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跟着将军们去搜查当年那个王爷的儿子,琮哥儿则骑马来到了漠州军营,这里的沙地上看押着许多官兵。
按理说,漠州上下的官兵皆属于参与了谋反,按律法当诛杀,但是琮哥儿让人把他们看押起来,淡声说道:“本殿下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是无辜的,待查清楚,本殿下会向陛下求情,饶你们一命。”
他的一句话,教并州与漠州无数百姓对他感激涕零。
陛下筹谋得当,此次平乱除了山崩之事,其余的皆顺利,几位将领似乎也对雍王与琮哥儿发自内心地恭敬。
胜利的消息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不日,他们也即将启程返回。
琮哥儿骑着矮马,问威德大将军与归义大将军,“两位将军可否教我马术与兵法?”
纸上得来终觉浅,他虽然饱读兵书,但是在实际运用时,相较于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他还是差了不少。
教导他马术的师傅也不差,但是终究差了一截儿。
“若陛下准允,我与威德大将军自然乐意教殿下。”归义大将军卖了一个好,说道:“殿下出众又仁厚,能教导殿下,是我三生有幸。”
“威德大将军呢?”琮哥儿看向身侧不扯缰绳,单手捏着花生吃的威德大将军,他一只手受伤,倒也不妨碍他的潇洒。
他心里对于威德大将军可不算信任,这个人与他的祁王叔勾勾搭搭,虽然表面上放荡不羁,并不参与争权夺利,但是内里难保不会有甚麽想法,他还是提防威德大将军的。
“我自然与归义大将军一般的想法,能近身服侍殿下,荣幸之至。”威德大将军说罢就继续吃花生,琮哥儿扫了他一眼,又起了另外一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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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清与琮哥儿很快就返程了,他们这一行收获满满,譬如琮哥儿,明白了粮草的调动以及行军布阵。
与他们一同返京的,是反军主事的人以及那个当年被调换的谋反的王爷的儿子。
他二十八岁,因着长年累月在边关长大,瞧着就比旁人多几分沧桑与风霜。囚车里很狭窄,他只能弓着背部歪着头,眼里的不甘心一直不曾消退。
享受过权力的滋味,一朝跌落在地,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五月底,他们入了盛京城。
陛下教两位王爷在城门处恭迎大军,故而琮哥儿一进城门,就下马车与他们行礼,宣王神色复杂地看着雍王与琮哥儿,这一行让雍王脱胎换骨,琮哥儿变得更加沉稳了,如同一块上好的璞玉,被打磨得更加光滑,熠熠生辉。
教人一眼便不能忘。
雍王与琮哥儿要进宫面圣,竹清便带着王府的人先回了,正院里,雍王妃拿着兵书在看,只是那书页已经长久没有翻过了,她似乎只是在发呆。
“王妃,王爷与哥儿已经往宫里头去了,竹清姐姐带着不近身服侍哥儿的下人回府了,竹清姐姐此刻正往正院里来。”小丫头禀报,一下子就让雍王妃回过神来。
“快让她进来,我等不及要见她了。”雍王妃急忙吩咐,竹清进来先是行礼,随后就是事无巨细地与雍王妃一一说了。
皇宫,勤政殿中,唯有陛下与雍王、琮哥儿三人,陛下见了恍若两人的雍王与琮哥儿,眼里满是欣慰,他亲自下来,拍了拍雍王的肩膀,说道:“不错,长大了,懂事了。”
“琮哥儿也变了不少,可惜皇祖父已经老了。”陛下感慨,他这两年身体愈发不好了,有时出门总觉得身上漏风似的,哪怕是现在这样的艳阳天,他还是要披着披风。
“皇祖父不老,琮哥儿还要陪着皇祖父很久很久呢。”琮哥儿安慰他。
“雍王,你觉得作一个帝王需要甚麽?”陛下却不讲方才的话茬儿了,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雍王。
这些年雍王也不是毫无长进,起码在他有心培养之后,雍王与其他两个王爷便不一样了,文武百官待他也尊敬很多。
只是乍一听闻陛下这般问他,雍王差点没有沉住气,这可是帝位,享无边江山、受万人敬仰,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曾幻想过,若有朝一日他能摸到这个位子,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这个机会来了。
早就有所准备的雍王回答得滴水不漏。
勤政殿外,大太监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这一番话,后边的,他低着个头不敢听,没有人知道雍王与陛下说了甚麽,再之后,雍王就与琮哥儿退下,陛下又召见了将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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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日,雍王府。
圣上开恩,教雍王歇息半个月,先不必上朝了。
祁王与祁王妃亲自登门拜访,与雍王、雍王妃商议,想要过继他们的一个孩子。
祁王妃诚心诚意,说道:“雍王与雍王妃识大体、知礼聪慧,你们养出来的哥儿定是不差的,故而我们想挑一个过继,也好教咱们祁王府后继有人。”
从雍王府的庶子变成祁王府的嫡子,她相信会有侍妾心动的,她的要求也不高,就选一个孝顺听话的孩子养着就好了,教她膝下不寂寞。
“前几日的聚会想必祁王妃已经见过我们府上的孩子们了,你中意哪一个?”雍王妃问她,就像祁王已经私底下与雍王有商有量那般,她与祁王妃也会暗中商议这件事。
如今祁王与祁王妃登门,不过是彻底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罢了。
“铮哥儿与全哥儿都是不差的,我想着,哪个都好。”祁王妃说,在她旁边,祁王也附和了一句,“全哥儿是长子,铮哥儿有礼,俱都是好的。如若我能过继其中一个,我必将许他我能给予的一切,日后连王妃的嫁妆也一并都是他的。”
说起来,他们还是有一些纠结的,全哥儿是雍王府的长子,虽然资质稍显平庸,但是到底受雍王与雍王妃重视。但是,铮哥儿与他相反,他是崔侍妾生的,打小被崔侍妾教导要守礼仪,所以那日一看,祁王妃就觉得铮哥儿机灵懂事。
一时间,两个人都很为难。
雍王妃心念一动,想把全哥儿过继出去的心思达到了顶峰,全哥儿一走,她的孩子将会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那就不仅仅是嫡子了,多体面。
扪心自问,她这些年都没有亏待全哥儿,一应衣食住行都只比琮哥儿差一点,如今许他这样一份前程,料想他的生母李侍妾也会答应的。
“过继只能一个,你们看看选哪一个,选定了咱们就去父皇跟前禀报。”雍王说,总不能一下子过继两个罢?
“那便是全哥儿罢。”祁王说,全哥儿已经有十岁多了,已经立住了,到底比小五岁的铮哥儿要好。
小孩子,最怕养不大。
“行罢,此事就这般定了。”雍王颔首,不管李侍妾答不答应,全哥儿定然是要过继出去了。
第二日雍王在正院,他与雍王妃一道接受了后院女子和孩子们的请安,雍王坐在上首,缓缓把过继的事情说出来,李侍妾之前没有听见一点风声,如今乍然间听见了,不由得猛然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情愿。
自从生下全哥儿,王爷就不曾在她的院里过夜了,如今她年纪愈发大了,比不得新进女子那般鲜嫩,就更加不可能得王爷的喜爱,也就是说,全哥儿是她唯一一个孩子。
哪怕是作人家的嫡子,可是一旦给出去,日后就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了。
“王爷,妾身……”她不自觉地哽咽起来,心里想着全哥儿。雍王妃给全哥儿找了新的师傅,故而全哥儿方才请安就退下去上学了,也亏得是出去了,不然他会不会哭还很难说。
“如何?你不愿意?”雍王挑眉,语气里满是冰凉,他可不会给李侍妾面子,见她不说话,就直直地训斥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全哥儿在我们王府是庶子,可是过继给祁王府,那就是唯一一个嫡子,身份尊贵不说,日后祁王府的一切都是他的,你有何不满?”
“妾身……”李侍妾心如刀割,她明白雍王说得有道理,也知道自个不应该这般自私,困着全哥儿。在雍王府里头,全哥儿被琮哥儿压得死死的,琮哥儿如此出色,教全哥儿得不到一丝关注。
若是全哥儿去了祁王府,那就不同了。
可是,可是她是一个母亲啊!
雍王妃给雍王端了茶,说道:“王爷喝口茶润润嗓子。”说罢,她看向李侍妾,劝道:“我知你不舍全哥儿,可是你要想想,在咱们这儿全哥儿的待遇,在祁王府,全哥儿又是甚麽样的待遇。祁王妃说了,日后祁王府的一切都是全哥儿的,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有的侍妾点点头,特别是生了岚姐儿的康侍妾与生了沛哥儿的苗侍妾,她们两个就觉得李侍妾不识好歹。
“行了,这几日将全哥儿挪出来,单独住一个院子,待事情妥当了,就教他出府。”雍王不欲再听李侍妾哭哭啼啼的。
待请安散了,两位侧妃先带人离了,苗侍妾凑在李侍妾旁边,言语中颇为艳羡,倒教李侍妾愈发难受,与她好一顿发火。
雍王妃躺在摇椅上,旁边的竹清口齿清晰地汇报着底下的事宜,她忽的捂住了额头,说道:“竹清,我好似变坏了。”
不是心狠,而是纯粹的坏。
“从前我只会有事说事,侍妾们犯了错,我也只会罚他们,并不牵连孩子。可是自从有了琮哥儿,我的心就偏了。”所以她为了让琮哥儿当嫡长子,就极力促进全哥儿过继。
包括前几日的聚会,她还教全哥儿背诗词歌赋,李侍妾那个时候还来感谢她,说她特意许全哥儿出风头。
大抵是慈母之心,教雍王妃整个人多了几分犹豫,比起以往的果决,如今的她难得有几分善良。
竹清安慰她,“王妃何必这样想?说起来,李侍妾能进王府并且顺利生下全哥儿,那还是王妃的功劳,若王妃没有顶着王爷的不满迎李侍妾进府,只怕她在外头,还生不下全哥儿呢!”
作为一个丫鬟,开解主子是应该的,所以竹清没有停,继续说道:“且奴婢说句逾越的,全哥儿在咱们府上能有多好的待遇,他是个庶子,请的师傅也不能请最好的,每月的分例顶了天也就是琮哥儿的一半,日后分府,他也只能分一点点家产。”
“去了祁王府就不一样了。祁王妃是个和善的人,她会待全哥儿好,会给全哥儿请最好的师傅来教导,哪怕全哥儿不出众,祁王府的富贵也可以让他衣食无忧,如此,奴婢还觉得王妃善心呢,把这样的机会给了全哥儿。”
若是全哥儿出色也就让人惋惜几分,偏偏他还不如铮哥儿机灵,整个人唯唯诺诺缩着,不若去了祁王府,到底有一份前程在。
雍王妃被竹清安慰一番,已然想明白了,她说,“我做主母为全哥儿考虑前程,我做母亲为琮哥儿考虑日后的一切,我都没有错。”
此事敲定,便预备着禀报陛下,然后两家宴请客人告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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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知道陛下想要为雍王与小皇孙造势,但是听见父子俩的所作所为之后,不少大臣还是内心触动,一部分人觉得小皇孙心慈手软,怜悯那些反贼军,一部分觉得小皇孙明察秋毫,是个内心纯善的。
虽然意见有分歧,但是他们倒是一致认为,小皇孙机敏聪慧、博学多识,又有一颗明君之心,他是不可多得的可堪大任的皇室子孙。
陛下听见了文武百官夸赞雍王与琮哥儿,脸上不住地笑,好似这些人夸他们两个比夸他还要教他高兴。
“既如此,你们觉得,朕该赏雍王与琮哥儿一些甚麽东西?”陛下起身,在高台来回踱步。
赏赐?这些年陛下赏给雍王府的物件、金银珠宝不知几何,再赏也不过是那些死物。两个丞相隐隐约约能猜到陛下的意思,但是不确定,故而不敢带头。
“再如此赏赐都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配不上朕的儿子与孙儿。”陛下一句话让议论得热火朝天的大臣们皆安静下来,他说,“诸位王公大臣曾有几次催促朕立太子,朕一直观望诸位皇子的资质,数次犹豫。现在——”
“朕已经有了人选。”
在朝堂上的祁王与宣王倏然抬头,眼里的惊诧藏也藏不住,懒洋洋的祁王,都慢慢站直身子,似乎是没有预料到陛下会突然说到储君之事。
然而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言语了,而是挥挥手,示意早朝结束,被吊着的人心里七上八下。
下朝后,大家只看见了几道圣旨从勤政殿内被捧出来。
第一道,册封几位老臣子为太子少师、少傅、少保。
第二道,许威德大将军与归义大将军教导雍王府嫡子马术以及兵法,不日入宫。
第三道,晋封雍王妃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以示嘉奖。
因着陛下没有立太子,教导太子的少师、少傅与少保都是一个虚衔,可如今,陛下定了少师等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太子也马上要立了?
更何况,接下来的两道圣旨皆与雍王府有关,一时间,雍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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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管事与竹清说道:“接下来你可就有的忙了,想见咱们王爷的人,多了去了。”
她过几日就预备着与竹清交接,正式把大管家的位子交给竹清。
“忙一些好啊,不然空闲着,如何对得住我领的月例银子?”竹清笑了笑,又问起宋管事的身子,“您现在可还疼?郎中开的药管不管用?”
“还是老样子,不过我横竖享受了恁多年的富贵,这点子疼到底不算甚麽。”宋管事语气平和,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在乎自个的身体了。
“你去的地方当中,有没有甚麽好顽的?说与我听听,待我离开了王府,便去游山玩水,快活快活。”宋管事说,竹清挑了一些与她说,两人就这麽面对面坐了半个多时辰。
待宋管事歇下后,竹清这才去了前院处理各自帖子,如今递到雍王府里头的帖子不只几张,几乎是整个盛京城的权贵都教夫人们递来了请帖,皆是邀请雍王与雍王妃上门做客的。
竹清挑出了一些请帖,亲自拿给雍王妃看,她说,“王妃,这里有几张想必是推脱不了的,您看这张,是高丞相的嫡出孙儿请琮哥儿去家里顽的,他的孙儿是琮哥儿的伴读,不大好不去。”
雍王妃接过帖子一看,笑了笑,“都是人精了,他作琮哥儿的伴读也不是一日两日,偏偏这个时候才想着请琮哥儿去顽。你说得对,这张是不好不去,到底高丞相正年富力强,在朝堂之上的地位稳固着呢,少不得与他和善一些。”
皇室与百官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若一方不能压倒另外一方,两方便只能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像雍王府如今虽然炙手可热,但是终究还没有尘埃落定,雍王还不是太子,百官们会给他面子,却不会彻彻底底臣服于他。
“等琮哥儿回来,你拿着这张帖子与他说明利害关系,教他几日后去高丞相家里庆祝他伴读的生辰。”雍王妃说,她如今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活,因着王府的喜事,那些嫁出去的姐姐妹妹、姑姑姨姨甚麽的,皆派了人往雍王府里送一车车的贺礼,还有家中两个嫂嫂,也教人送来了厚礼。