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斌生说道:“王妃找李师傅,李师傅快些随竹清姑娘去罢。”
“哎呦,定是李师傅做的菜得了王妃的意,李师傅,若是等下有了赏赐,可千万要与我们瞧瞧啊!”
“还没有的事。”李生嘴上谦虚,实则高兴得脚步都在打飘,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他没有多问竹清,只沉浸在会有甚麽赏赐的想象中,只是……“砰”的一声,一个茶盏在他脚边碎开,紧随其来的是雍王妃的责问,“你如何当差的,这酸菜鱼的味道难吃得不行,是本王妃这段时间没有给你们紧皮子,你们就一个个不当回事了,是不是?”
“王妃,小的,小的没有啊!”李生懵了,王妃怎的突然发难?
“没有?竹清,端了这盘酸菜鱼,让他自个尝尝手艺去罢。”
竹清这般做了,吃了酸菜鱼的李生脸色一变,很明显就是里头掺了过多的糖,兴许还不是白糖。
他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觉得本王妃冤枉了你?”雍王妃睨向他,今日她心气本来就不顺,这人偏偏做菜还做的如此错误。
“没,没有……”李生额头上冒出层层豆粒大小的冷汗,他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只盼着雍王妃能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将这件事轻拿轻放就是了。
可他倒霉,正巧碰见雍王妃今日特别生气,“你今日做的不合适本王妃也就罢了,来日若是王爷来了,尝了你做的菜,岂不是连累本王妃?昨儿修墨院的小厨房已经修好了,你便去那里当差罢。”
“王妃,饶了小的这一回罢!”李生瞬间抬头,修墨院住的都是通房,哪怕有个有孕的春莺,到底身份低微,去那里,能有甚麽前途可言?
雍王妃可不会为了他着想,挥挥手让人把他带走。
小厨房里,得知李生去向之后,用饭的众人都不自觉地面面相觑,唯有还在隔壁看炉子的钱斌生笑了笑。
让他在背后说他内人的坏话,说甚麽身体不好,可能很快就去了。
哼!
*
下朝回来,雍王直奔正院,雍王妃还在用膳,他自个便坐下了。
“王妃,本王与你说,今日本王得了父皇的关心,在勤政殿,父皇夸本王品性高洁。”雍王兴奋极了,这是圣上头一回这般夸赞他。
“是麽?王爷做了甚麽事,得了圣上的夸耀?”雍王妃心想,你脑袋空空,夸不了文采,也只有夸一夸品性了。
“这事儿说起来还与你有些关系。”
雍王妃听见他这样说,已然有了一些计较,松了一口气之余,这才打起精神来听雍王说话。
“你还记得你有个嫁去宜州的姑姑麽?她十来天前私下入宫求见了皇后,之后见到了圣上,她说,她的夫君宜州知州犯事了。”
“刘之时刚任宜州知州时,就有人拿着粮食增产的法子上门,刘之时一试,果真如此。他动了歪念头,没有上报这事,反倒与户部尚书勾连,在宜州某些地方大行此法,然后产出来的粮食便卖去其他地方,关外也有,大肆敛财。”雍王感叹道:“说一句通敌叛国都不为过。”
这话自然是圣上说的,他气恼,故意往最严重的罪名上面靠,恁好的法子,若是奏给他,他必然功在千秋。
“圣上夸赞你的姑姑,说她爱国,蕙质兰心,又夸了你。”连带着他也沾光了。
“……此事牵连甚大,不过奇怪的是,查出来的速度并不慢。”
雍王妃动了动眼皮,自然是不慢的,一来圣上最痛恨贪污受贿之事,加之刘之时还动了粮食,这可是民生的根本!
二来,她说动了皇后,让她背后的上官氏也帮忙了,户部尚书一死,势必有人填补。上官氏有个探花郎,当尚书尚且不够,不过空出来的侍郎,倒正正好。
雍王可不知道,身边温柔的王妃竟参与了刘之时一案。
“真是想不到,户部尚书瞧着慈和,居然是刘之时背后的人,那刘之时亦是大胆,有了增产的法子,居然不直接上报朝廷。”
雍王妃沉浸在此事不牵扯姜家的喜悦中,人心是贪婪无比的,何况刘之时能当上宜州知州还是户部尚书出的力,他如何能不投桃报李?
竹清在一旁听着,提出法子的人大概率不在了罢?
正想着,就听见雍王妃这般问了,给她与上官氏的时间太少,她们也还没有查到那个人在不在了。
刘之时这个人,从小家境贫寒,所以一朝翻身,就变得胆大妄为。在宜州,上下官员与他沆瀣一气,他便也无所谓家中是否露富。
到了京中,也自有户部尚书替他遮掩,官官相护。
他最没有想到的,便是枕边人给了他狠狠的一刀。
阴冷的牢狱中,昔日风光无限的知州大人如今只着单薄的衣裳,他面前摆放着一碗干硬的黑色的饭,一只老鼠从旁边跳过。
“吱嘎”一声,狱卒敲了敲铁制的柱子,说道:“刘之时,有人来瞧你了。”
刘之时抬头,眼前的人把帷帽拿下,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这正是他的夫人,姜文霖。
哦不,圣上判他们合离,让姜文霖不必受他影响,他们不是夫妻了。
“你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姜文霖满眼心疼,有些哽咽地说道:“别怪我,回到姜家那些天,我见到了两鬓斑白的父亲,他说,阿文,你缘何变成这般?”
她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几乎羞愧到抬不起头。这麽些年,随着刘之时步步高升,她几乎从未回过姜家,自然也就不知道,父亲已经那般老了。
从小疼爱她的父亲,会带着她读书写字的父亲,需要她扶着才能走动了。这一副画面,教她心头如同敲了一记闷棍。
单看文霖这两个字就知道了。
刘之时说道:“所以你应了,揭发我。”
“对不起。”姜文霖捂住嘴,这些年,刘之时对她属实是好,后院没有姬妾,她外出,他还会来接她。
“可我是姜家女。父亲说,盯上户部尚书的政敌不少,他们可能动不了户部尚书,但是能动你。然后,然后影响到刘家、姜家……”姜文霖害怕,害怕父亲会因此流放,死在路上。
“你日后是回姜家麽?”刘之时问,若是这般家去了,姜文霖日子会难过的。
“不,我自求去佛寺,常伴青灯古佛。”姜文霖说。
“好。”刘之时仔仔细细瞧了她几眼,狠心地说道:“你走罢!”
探视的时间到了,姜文霖不想走也得走,她走后,刘之时这才回过头,扑到狱门前,盯着已经没有了身影的漆黑的通道,呆呆地失神。
这般也好,这般也好,到底他爱过她一场,不想她有事。
遥想当年,他出生在小河村,真是穷啊,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几碗稀粥下肚,饿得他腿抖。
家里好不容易还清了祖父欠下的债,能吃得饱了,他也不必明日去捡柴打猪草了。
于是他晃悠到了村里的学堂,藏在窗台边听了一堂课,只一回,且他没有书,他就能把先生读的文章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小河村出了一个神童,村长与先生一致认为,若举全村之力培养,他们村也许有个秀才老爷了。
他十一岁才开始读书,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举,二十四岁参加会试中会元,同年殿试,于金銮殿高中榜眼。
那天打马游街,一日看尽盛京城风光,好不快活。
姜家榜下抓婿,教他娶了姜文霖,他对姜文霖一见倾心,在那之后便唯她一个人。在他当小官的时候,她在夫人里头得不到重视,他便拼了命地往上爬,一步步教她成了人群里的风头。
再之后,他以退为进,自请外放慢慢蓄力,直到搭上了大船,此后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他从不后悔这些年做的事,他治理的宜州,百姓安居乐业,几乎没有难民,粮食也是每一年都足够,价格比别处便宜。
爱财有错麽?他苦了恁多年,为甚不能享受富贵?
他有错麽?对姜文霖不设防,以至于她拿到了所有的证据呈交给圣上这件事都不算错误,唯一的错误就是,挡了旁人的路。
刘之时低下头,瞧着自个身上的粗布,他用手指捻了捻,指腹磨的麻麻的,他唯有小时候穿过这样的衣裳。
暗黑的牢狱里,一阵风冲过,把蜡烛吹得灭了。忽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船儿弯,船儿弯,阿郎快快家来,阿父与你做草头糕……”
不成调的小曲,刘之时边哼边想,他永远不后悔,清贫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但愿下辈子,他能出生在侯府世家,衣食无忧,到那个时候,若他遇上了姜文霖,想必能教她不会受委屈了。
*
宜州,沈家。
沈大郎君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他指着地上稍显狼狈却依旧无损风华的沈二哥儿,怒骂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再重与我说。”
沈二哥儿白皙的左脸上赫然印着五个指印,现下肿胀起来,他却全然不顾,只冷静地说道:“无论想多少次,我都是这般回复父亲的,姜九娘子我一定要娶。”
沈大郎君差点被他气了一个倒昂,他哆哆嗦嗦地捂住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沈夫人赶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只沈大郎君刚坐稳,就一把拂开沈夫人的手,对她怒目相对,喝骂道:“你不要碰我,瞧瞧你养出来的好儿子,现下那刘之时即将午门斩首了,这宜州知州要换人了,他的人都被洗刷一遍,刘家完了。你这个好哥儿却还想着娶姜九娘子,我让他退婚,他却忤逆我。”
沈大郎君气不顺,看着地上跪着的一脸淡然的沈二哥儿,又骂道:“看看你,一个小娘子而已,那姜九娘子是天仙麽?你只见过她几回便要非她不娶了?那刘之时想让她嫁进咱们家,不就是拉拢咱们,为他的人铺路麽?你为甚麽瞧不透呢!”
说罢,他惆怅地叹气,劝道:“阙哥儿,你就听父亲的,退了姜九娘子的亲事,父亲再与你寻摸一个好妻子,好不好?”
“不要。”沈二哥儿说,“我答应了娶她,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父亲,您难道不知道一个女子被退婚的下场麽?刘之时算计咱们家,可是不干姜九娘子的事,她姓姜,不姓刘。”
“你!你!你个逆子!我打死你!”沈大郎君被气的已经头晕目眩了,他起身,两眼四下寻摸,寻到了墙上挂着的小箭矢,当即拿下来,自个握着利刃的一头,然后狠狠地抽打沈二哥儿。
“说,信物在哪里?找出来,我去退,你说还是不说?”
那箭矢一下一下抽在身上,有几下还打在了脸上,抽出一道道有血丝的红痕,异常可怖吓人。
饶是如此,沈二哥儿依旧不改变主意,咬着唇扛着这雨滴般密集的打骂,沈夫人看不下去了,一把扑到儿子身上,“你打我罢,莫要打阙哥儿,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他寻的未婚妻,你有甚麽要怪的,全都怪我身上!”
沈大郎君一时收不住,打了沈夫人几下,见是她,这才丢了箭矢,他看了看被利刃磨出血的手掌心,稍稍把手往后背了背,说道:“我自然是要怪你的,你为他相看姜九娘子,怎的不事先与我说?”
“呵呵。”沈夫人闻言,先是冷笑几声,回过头来瞪着沈大郎君,嘲讽道:“你忘了上个月与我是怎麽说的了麽?你说阙哥儿的婚事,不急不急,若你这个当母亲的急,便自个先看看有没有好的娘子。”
“真是好笑,主君,你比那唱戏的变脸还要快,你恁会唱念做打的,干脆舍了这个官位,去胡同巷子里做个名扬宜州的戏子便也罢了。”沈夫人一通骂,只是越骂越起劲,想到了往日的委屈,她起身,指着沈大郎君的鼻子怒气冲冲地说道:“若不是你一心只扑在华哥儿身上,不顾阙哥儿,我又怎会着急?”
“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哥儿,可是就因为华哥儿占嫡占长,你便瞧不见阙哥儿这个嫡次子了,华哥儿生下来,你便亲自带在身旁教养。他学字、习文你要一一过问,他院里的物件儿全都是你过目挑选的,隔三差五的,你还会从外头带稀罕东西与华哥儿。”
“甚至连妻子,你都是千挑万选,生怕委屈了华哥儿,可是我的阙哥儿呢?”沈夫人说到这里,瞧了瞧低着头有些丧气的沈二哥儿,心如刀绞般说道:“我的阙哥儿,你不闻不问,他得了举人,你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勉励两句。他的院子,何时得过你的好东西了?你既然教我自个为他寻好娘子,那我自然只看这个小娘子本身好不好,我见了姜九娘子,她是个好的。”
说起来,她为何一定要找个京都的儿媳妇,甚至那边一有相看的意愿,她就立马应了?还不是想为阙哥儿寻个好妻子,稳稳地压沈大郎君寻的大儿媳。
“阙哥儿说得对,姜九娘子不是刘家的人,只管教他娶罢,何况,姜九娘子的姐姐还是王妃,这不差的。整个宜州,都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沈夫人也有自个的思量,她想着阙哥儿很快就要殿试了,高中了说不得留京做官,若有个做王妃的姻亲帮着点,兴许不会被欺负。
“你从前不管阙哥儿,现下也别管了。”沈夫人别过脸,不想去看沈大郎君。
“荒谬!”沈大郎君气冲冲地摔门而去,见他走了,沈夫人这才扶起沈二哥儿,满眼心疼,“我的儿,委屈你了。”
“你不要怕,你作儿子的不好忤逆父亲,此事便由我去做,我必会帮你筹备,让你风风光光地娶姜九娘子进门。”
沈二哥儿忽的握住沈夫人的手,抬头认真地哀求道:“母亲,若她进门了,你多带着她好不好?别让她被欺负了。”他也不能时时护着姜九娘子,在女眷的宴席上,他总不好越过去。
“好,待她进门,我与她管家权,教她安心……不好。”沈夫人改口了,对上沈二哥儿疑惑的眼神,她怜爱地替他擦拭血痕,软声说道:“我的阙哥儿,你来日金銮殿高中,就带着她去京都罢,那里有她的亲族,她会自在的。”
“好。”沈二哥儿脑子里已经全都是书籍,他必然要刻苦,他日打马游街,问鼎三鼎甲!
*
朝中经过好一阵腥风血雨,等终于平稳下来,已然是二月末了。
这日子过的极快,选秀已经过了第一轮。
雍王妃也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快要坐稳了,只是这段时间,她日日进宫,搞得有些虚。
这日是二十八,竹清跟着雍王妃与雍王进宫,据说是淑妃身体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