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一晚,翌日天黑蒙蒙的,长春宫便热闹起来,端着洗漱的物什的宫女们进进出出的,竹清替雍王妃梳了一个端庄的发髻,又戴上一整套宝石头面,如此才好了。
雍王妃略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随后与淑妃一同先去椒房殿,至于雍王,是先行拜见圣上的。
竹清一边认路一边记娘娘们的脸庞与脾性,她发现德妃居然也到场了,哪怕才惹圣上生气,到底舍不得这一次的大日子,厚着脸皮便来了,教淑妃好一顿嘲讽。
德妃身边的宣王妃也面红耳燥,教人挤兑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做儿媳的,不好面上表露出来,可是内里,却还是怨德妃的,她丢脸,害得她也跟着丢脸。
画屏低声与竹清说,“那个贺美人,与贺侧妃是一个宗族的,不过贺美人不得宠,与贺侧妃没有多大的益处。”
竹清看去,贺美人与贺侧妃生的一样浑身书香气,打眼一瞧,便是斯文内敛的。
请安结束了,皇后亲自带着这些女眷前往宗辰殿,上过香,又与圣上一同上祭台,待法师做过法,圣上敬天祈福,万寿节便过去一半了。
竹清跟着雍王妃走了一天,又站又跪的,只觉得这双腿都不是自个的了,待到午时,她们终于能吃上热饭热菜。
吃罢,还不能歇息小憩,又要与雍王妃换一身适合晚上宴席的服饰,来来回回折腾,一个个脸上还要带着笑,不然就是不尊敬。
晚上的宴席才是重头戏,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按照各自的位置入座,外地做官的官员不必回来,只送了礼来便可了。
竹清第一次看清皇帝,他脸庞瘦长,眼神锐利,脸上沟壑很深,瞧着有几分摄人。他的背很直,明黄色的朝服衬得他高不可攀。
“太后娘娘驾到。”大殿门口的太监唱词,这个平日里只在宫里头礼佛的主子在圣上诞辰这一日终于踏出了寿仁宫。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竹清随着众人下跪。
太后似乎有些虚弱,由着身边的嬷嬷扶着,皇帝面上功夫做得足,下去在另外一边扶着她,待到高台上坐稳后,她才抬手,“都平身罢。”她又看向皇帝,笑着称赞道:“皇帝有有心了,快坐。”
皇帝并非她亲生,但是这麽些年,对她也无甚不妥的地方,一应的东西每月都是够的。甭管是做戏给天下人瞧还是他真的想要孝顺她,终究是做了那麽多年了。
“朕不是说了,太后病着,就不必来了,这里人多,恐怕不利于太后养病。”皇帝对太后说,太后说道:“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哀家如何能不来?”
皇帝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皇后出声,“到底是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如此,倒是全了脸面,也教皇帝与太后不说话了。
三个王爷轮流上去献礼的时候,皇帝只淡淡的夸了两句,到了宣王的孩子们,他对这些小皇孙也无甚特别的态度。
皇室宗亲还不算急切,倒是大臣们,少不得相互使眼色,皆是有些忧虑,圣上不立太子,终究动摇国本,不过麽,这三个王爷也的确没有让人佩服的能力。
性格方面与能力方面,好似一个都不占,愁啊!
“敬词!”有太监唱道,随后除了皇帝,其余人皆起身行跪拜礼,口中念念有词,俱都是祝福的词语,甚麽万万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起!”
众人又起身,听皇帝说道:“坐罢。”
太监又长长地唱道:“奏乐,起舞!”
如此,晚宴才正式开始。
竹清抬眼偷摸看,待看见太后身边的嬷嬷时,她惊讶地睁了睁眼睛,那个人赫然是除夕节她遇见的那个罗娘子!
她今日穿的贵气,比起下面的贵妇人们也不差甚麽了,且因着是伺候太后的,旁的人都对她有几分尊敬。
后宫妃嫔们轮流与圣上敬酒,雍王妃也去了,待她回来,又见旁边的祁王妃与她敬酒。
“同贺。”雍王妃只碰了碰嘴唇,并没有把酒一整杯喝下去,倒是一旁的祁王妃,明显借酒浇愁,一口喝尽,这还不解气,又倒了两杯。
雍王妃劝道:“快别喝了,仔细着伤身子,对了,祁王呢?怎麽不在你身边?”
“呵,他去更衣了。”祁王妃哀哀一笑,到底顾忌着这是圣上的生辰,喝过两杯便不喝了。
碰巧,祁王妃手上的酒杯撒了一点点酒出来,雍王妃见她粘湿了衣裳,便说道:“快些去换罢。”
祁王妃为难,“我身边的人不熟悉这里,若是教其他宫人带路,只怕惊扰圣上。”她不常入宫,现在找个人带路都不知道找谁。
“绘夏,你带着祁王妃去。”
如此,祁王妃才离了。
只是不多时,又见绘夏匆匆回来,脸色不大好,与雍王妃低声说了甚麽,雍王妃明显惊讶,瞧了瞧上首,与雍王说道:“王爷,妾身有些醉了,去吹吹风。”
“去罢,父皇母妃问起来,本王会替你遮掩的。”雍王说,他了解祁王妃,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半路离去。
竹清也随了雍王妃去,只见在御花园附近,她们看见了略微有些衣衫不整的祁王,他明显的喝醉了,脸庞红红的,浑身酒气。他身边还有一个貌美的太监,这会儿怯怯地低下头。祁王妃还在一旁,瞧见她们来,也不打算替祁王掩盖了,直直地问道:“你与他这是做甚?”
祁王妃满心痛苦,她自嫁入王府,便不敢懈怠一丝一毫,见祁王没有生母,后宫无人照拂,便也不敢生事,在其他两位王妃面前也是让着的。
可饶是她做得如此体面,半分不出错,祁王他,也不与她交心。除了大婚那一次,他不曾踏入她的院里。
她以为是她貌丑无盐,使得他不喜,于是更加严厉地对待自个,可是某一回外出,她瞧见了祁王与一个男子来往亲热。
那时,她如遭雷劈,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还是丫鬟叫她,她才回过神来。待回去一查,祁王果然喜好男风,是个断袖之癖!
她与祁王大吵一架,祁王还说道:“你要的体面尊重,我都与你了,后院哪个都越不过你去。对父皇母后,我也承认是自个的问题,所以不能生。待日后,与其他两个兄弟过继一个儿子,养在你膝下,教咱们祁王府有了香火子嗣,这还不够麽?”
“我怕母后问责于你,不教她们觉得是你的问题,你去宴会,我也会亲去接你回来,人前人后的体面,皆是妥当。你还要甚麽?”祁王不解,但是他的的确确不喜欢祁王妃,而且,他不喜欢后院的任何一个人。
若不是要堵住外头人的嘴,他甚至王妃、侍妾都不想要。
“我要甚麽?”她记得她那时哭的泪流满面,不顾规矩地大吼大叫道:“我一个女子,你说我要甚麽?我不过是想要夫君的关心呵护,想要真正的喜爱,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孩子,我有甚麽错?”
只可惜啊,只可惜啊!
祁王妃恍恍惚惚,她站在这御花园,仿佛又回到了发现祁王好龙阳的那天,一样的心痛,一样的崩溃。
祁王想上前安抚她,她一个激灵,后退几步,差点摔倒,饶是如此,她也还是叫道:“滚开,你莫要碰我!”
她踉踉跄跄着离开了,雍王妃瞧了瞧他与那个太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甚麽也没有说,自顾自带着人回了宴席上。
难怪祁王妃一直底气不足,与她还有宣王妃聚在一起时,也从不敢大声,甚至皇后也从来不催祁王妃要快些生孩子。
祁王这个样子,如何生。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又亦或是看大家注意力都在这边,所以祁王才敢在御花园偷腥?
雍王妃猜测着,不妨碍她继续与人推杯换盏,知道了这个,她明白,雍王的对手且剩下一个,宣王!
晚宴结束后,就到了齐聚桐雀台观看烟火的时候了,随着圣上点头,皇城上空燃起五颜六色的烟火,因着距离近,开花的烟火像是把他们笼罩进去,如此盛大,如此震撼。
待烟花爆竹燃完,就该各自回了。
雍王妃与雍王先回了长春宫,问了淑妃的情况,淑妃有些醉了,靠在美人榻上,一双眼睛半眯半睁,见是他们,就说道:“你们也都出宫罢,等一下宫门下钥,想走都走不了。”
这般全了规矩,雍王妃与雍王这才出了宫,路上,雍王妃还在想祁王的事,就听见雍王喜滋滋地说道:“方才父皇勉励我继续读书,说我有长进。”
雍王妃就差翻白眼儿了,都多大了,还长进?她这会儿不想与雍王聊这些没有益处的话题,赶紧敷衍了事,又想,皇后不催祁王妃生育,也就是说她也是知道祁王这件事的,那麽圣上知不知道?
若不知道,祁王也无甚竞争力,虽然他的差事做得比宣王雍王要好上那麽一些,但是没有孩子,这就是一个令人诟病的点。
若知道,也就意味着,圣上对祁王,也许从未动过国本之念。
雍王的胜算又大了一点点。
万寿节很是喜庆,街上行人各个喜气洋洋,长街店铺俱都挂上红灯笼,待到了王府,亦是连绵不断的红色宫灯。
“王爷想去哪个院子?不若去瞧瞧贺侧妃?她风寒刚愈,恰好可以侍奉王爷。”雍王妃端得是大气,哪怕雍王就在她身边,也不曾教他去正院。
雍王看向雍王妃,“本王还是陪陪你罢。”他想着王妃如今孕育辛苦,总得关心关心的。
“贺侧妃刚进府,正是离了家不适应的时候,王爷不若多去陪陪她,教她在王府舒心些。妾身伺候王爷多年,总不好与刚进府的妹妹争抢。”雍王妃一番话说完,已然是教雍王心动了。
“也罢,既然王妃大度,那本王便去了。”雍王说,他还是蛮喜欢贺侧妃的,她诗书信手拈来,又安静不惹事,常常能与他对上几句。
待雍王去了,雍王妃回到正院便开始写信,她得知了恁多的消息,总得与祖父互通有无,然后也听听祖父的见解,这样才好走接下来的路。
*
五月初六,天晴,原是晴光万里的一日,只是这会儿,正院里却个个屏气凝神。
小丫鬟们俱都被赶出去,正院四周只留下膀大腰圆的婆子们与一些人高马大的仆从虎视眈眈地守着,四个大丫鬟与王妃的奶嬷嬷留在内室伺候。
“苏氏,你还有甚麽好说的,人证物证俱都在。”雍王指着桌上垫着细布的各色首饰与金银元宝,他疾言厉色,简直厌恶苏侍妾到了极点。
苏侍妾跪在地上,她头发半披,没有戴任何锋利的珠钗,连手上也不允许戴手环玉镯子,这是为了防止她自我了结。
她淡淡地笑了笑,有些悲哀,又带着些解脱,腰板挺得直直的,说道:“王爷既然都查到了,妾身无话可说,这件事,的的确确是妾身做的。”
“砰。”雍王怒极了,右手一挥,便把桌子上的茶盏砸碎在苏侍妾身边,但是苏侍妾只是眼皮子颤了颤,并无其他太大的反应。
“你个毒妇,缘何要害方侧妃的孩子?方侧妃生不生,与你有甚麽干系?你只好好养着敏姐儿就是了,恶毒!”雍王指着她骂,苏侍妾还是伺候他的老人了,与敏姐儿生母一同入王府的,他原以为她是个好的,虽然只略略认识几个大字,但是人温和谦逊,也不错。
万万没想到,内里竟然如此不堪!
雍王说到这,苏侍妾终于有了大的反应,她猛然抬头看向雍王,讽刺地笑道:“原来王爷是这般想妾身的,妾身如何有错?若不是方侧妃有了这个孩子,刘侍妾何必去害她?若刘侍妾不死,妾身又何必养敏姐儿?敏姐儿,是刘侍妾的女儿,那个贱人生的孩子也是贱人——”
“放肆!敏姐儿是王府的姐儿,你一个侍妾,敢对她说不敬的话?”雍王妃突然开口,打断了苏侍妾的话,得亏敏姐儿不在这里,不然听见了,该有多难过?
哪怕是姐儿哥儿的生母,到底地位比不上哥儿姐儿的,毕竟不论嫡庶,皆是王府的孩子,地位身份自然是比这些侍妾要高。
哪里就轮到苏侍妾有资格嫌弃敏姐儿了?
“还有,你与刘侍妾到底有何不和?”雍王妃疑惑。
“难道不是麽?说起来,这事王爷也清楚罢。妾身与刘侍妾进府的时候还顽得好好的,可是某一天王爷到妾身这里,那个贱人竟然使了法子把王爷请走了,就是那一回,就是那一回,那个贱人怀上了孩子。王爷,王妃,妾身难道不应该恨她麽?”苏侍妾一颗心肝抽痛起来,若那天王爷留在她的院里,指不定她也能生下一个孩子,甚至她比刘侍妾有福气,生个哥儿彻底稳住地位。
“她倒是好,抢了妾身的恩宠还成天儿地到妾身面前炫耀,真真儿是可恶。”苏侍妾恨不得亲自打刘侍妾几巴掌,以解心头之恨。
甭管进府的时候多亲热,多情同姐妹,涉及到恩宠子嗣,没有多少人能够平静,翻脸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事,妾身倒是不知道。”雍王妃看向雍王,听起来,这件事应当发生在五六年前,那个时候她还在闺阁中,也断然不可能打探到王爷后院的事。
若她早就知道,当初是不可能教苏侍妾养着敏姐儿的。
雍王移开目光,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鼻子,他倒是记起来了,但是于他而言,去哪个院子都是他的权力,他也绝对不可能站在侍妾的角度上思考的,所以在他看来的小事,对于这些侍妾来说,是足以害命的大事。
当初他就是觉得苏侍妾与刘侍妾交情好,这才让她养了敏姐儿。
“王妃自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如何还会教妾身好好待敏姐儿?妾身一看见她就犯恶心,她和那个贱人长得一模一样。”苏侍妾厌恶刘侍妾到了极点,自然恨屋及乌,不可能喜欢敏姐儿的,她说道:“可是妾身总是想着,若方侧妃的孩子没有了,王爷看在敏姐儿的份上,能多些来看看妾身,教妾身有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有那麽一回,王爷只说让她守着敏姐儿好好过就行了,那个时候她就明白,她这辈子,是不会有自个的孩子了。
教她如何甘心!
所以她恨任何有孩子的人,这才害了方侧妃。
雍王妃却忽然想到了甚麽,赶紧吩咐了人去瞧康侍妾与春莺姑娘,生怕苏侍妾也对她们两个下手。
王府可不能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没了几个孩子,这对母妃如何交代?
苏侍妾哼笑,“王妃何必如此紧张,妾身还没来得及下手呢。”
至于为甚麽不先害春莺姑娘的孩子,或许是因着,她身份低微,教她瞧不上眼,本来她是想着慢慢对付春莺的,最好教她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
这般想着,苏侍妾露出可怖的笑容,像一个疯婆子,如今的苏侍妾再也没有了当初进府时候的天真烂漫,在后院的沉浮中变成了一个满心疯魔的女子。
“贱人!”雍王对身边的人说道:“去,给本王狠狠地掌她的嘴,甚麽时候让停了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