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饭,宋管事这才与竹清说道:“这回去漠州,是王妃查到了枝儿曾经与漠州那边的人有联系。从前都没有的,偏偏有了往来,一个月后枝儿就害了恁多人,哪儿有那麽巧合的事?”
“咱们此次前去,是调查清楚枝儿送东西与了谁,那个人与她是甚麽关系。至于是谁贿赂枝儿的,另有人去查。”
这里的另有人,就是其余两个副管家。
他们是男子,轻轻松松带两个人去查就不用担心打草惊蛇了。
“这事原也不难查,只要能找到人,一切就能知晓了,到时候你主动一些,好好立个功与我瞧瞧,到时候王妃让你做管家,你也能堵得上那些碎嘴子的闲言碎语。”宋管事瞧着面凶,但是内里却还挺和善的,知道提点竹清。
“我省得了,多谢宋管事。”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她们就开始启程,马车颠簸,再健谈的人,如曾婆子,也变得蔫蔫的。
越往北,天气干燥,风儿卷着泥沙到处飞扬,这个时候若是在外头,定不能开口说话,不然铁定吃一嘴黄沙。
她们首先经过了封州、沂州、望州,最后才到达了大漠孤烟的漠州,竹清摸着脸,感觉刺疼刺疼的。
“宋管事,可是好生等你们了。”卖刀枪的铺子里传出声音,人未到先闻声,帘子被撩起,走出来一个高约八尺,异常高大的男子。
“齐管事。”宋管事笑着打了招呼,竹清把齐管事与听到的消息对上,跟着进了屋子。
“你们先在我这里落脚,沛安县往来的人少,你们便把自个当作商人就好,如此不引人注意。”齐管事说,“漠州靠近边境,沛安县尤甚,经常有摩擦,那些异族会来劫掠,所以这里人人都带武器。”
“女子也不例外。”齐管事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漠州的女子个个长手长脚,可上阵杀敌,勇猛得很。
齐管事不知宋管事来查甚麽,他也不过问,只让他们先歇息。
宋管事难得的多话了一些,介绍齐管事,“这里是王妃的产业,齐管事已经做了十来年了,能在这里扎根,足可见本事。”
这般歇息一天,竹清与宋管事兵分两路,分开调查,竹清领到的任务是查枝儿寄的东西到底与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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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清不在,暖春便又觉着自个不一般了,见天儿地出去招摇,只这天,她失魂落魄地回来,趴在床边好生哭了一场。
绘夏虽然与她看不过眼,可是暖春这样,她到底还是要管管的,她问暖春,“你这是怎的了?谁欺负你了?”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就暖春这样的,她不欺负旁人都好了,哪儿还教旁人欺辱了去?
暖春只哭,恍恍惚惚的,不理人。绘夏无奈,告知了雍王妃。
雍王妃这才教人把暖春喊过去,又教绘夏打了水来与她擦脸,待暖春好些了,这才问她发生了甚麽事。
“王妃,我,我委屈啊。我那个未婚夫新哥儿,他算计我。”或许是说出口了,暖春便也不觉得难说,一股脑地就把整件事说完,道:“我疑心他不是真的待我好,便差了人去查,结果新哥儿早就认识我,当年救我,也是他故意的,为的就是让我嫁给他,再把嫁妆和攒的东西都与了他们家去。”
“我不想嫁了,王妃。”暖春哭的好不可怜,雍王妃听罢,已经是黑脸了。
她最恨算计女子的事,偏偏遭算计的还是自个的贴身丫鬟,她深思熟虑之后说,“若你想,本王妃做主,替你退了亲。只是你与那新哥儿过了礼,写了婚书,会与你的名声有碍。”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同样是退婚,哪怕是女方提起,也总会教人疑心是不是女子有碍。
反倒是男方,无事人一般寻下一个小娘子。
暖春怔愣,她不想嫁新哥儿了,这样算计的人,哪里是良配,只是想到今后遭受的非议,又着实教她心里难受。
雍王妃看着暖春脸上变幻的神色,叹气,暖春做她的丫鬟恁久了,她自然能猜到她是怎麽想的。
暖春最好脸面了,一朝教她名声有损,那些婆子们可不会嘴下留情,甚麽话都会往她身上刺。
“我是自然想你退亲的,只不过这事还得你自己想明白,我做不了你的主。”雍王妃推心置腹地说,她可不会替旁人做这样的主,若日后暖春后悔了,怨上她怎麽整?
“我,我……”暖春一时内心一团乱麻,只恨不得拿了刀子去割个干净。
“王妃容我考虑考虑。”最终,她还是没能立马下定决心,雍王妃也不意外,暖春要是能快刀斩乱麻,那就不是她了。
“这些天你且不要见他们家的人,好好想一想日后,如何?”
“好。”暖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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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妃放了暖春两天假,教她不必分心,绘夏从外头进来,先是拨了拨炭笼里的金丝炭,又帮着画屏熏王妃的衣裳,这才低声与雍王妃说道:“王妃,暖春晚上甚麽都没有吃,空着肚子便睡了。”
“也罢,不必管,越是关心她,她就越别扭。”雍王妃说罢,就有丫鬟来报,“王妃,方才王爷去了崔侍妾的院子里,只是刚进去不久呢,秋侍妾就教人把王爷请走了,说是身子不痛快,请王爷过去瞧瞧。”
雍王妃的脸色倏然黑沉,绘夏与画屏面面相觑,甚麽身子不痛快,一听就忒假了,这是想截宠儿?
雍王妃想的更深一些,繁秋是从她身边出去的,她这般做,旁的人会如何想她?她从前就是这般教繁秋规矩的麽?
“服侍我换衣裳。”雍王妃沉声吩咐,绘夏问道:“王妃可是要梳甚麽发髻?”
雍王妃摸着半披的头发,有些烦躁竹清不在这里,若是竹清在,也不必问她便能梳好了,她忍着怒气,说道:“垂鸢髻。”
“是。”
一行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到了繁秋与温冬住的院子,早就有人报了雍王妃来,温冬候在门口,见了雍王妃,赶忙行礼。
“你是个懂规矩的。”雍王妃亲自扶起温冬,意有所指地夸道,她懂规矩,那麽不懂规矩的人是谁?
温冬说道:“王妃善心,想必是来见身子不舒畅的秋侍妾的,妾身并先退下了,不打扰王妃。”
“去罢。”雍王妃满意地笑了笑,对绘夏说道:“这才是我身边出去的人该有的样子。”说完,她收敛神色,前往了充满欢声笑语的东厢房。
“不是说病了?怎麽还笑得出来?”雍王妃进门,边朝雍王行礼边问倚靠在雍王身边的繁秋,她眼神锐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喜,“秋侍妾既然病了,为免把病气过给王爷,最好这一个月都不要贴身服侍王爷得好。”
繁秋失声惊叫,“王妃!”她不可置信,万万想不到王妃会因此来惩罚自个,她只不过是叫了王爷来,王爷都没有生气。
“王妃何必如此。”雍王拧眉,他正舒坦着,王妃就这般闯进来,教他多丢脸面?
“妾身只是听闻秋侍妾身子不爽利,害怕她过了病气与王爷,故而来瞧瞧。王爷不会觉得妾身举动有错罢?”雍王妃不紧不慢地问道,她看向雍王,直把雍王看得不自在。
“王妃有体察的权力,自然是没有错的。”雍王点点头,这麽说便是不打算维护繁秋了,他身旁的繁秋瞪大弯弯的眼睛,幽怨地喊道:“王爷!”
她恁久了才见王爷一面,王爷也不心疼她麽?
雍王不会下雍王妃的面子,他抽回自个的手臂,朝候在榻边的小厮招手,由着小厮给他穿鞋。待站起身,他这才看向泫然欲泣的繁秋,半点怜惜也没有,说道:“既然王妃教你静养,那你便体谅王妃的苦心,好好将养着罢。养好了,本王再来瞧你。”
雍王妃侧身,淡声与雍王说道:“王爷,你既然是从崔侍妾那儿出来的,不若现下原路返回,再去瞧瞧她罢,她是个好的。”
“也罢。”雍王听了雍王妃的话,应了。
待雍王走后,雍王妃慢慢踱步坐在雍王方才的位置上,她摸着染着图案的寇丹,又用那根食指挑起繁秋的下巴,强迫繁秋与她对视。
“王妃……”繁秋蠕动嘴角,底气不足,有些害怕地喊了两个字。
雍王妃眼里并无温情,“繁秋,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王妃的话,十年。”
“十年,这十年教你的规矩都忘了麽?哪个教你去夺旁人的恩宠?”雍王妃一把甩开繁秋的下巴,厉声质问道:“今个你夺旁人的,下回别个抢你的,弄得后院乱糟糟,你担得起这个责任麽?”
雍王妃瞧着繁秋现在的样子,满心的失望,她不求繁秋还能像从前一般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但是繁秋也不能满眼都是自己,她怎能如此自私?
“还是说,你喜欢上了主君?”雍王妃觉得有些惊讶,却又意料之中,旁的不说,雍王的身份、容貌与才情,教繁秋喜欢也不是不可置信的。
但是她到底不如温冬拎得清。
“王妃,妾身苦啊,这一个多月来,妾身没有再见过王爷,王爷早就把妾身忘了,妾身不能不想法子啊……”繁秋哭诉,倒也间接认了,她喜欢王爷。王爷去正院,她自然不敢截,可是去旁人那里,特别是新进侍妾的院子,她却无端端生出一股勇气,派了人去。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她料想崔侍妾不敢阻拦王爷,却没有料到雍王妃会直接到她的院子,把王爷请走了。
想着,繁秋眼里有怨恨,但是经年累月的威慑,教她不敢对雍王妃做甚麽,只能愈发自怨自艾。
“若你再有下次,本王妃就教人把你送回安州,你留在哪儿好好学一学规矩。”不理会繁秋的失神震惊,雍王妃便带着人走了。
“王妃……”繁秋痛哭,雍王妃的毫不留情撕下了她的脸面,日后她在后院如何做人呢?
繁秋只想着自个,却也不想想,她这般截走崔侍妾的宠爱,成功了,崔侍妾又该如何自处?
她便不用做人麽?
湖光院,东厢房。
崔侍妾听着西厢房传来的嘲笑声音,暗自咬了咬唇瓣,她再如何冷静自持,也不过是豆蔻少女,没遇见过这样的事,难过得低头揪帕子。
“侍妾,侍妾。”秋儿出现在门口,她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一脸惊喜地说道:“王爷,王爷回来了,此刻正往这儿来,您快点出去罢!”
崔侍妾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反复问了两遍,这才提了裙摆迎了雍王。
她在心里念叨,王妃去了,王爷便来了她这里,她定是念着王妃这一份爱护之情的,往后王妃教她往东,她绝对不往西。
后院吵吵了半宿,西边的康侍妾骂崔侍妾狐媚,繁秋大河决堤般哭了半夜,正院的雍王妃也没有睡着,今夜是绘夏守夜,她坐起来,待绘夏燃了烛火,她怔怔地望着火光跳动的影子出神,问绘夏,“绘夏,你说人都会变麽?”
繁秋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为何现在,面目全非了?
绘夏叹气,替雍王妃掖了掖被角,这才回答道:“王妃,人都会变好变坏的,繁秋现在变得为自个着想了,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见了今夜的繁秋,绘夏只庆幸自己不用当侍妾,不然恐怕也会变得与繁秋一样了。
“你记得明日从库房挑一些东西去与崔侍妾,她今日遭罪,便教她不必来请安了。”
“是。”
*
翌日请安,崔侍妾却是第二个就到的,第一个是温冬,她看了看崔侍妾,好脸色地问道:“崔侍妾今日这样早?”
“给王妃请安,我想着早些来,谢过王妃的赏赐。”崔侍妾说,她脸上有一股春意媚态,倒教她纯良的面容多了几分夺目。
待人齐了,雍王妃从内室出来,说道:“起身罢。”她看向崔侍妾,说道:“不是教你不用来请安了?怎的还来了?”
崔侍妾起身行礼,“王妃厚爱,只是妾身不能仗着王妃您的疼爱就不顾规矩,王妃赏赐了妾身,妾身必得当面亲自谢恩才安心。”
“你是个好的。”雍王妃脸上笑意愈发深了,又见崔侍妾从丫鬟手上拿了一些物件,“王妃,这是妾身亲手缝制的香包和手帕,这几样是小孩子使的肚兜。”
一些侍妾脸上神色有异,尤其是康侍妾,只觉得崔侍妾上赶着巴结讨好,一点也不矜持。
雍王妃摸了摸,赞了料子与手工,便让画屏收下了,待人散了,画屏便问这些肚兜手帕放哪儿,雍王妃随手一指,“那个箱笼。”
孝心归孝心,她是不可能用旁人送的东西,如今她的贴身物件,都是四个大丫鬟做的。
说到四个贴身丫鬟,雍王妃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了竹清,也不知道竹清在漠州怎麽样了,差事办的如何,人有没有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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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清姑娘,他有很大的可疑呢。”街边的茶汤铺里,曾婆子低声与竹清说,她们已经查到了枝儿东西到底与了谁去。
“从前贫困潦倒,还得靠亲朋好友时不时的接济,这半个月来,却有钱了见天儿地大鱼大肉,还去暗堡里寻摸卖皮肉的小娘子。”竹清摸着下巴,说道:“找那个小娘子问问,一般喝醉了的人甚麽都会泄露,特别是像包大富这样的人。”
“咱们怎麽找那个小娘子?”唯一一个男子问,他叫文思,是文泉的弟弟,与竹清也相识,正因如此,宋管事让他跟了竹清去调查。
也是保护。
竹清、曾婆子与明心齐刷刷地看向文思,直把文思看得浑身发毛毛,他摸了摸手臂,问道:“你们这麽看着我做甚?不是在讨论谁去暗堡里找那个小娘子麽?”忽的,他有些明白了,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吗?”
他反手指着自己,再三询问道:“是我吗?我?你们让我去?”
三个娘子齐齐点头,曾婆子蒲扇般的大掌拍在文思背上,豪爽地说道:“这里就你一个男子,你不去谁去?总不能教咱们去罢?等下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