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瞅了瞅曾婆子一个顶俩的身材,皱着脸说道:“行罢,我且去了。”他脚步沉重,像是即将去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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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尚未调节好心情,就听见新哥儿来寻自己,带话的小丫头还说,“暖春姐姐,那哥儿不止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年长的婆子跟着他,瞧着像是他娘亲。”
暖春呆了呆,意识到新哥儿与他娘亲来者不善,急急忙忙去寻了雍王妃,将此事告知她。
雍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莫怕,本王妃在这里,他们不敢翻甚麽风浪的。”说罢,便教人传新哥儿与江娘子进来。
“见过王妃。”行了礼,他们这才把目的说出来,江娘子道:“回王妃的话,今日奴婢与儿子来,是想与暖春商议早一些完婚,奴婢家老太太病情加重,一天比一天严重,奴婢找了大师算了算,说是冲喜能让老太太身子骨好起来。”
当然,这压根儿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借口,不过料想暖春不会拒绝罢了。
暖春呆了,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地说道:“我不嫁!”
新哥儿与江娘子对了一个眼神,似乎是没有想到暖春一口拒绝了,江娘子眨眨眼,新哥儿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暖春,这可是咱们的祖母,你总不好教祖母一直病着罢?早嫁晚嫁都是嫁的,你若这会儿嫁了,也是孝顺祖母。”
“甚麽?”暖春是有些自私自利在身上的,闻言立马炸了,“我还没嫁呢就要求我孝顺祖母?嫁进去了,那还了得,岂不是要我端屎盆子端尿盆,一天到晚的伺候着?”
“你们这是找媳妇还是找长工?”暖春是个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性格,就像现在,不喜欢新哥儿了,便不留情面。
新哥儿与江娘子上门一通逼迫,反倒教她想明白了,决不能嫁进江家!
“我今个就当着王妃的面与你们说清楚,我,暖春,与你们江家退亲!”暖春起身,面向雍王妃行礼,“还请王妃做个见证,奴婢回去便把信物、生辰八字……一一退与江家。”
她这回可是豁出去了,甚麽名声都不想要了,只想着不要跳进江家的火坑。
江娘子一时急了,“暖春,你何故这样做?咱们江家没有委屈你罢?新哥儿对你这样好,有甚麽好东西都想着你——”她话还没有说完,暖春就打断她,“好?他莫不是以为救了我就是天大的恩人了?殊不知连这救命之恩,那都是算计得来的。”
暖春冷笑连连,教新哥儿与江娘子出了一身的冷汗,果然,暖春真的知道了!
暖春还在骂他们,“是不是打量我不知道,还想继续骗我?你们也不想想,我能仍由你们耍得团团转麽?你们一家子都是没有良心的,都该下地狱去罢!”
“好了,暖春,小娘子的,说甚麽地狱不地狱的。”雍王妃打断暖春的话,又看向这两个人,说道:“既如此,本王妃便替暖春做主,暖春与新哥儿的婚事,便作废。你们把信物甚麽相退,就教这场婚事并不存在,出去罢。”
“还有,既然是双方心甘情愿的,可千万不要做出甚不体面的事情来,不然只管瞧瞧本王妃应不应。”
雍王妃跟前,他们还不敢造次,只得允了暖春的想法,至于过后会做出甚麽事,那就难说了。
虽然说有雍王妃的警告,可是他们哪里能轻而易举地咽下这口气?尤其是新哥儿,他一直把暖春视为囊中之物,如今受辱,断然不肯轻易罢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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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州的天不易黑,只是这会儿却不同寻常,有人大喊着“沙子幕来了”,无数人紧接着逃窜。
“沙子幕?”曾婆子嘟囔,她身旁的竹清却陡然变了脸色,她瞧了瞧刚好从地下暗堡里出来的文思,那暗堡“咔嚓”一声关上了门,竹清大喊一声,“快跑!”
她一手曾婆子一手明心,跑得恨不得鞋子都飞起来,沙子幕,应当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沙尘暴。
这个时候若呆在室外,及其容易受伤甚至是死亡。
她们跑进了一家路边的客栈里,紧接着便是遮天蔽日的沙子敲打着门窗,曾婆子胆战心惊,腿肚子还在打抖,“乖乖,婆子我活恁大了,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呢!”
文思瞧着单薄瘦弱,可也是会些拳脚的,倒是没有像明心那般浑身颤抖,他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与竹清约定好的,竹清便知道了他问清楚了。
“咱们暂且在这里歇息。”竹清说,漠州人心地善良,就像这个客栈的掌柜,也由着三教九流的人在他这里躲避。
竹清不远处就有几个高大的人推着木板车,上头盖着稻草,竹清多瞧了两眼,便有人呵斥她,“看甚麽看!”
恁紧张做甚?
竹清留了心,垂头。
待过了一两个时辰,沙子幕退去了,竹清她们几个才回了齐管事那儿,文思灌了几口水,与竹清她们说道:“那暗娼与我说了,包大富曾经吃醉酒,在她面前漏了嘴,说是他的姐姐发达了,一下子就能与他寄让他富足一辈子的银钱。”
“姐姐?我记着枝儿父母双亡,没有其他的兄弟。”
“我特意问了这个问题,那包大富说,他这个姐姐自从生下来便送与了远房亲戚养,当童养媳的,后头那家为了银钱,又把她卖与了牙婆。这几年他们困难,千方百计联系上了他的姐姐,他那个姐姐也是个傻的,可劲儿地贴补,陆陆续续送回来不少金银,半个月前,还送了一笔大的。”
“那姐姐叫甚麽?”
“枝儿。”文思说。
事情到这里,已经逐渐明朗起来了,枝儿确实有人指使,那人利用她贪财的心,使了她银钱,如此教她心甘情愿害了恁多人。
第047章 学着管事的竹清
漠州天气千变万化,在竹清一行人即将返程的时候,又开始刮龙卷风与沙尘暴。
无奈,她们只能留在这儿,齐管事说道:“这样的灾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你们也是不凑巧,遇上了好几回。既如此,倒不如寻些事情做做,打发打发时间。”
竹清眼睛一亮,也不扭扭捏捏,凑到了齐管事身边,脆生生地问道:“齐管事,您能教我骑马射箭麽?”
“骑马与射箭?”齐管事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竹清几眼,“乖乖,哪个都不容易的。你一个小娘子,居然想学这两样?这可不容易啊!”
宋管事抬眼,并不说话,倒是她身边的几个男子哥儿纷纷开口道:“诶竹清姑娘,骑马麽,倒有些适合,只不过骑马需得从小开始学,你现在才学,有些晚了。射箭不太适合你,你恁小,提不起弓。”
“是极是极,绣花打络子比较好,你又何必让齐管事为难呢?倒时候你受伤了,他反倒不好做人了。”
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竹清的。
竹清扭头,不理他们,只看向齐管事,“齐管事只说愿不愿意教,不愿意的话,我自去寻其他人。这漠州旁的不多,可是论起会骑马射箭的人,随手从路边拉一个,那都是擅长的。”
“诶诶诶,我也没说不愿意啊,且让我想想如何开始。”齐管事大约也是无聊,答应了,他让竹清随他去后头挑弓箭,骑马就不急,现在外头天气不好。
待他们走了,方才那几个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宋管事一眼睨过去,说道:“多嘴得很,要不你们不要回盛京了,留在漠州当个说书人,少不得教你们在漠州出名。人家一个小娘子愿意学,咱们少不得多鼓励鼓励,你们还在这里拨弄是非。”
如此,这些人才讪讪着止住了声音,不过背后,他们仍旧挤眉弄眼的。
就这般,竹清过上了与齐管事学射箭的日子,漠州无甚娱乐地儿,唯有射箭能缓解她内心一二的无聊。
“你天赋不高,太瘦弱了,想必是以往受苦没有吃饱罢!”齐管事看着拉弓的竹清说,瞧不出她的神态,想到她可能是丫鬟卖身进王府的,有意岔开话题,又补充一句道:“不过麽,心性倒是坚韧,你若是日日练了,日后上马拉弓自是不在话下。”
“我可没有马匹练。”竹清说,射箭还能买小副的弓箭回去学一下,日日骑马是别想了,马匹金贵,买得起养不起。
“往后的事谁知道?说不得就教你学会骑马了。”
竹清等人又磨蹭了几日,直到这天万里晴空,宋管事才对她们说道:“明日便启程了,有甚麽礼品要带回去的,只管这个时候去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漠州没甚特别的东西,唯有一些弓箭刀具制作精湛,竹清去瞧了瞧,看中了一把小匕首,正买了放进袖子里,就瞧见了前几日的那伙人。
虽然疑惑他们有些奇怪,不过这里是漠州,且她即将离开了,也不想多管,便预备着转身回去了。恰巧,她离开了不久,木板车上的稻草被吹歪一点点,露出黯淡无光的一杆银枪。
这样的样式,唯大文朝军队才有,独一无二的手艺。
竹清来去花了一个多月,待回到京都,已经是四月下旬了。首先就是与雍王妃回禀,她拿出一堆金银首饰,说道:“这些就是枝儿寄给包大富的,那包大富又拿去典当,奴婢通通买了回来。”
“不错,这下就是人证物证俱在。”雍王妃眼神幽深,总算要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了。
竹清还不用当差,便先回了厢房,等着画屏下值回来,她就问她这些天有甚麽事。
“倒真的有,贺侧妃不是中旬入门麽?进府十来天,可是得宠得很,王爷一连在她的青书馆宿了七八天呢。”画屏说,一时间,贺侧妃风头无两,后院哪个都压不过她去。
“哦对了。”画屏打开自个的柜子,把一些赏银与布匹首饰拿出来,随后摆到竹清的桌面上,解释道:“喏,这是贺侧妃让人赏咱们的,我都给你收好了。”
“我瞧瞧。”竹清寻摸了几下,挑眉,“很大方呀。”
“可不是,贺侧妃是最后一个进府的,却是最大方的,往日她的丫鬟去提膳还有领衣裳那都是有赏银的,不少丫鬟婆子等着她的吩咐,一时都抢破了头。”
津津有味地听罢贺侧妃的事情,竹清又问道:“暖春怎的了?我从角门进来正院,遇见几个人嚼她舌根子了。”
画屏低声说道:“她退婚了,而且态度强硬,听说她那娘亲还写信来骂她,说她不知廉耻,她都哭了好几回了。那新哥儿与江娘子,都来寻她,教她软和着点,可她偏偏不,就这样闹大了事情,还教王妃与她主持公道。最后她退婚成了,只不过名声不大好。”
“你也晓得那些婆子们说起小话来有多过分,不分青红皂白的,觉得暖春有问题,甚麽她身子落过水,不能生育了;还有她脾气暴躁,说是日后会打小辈;更过分的,还有新哥儿隐晦地说暖春与别个有情,被他们发现了,所以自个先发制人,先手退了亲事。”画屏说到最后,很是愤愤不平,她虽然也不喜欢暖春,可是同为女子,见新哥儿用小娘子的名声来洗白自个,还是教她心里不耻。
竹清挺惊讶的,问道:“没有人管麽?”总不能教他们说甚麽就是甚麽罢?那以后人人都可以造谣了!
“王妃管了,先是问王爷要了他们的身契,江家一家子的身契哦,随后打发他们去了偏远的庄子上面种菜。特别是那个新哥儿,王妃特意吩咐了,教他每日犁地,不得耽误。之前嚼舌根子最厉害的,通通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板子,丢过了脸面,闲话这才少了。”
这也算是为暖春出气了,画屏耸耸肩,心想竹清听到的闲话已经不算甚麽了,从前那些才是真真儿让人觉得恶心呢!
这次外出做差事做得好,不独竹清被赏赐了,曾婆子等人也有,曾婆子出府后还特意去街边小脚店打了一个猪耳朵、一副猪肝并几个鸭掌鸡爪,再拐个弯,喊上一声,“与我打上一角浊酒,黄的!”
她这才提着恁多东西哼着歌儿家去,女儿明心早已擦好桌子,并摆上几副碗筷,只等娘亲回来,便一家子吃喝。
曾婆子与自家男人炫耀道:“当家的,我可与你说,这回我与明姐儿要一步登天了。”
她男人瞅了瞅她,又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有发高热啊,怎的还没睡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啧。”曾婆子翻白眼儿,“你别不把我的话当真话。”她跟了竹清姑娘,只待竹清姑娘当上副管家,她也就跟着更进一步了。
“那即将一步登天的曾婆子,容我问问,你甚时候登天?如何登天?”
曾婆子“你你”了两声,一把夹走当家的手里的猪耳朵,放进嘴里使劲儿嚼嚼嚼,她冷哼几声,现在不好告诉你,只待有那天,吓死你个没长眼的!
*
翌日请安时辰,竹清终于见到了贺侧妃,她柳叶眉、细长眼,眉眼温柔如水,一股书香气,瞧着便是个不大会发脾气的。
因着没有其他人得宠,故而没有人挑出来挑事,这个请安就这般不咸不淡的过了。待到午时,绘夏来寻竹清。
她手上提了一份厚礼,说道:“竹清,我想与你学画寇丹的手艺,不知你可愿意教与我?”
竹清倒是不惊讶绘夏会来,这可是实打实的手艺,没有正式学过,是很难构图画出来的。
她应了,于是绘夏没有事的时候,就聚在竹清身边跟她学,画屏不学,不过会记竹清画出来的图案,她琢磨着绣到手帕荷包上也是漂亮的。
她们没有关上门,因着人多,屋内又还燃着一个炭笼,一直关门容易出事。于是这边的欢声笑语就传到了暖春的耳朵里,她摸了摸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水,思索了许多,最终拿起自个的银钱盒子,从里头拿出几张银票,与王妃告了假,出府去了。
*
“竹清。”宋管事教人寻了竹清,她把一个礼盒放在竹清手上,说道:“这是送去姜二郎君府上的礼,你只管交与姜二夫人,若是夫人有甚麽事情,你就回来告诉我。”
“去罢,当是提前习惯一下日后的差事。”宋管事说,漠州一趟,她认可了竹清,也完完整整与雍王说了,雍王也夸了她几句。这不,她立马就安排差事与竹清,让她练手。
姜家与王府是姻亲,哪怕竹清头一回有甚出错,她们也只会帮着遮掩一下。
“诶。”竹清便带上曾婆子与两个小厮去了。
到了姜家,那门房还认得她的脸,往前走了几步,等竹清从马车上下来,他便笑着问道:“竹清姑娘,可是来送东西?”
“嗯,劳烦。”竹清说,只听这门房假意恼怒,“哟,竹清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快些随我进门房先坐坐,我方才已经差了人去报与夫人了。”
待有个嬷嬷迎出来,竹清谢了门房,这才跟了嬷嬷入内,恰巧,姜九娘子也在姜二夫人这里。
“奴婢见过夫人、娘子。”
“快起来,嬷嬷,搬个凳子与竹清姑娘,还有我那上好的茶,也快些点上一杯让竹清姑娘尝尝。”姜二夫人今个心情很好,故而对竹清也是和颜悦色的。
“谢过夫人。”竹清瞧见桌上正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姜二夫人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解释道:“竹清姑娘可是好奇?这些,可都是我家惠姐儿那个未婚夫送来的,都是宜州的好东西,在盛京城也少见。”
姜九娘子脸色红晕,手放在锦盒上,想打开仔细端详,到底面皮薄,顾忌着母亲与众多丫鬟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