿是巧合。
“我会用这把剑辅助你,成了,你记住我们的诺言,若不成,我也会用这把剑自我了断。”上官卿月看向自己的枕边人,他的眼里是与她如出一辙的野心。
成王点了点头,“本王自是记得的,可以走罢。”
上官卿月站起身,腹部高隆,已然是有了身孕,可是她神色平平,待到了王府门口,成王还问她,“要不你坐马车罢。”
闻言,她嗤笑一声,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她腰间别着一把弓箭与一柄轻剑,俱都是朴实无华的。
成王不再劝,因为前边几位王爷扫过这里了,两人很顺利地带着人一路杀入了皇宫,护在上官卿月旁边的,是她的两个堂弟。
这一路上尸横遍野,可怖的场面到处都是,哪怕是男子,亦有不适的。可是上官卿月神色不变,眼神扫过几个掉下来的头颅时,波澜不惊。
这一日正是不大不小的节日,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俱都在饮宴,你来我往的,便瞧见远处起火了,接着便是一个个冷静无情的士兵打进来了。
“赵王、文王、宋王,你们三个可是要造反!”皇帝怒斥。
宋王笑了笑,他手里的重剑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很快便成了濡湿的一团暗红色,他说,“父皇,您放任儿臣与兄长弟弟们争斗,不就是想要看见咱们厉害的一面。如今,你看见了。”
逼宫谋反怎么不算厉害呢?
“你你你,荒唐!来人,护驾!”皇帝紧皱眉头,断然想不到昨个还孝顺的儿子们今个就要反了。
禁军呢?怎的还不到?
“荒唐?”文王哈哈大笑,“父皇迟迟选不出太子,今日夸奖这个王爷,明日赏赐那个王爷,您给了每一个人做储君的希望,俨然没有想过,我们被您捧起来又重重摔下的感觉。”
所以他们宁愿放手一把,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赢了,不必再胆战心惊,往后也顺遂。
“儿臣可是来结束这混乱局面的,父皇应当感谢儿臣才对。”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教皇帝气急攻心,做皇帝的,感激自个儿子?
“父皇,父皇您没事罢?快扶父皇坐下。”
“九弟,你何故做个不孝子!”
“不孝的何止是我?”赵王环视一周,冷冽的眼神从每一个皇子身上扫过,说道:“想要谋反的,单是我一个人麽?哪个不想要皇位?虚伪!”说罢,他振臂一呼,“随我杀!”
既然谋反,不管成功与否,自然都不可能瞻前顾后。
三个王爷准备还算充足,只不过皇帝拥护党和剩下的王爷们也有支持者,局势一时焦灼,那一夜哀嚎遍地,皇室宗亲们各自逃窜,唯独剩下的大臣官员不算慌张,凑成了一堆儿,各个眉眼中甚至在思考与算计,哪怕几位王爷谋反成功,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部都杀了,政事还需要官员。
况且,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老了,却迟迟不见储君,他们还想着为家里谋一份功劳,让子孙后代的路好走一些。
陛下迟迟不立太子,着急的何止是王爷们?他们这些臣子,自然也是急的!站队错了,可是祸及三代的。所以,他们当中有些人为王爷们行了方便,让他们进出方便。
王爷当中,救驾的救驾,反抗的反抗,总之乱成一锅粥,等到成王与上官卿月带着人来到时,皇帝已经不省人事了,跟着谋反的官员与宗亲死伤不少。
三个造反的王爷势力削弱,两个被擒,一个被杀,自然无法与成王还没有经过激烈斗争势力比。
上官卿月一句话都没有说,抽满弯弓,五箭齐发,射杀了五个挥剑向她们的敌军。
护驾的军士越来越少,禁军迟迟没有前来救驾,那是被成王使计谋拖住了。
“儿臣前来救驾!”成王为自个扯大旗,这想减少阻力,最好的就是保证自个的正统。
当然,虽然说是救驾,可是他与上官卿月的神态都不是那麽一回事。也有一些看不清形势的官员想着搏一份功劳,一个较年青的史官一脸正气地说道:“成王谋反,可知在历史上会有何名声?还有成王妃,你一个女子,就该在府里相夫教子,如何能参与谋反?”
“不知,但是我知你的下场。”成王说。
“聒噪。”上官卿月刚说完,那史官的额头就插入了一根箭矢,正中眉心,他还没反应过来,死不瞑目。
女子?不,她今夜只有一个身份:夺嫡的参与者!
她放下弓箭,在寂静的黑夜中高声呼唤,“上官氏!”
她那被陛下打压得毫无前途可言的上官氏官员在哪里?
官员人群中,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大人走出来,他不说话,可是在他之后,陆陆续续有官员站出来,他们年龄不一,唯一不变的就是因被打压而变得灰暗的脸色。
开国功臣、世代簪缨的上官氏在当今居然被压制得没有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他们得不到重用。
不独上官氏,还有其他的官员,想得从龙之功的,一个接着一个……
结局已定,几个文武双全的王爷被杀,一些毫无建树的被圈禁 ,极少数只知花天酒地的才安然无恙。
上官卿月侧头,她方才还与旁边的人一起合作,如今,却要向他下跪了。
真是,不甘啊。
从回忆中抽离,皇后摸了摸自个的心,那股不甘似乎还没有消散,当年她与陛下说好的,成功,她可以不生嫡子,只要上官氏能兴旺。
自然,陛下教她不生,她也是礼尚往来,给他下了药。至今,陛下都以为是当年先帝后妃下的手。
奶嬷嬷叹气,“若娘娘有个嫡子就好了。”
“好?不会更好的,只会更坏。不说陛下会猜忌我,单说现在朝中势力分成几股,可若是上官氏出来的皇后有个嫡子,你猜他们会如何?”皇后不在乎,“古往今来,能从太子顺利登基成皇帝的,不过两掌之数。”
用一个不存在的嫡子换取上官氏的辉煌,于她来说,值得!
“娘娘,公主来请安了。”
皇后脸色立即和煦,甚至起了身,亲自下去接了自个的女儿,这个在肚里就随着她参与大事的公主,是她的心头宝。
两人并肩往宫殿走去,背影如同一对民间普通的母女,和谐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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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进宫是打着请安的借口,所以竹清陪着雍王妃去了淑妃那里。
“今日你便留在宫中住罢。”
雍王妃愣了愣,“母妃,何故……”
淑妃挥挥手,“那宣王妃也留在宫中过夜,你是我儿的王妃,自然不能比她差。”
雍王妃点点头,应了,单纯的攀比,这点事没甚麽的,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忤逆淑妃。
她看向竹清,“你与陈嬷嬷先回罢,累了一天,不必陪着我应付。去王府教暖春与绘夏进宫来伺候就成,再收拾一些衣物首饰。”
“是。”竹清乘了马车,摇摇晃晃着回到了雍王府。她回了厢房,收拾自个听见的消息,恰巧竹溪来寻她。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想你了。”竹溪嘟着嘴说,包子脸上藏着一片笑意。
“自个坐,那儿有奶茶。喏,这是与你的礼品。”竹清说,反正竹溪与她相熟,就当是回自家一般的。
竹溪拿了,没有立刻拆,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竹清,你不在的这些天,王府发生了很多事儿呢!”
“甚麽?”竹清非常配合地问道。
“你听我慢慢说。先是你走的第二天,后院的春莺姑娘私自跑去前院寻王爷,你猜怎么着?王爷那时正在会客,附近俱都守着不少人,没有让她进到里边。尤其是拱门门口还是有小厮的,把她拦住了,她巴巴儿地想冲撞进去,吵得不行,然后王爷与两位客人便出来了。”
竹溪讲的绘声绘色,“那时,王爷的脸色就跟柴锅底下的灰一般,黑布隆冬的。春莺扑通一声跪下,凄厉地喊着:王爷!”
“等等。”虽然听得起劲儿,不过竹清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打断竹溪的话,然后询问道:“你们那时不在前院,怎么知道这麽详细的?”
“那时王妃听闻了春莺不顾规矩的事,所以便带着咱们去了前院寻她,随后就听到了。”竹溪解释完一句,又接着说道:“你别打断我。后边还是王妃让人堵住了她的嘴,又亲自与两位客人赔了个不是。”
“后边午膳时分,王爷来了,进门就质问王妃如何管的家,后院的通房都能随意出入前院。”
“王妃就与王爷吵起来了,说他在议事,前院怎麽不安排多些人守着。还有……”
竹清听着,几乎立马就确认了,宜州知州的事,雍王妃应当没有与雍王说,所以这几日她操心这件事,加之身体不适,故而疏忽了管家。
倒是让春莺找到了机会。
其实按照竹清对雍王还有雍王妃的观察,某些事情上,雍王的确比不上雍王妃,甚至大大逊色。
竹溪又说到了别的事,“方侧妃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